翠紅撇撇嘴,說:“然後我們發現你沒死,就把你拖到我房裏來了。”她講完了事情始末,攤了攤手。

    “為什麽是被拖到你房裏來啊?”魅想,如果自己被錯認為是個男人,在這樣一個講究三從四德的封建王朝,人們怎麽會讓她這個“男人”進入女人的房中呢。

    翠紅輕描淡寫地說:“這不是因為沒空房了嘛。我可不敢把你這麽個嫩不溜手的小東西讓那些個臭男人看著。”

    魅嗬嗬傻笑了幾聲,問道:“向姐姐,我剛醒過來的時候,你說什麽‘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讓我……”又是一陣傻笑。現在裝傻可能是讓向翠紅解除心防最好的辦法了。

    翠紅又輕描淡寫地一揮手,說:“那還不是因為聽你叫爹嘛。逗你來著。”

    魅的額角掛上了一條黑線。

    翠紅瞥了她一眼,說:“哪知道你連自己男扮女裝的事都不打自招了。”

    魅額角上的黑線增加了一條。

    翠紅站起身,再次捧住魅的臉,左看右看,歎口氣,說:“可惜嘍,可惜嘍。竟是個女的。”

    魅苦著臉,拉開翠紅的手,問:“是女人怎麽就可惜了?”

    翠紅深吸了一口氣,無聲地微笑著唿出,道:“莫道紅顏易許,隻是身不由己。做女人,難呐。”

    魅無聲地對翠紅綻開一個笑容。

    翠紅倏地一斂笑容,說:“對了,你剛才問了我那麽多問題,我還沒問過你一個!”

    “你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魅說。

    “再好不過。”說完,翠紅坐迴矮凳上,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千狐魅。一千隻狐狸的千,一千隻狐狸的狐。魅嘛,就是妖魅的魅。”

    “千狐魅?怪名字。”翠紅撇撇嘴,“你今年幾歲了?”

    “今年是裕帝幾年了?”魅自從來了這個世界後,總對年齡這件事不太敏感,如果知道了年份,就能算出年齡了。

    “十六年。”翠紅迴答。

    魅算了算,說:“我今年14了啊。”語氣裏竟有著對自己的不信。

    魅的記憶在混頓之前,停在了雁留湖。那時,她清楚地記得自己13歲。竟失去了整整一年的記憶嗎?自己是怎麽花了一年的時間從南方水鄉來的北方大漠?還有,那奇怪的光呢?它離開酒鬼的身體後去哪裏了?

    翠紅打斷了魅的思緒,尖叫著:“你不會連你自己幾歲都忘了吧!”

    “我記得的,14了,是14了。”魅答。

    “記得就好。”翠紅冷靜下來,繼續問,“你是哪兒的人啊?老家在哪裏?”

    “青壽山。”

    “那可是一座名山啊,專出進仕的大官。”說這話的時候,翠紅一臉的不屑,“你為何從南方大老遠地跑到北漠來啊。這裏可是個實打實的窮地方。”

    “呃……”魅搔了搔後腦上的大腫包,說,“我不知道。”

    “唉……”翠紅歎口氣,表情裏滿是戲謔之意,搖搖頭,說,“傻了。”

    魅聽了這話,哭笑不得。

    翠紅從矮凳上站起來,說:“看在你出手還算闊綽的份上,我收留你到你的頭不再疼為止。若你敢有異動,我就……”她的右手食指在自己的脖頸前一畫,“把你宰掉。”

    魅看著翠紅那故意做出的兇惡表情,不由覺得一陣好笑,心想,要真打起來,還不知誰殺誰呢。魅下意識地去摸腰側,卻摸了個空,“咦”了一聲,再摸,還是沒找到斬瀑劍。她問:“我的劍呢?”

    翠紅冷哼一聲,迴答道:“我收了,等你離開之日再還你,免得你仗劍發瘋。”看來,魅被侏儒一錘擊倒的“脆弱”模樣已讓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隻要劍最後能還給自己,魅也懶得管劍現在何處。她摸了摸“聽說”是被敲過一錘子,又確確實實因空腹喝了烈酒而難受的胃部,說:“我想吃東西。”

    翠紅說:“我去給你下碗麵,等著。”說完,走了。

    魅一人躺在軟榻裏,盯住屋頂,自言自語道:“怎麽,來的這裏呢?”

    無人應答。

    ==============

    北漠行省,地處偏遠,與高濟帝國間隔的沙漠,占了行省近三分之二的麵積,碎石戈壁則占了行省麵積的五分之一,剩下不到十五分之一的貧瘠耕地根本養活不了多少人。所以,北漠行省窮的叮當響,官不管、民不管、馬賊更不管。

    占了行省絕大麵積的沙漠,被稱作“罕漠”,意為人跡罕至的地方。有人說隻要進了這片沙漠,那麽隻有聽天由命了。當然,這話中有些讓人特意敬而遠之的意味在。

    從東麵及南麵來的濕潤空氣被東西走向的裹木山脈所阻擋。裹木山脈山峰多數山勢高絕,隻有東麵山勢稍低,而西麵兩座最高峰——神女峰與神子峰間有一個巨大的山穀,從而造成北漠行省大部分的耕地分布在東麵,而西麵沙漠的跨度較小,尤其兩神峰間的山穀前方的沙漠跨度最狹窄。整片“罕漠”,形狀像一隻長歪的葫蘆。

    一百六十多年前,高濟帝國的傳奇國王——古納多德曾趁中原戰亂,以損失了十萬大軍近半人馬的代價穿越過罕漠是狹窄的部分,經兩神峰山穀,直取中原,欲掠奪裹木山脈以南的豐饒土地。後被白禦領兵殺迴兩神峰山穀以北。再之後,白禦以仁者之心與古納多德殘軍議和,放其平安歸國。等中原戰火平息,白禦加冕稱帝後,他下的第一批政令中就有在兩神峰山穀建關以護中原。政令發布十年後,兩神峰山穀間就佇立起裹木雄關,駐兵三萬。

    其實,早在裹木關建成之前的八年,也就是在白禦登基二年的時候,繼承古納多德帝位的其子——莫隆國王派遣一個百人使團訪問煌葉王朝,與白氏朝庭達成一項協議。高濟確認在己國沙漠邊沿設定國界,罕漠以北為高濟國土,罕漠歸屬於煌葉。煌葉則允許兩國通商,並允許高濟商人在裹木山脈以北進行自由的商業活動。

    莫迴客棧建於裹木關正北麵幾十裏外的戈壁灘與沙漠交界處。其正下方是一條接近地表的龐大地下水脈。

    ============

    等魅坐在房間中央點著如豆燈火的桌子前,忍著頭疼,狼吞虎咽地吃完麵,翠紅將除了劍和銀兩外的行李全數還給了魅。

    真正做了麵了的人——啞巴小二在一旁遞給魅一塊幹淨的手巾,並對著她“指手畫腳”,依依呀呀地不知說些什麽。魅用手巾抹了抹嘴,指著啞巴小二,問翠紅:“向姐姐,他怎麽了?”

    翠紅見了,一把將啞巴小二拉到身後擋住了魅的視線,說:“沒事,看見你興奮了。”她收起桌上的空碗,轉身將碗塞進小二手裏,推他一下,讓他出去。

    小二捧著空碗,向翠紅扮了個鬼臉,跑出房門。

    翠紅慢慢地轉迴身,看魅正翻出包袱內的一樣物件,問她:“向姐姐,這是什麽?”那是塊如鴿蛋的石頭,底色灰白,嵌著狀如小獸的朱紋,並用精美的雕花鏤空黃銅片包裹著,一頭係一條大約半米長的黑皮繩。

    翠紅對魅翻了翻白眼,說:“你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是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魅將石頭在指尖翻轉,細細地看,自言自語道:“這到底是什麽呢?”如是一塊簡單的石頭,怎麽如此精心地裝飾?魅將皮繩套過自己的腦袋,石頭像一顆寶石墜子般正好垂在她的胸口正中。

    “撲嗵。”

    “什麽?”魅問。

    “什麽什麽?”翠紅反問。

    魅眨了眨眼,問:“你剛才和我說什麽?”

    翠紅再次向魅翻了翻白眼,說:“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出現幻聽了嗎?魅稍稍歪了歪頭,不小心牽動了後腦勺上的腫包,疼的她嘶了下牙。

    “撲嗵。”

    “你……”魅想問,但看著翠紅緊抿著的嘴唇,停住了話頭。

    翠紅沒有說話。

    這房中除了我與翠紅,還有其他人?魅環顧了一下四周,晃動的燈光下,除了兩個女人,什麽活物都沒有。或許還有一個?

    魅的指尖觸到了胸前的那塊怪石。

    “撲嗵。”

    “吾……聽得到……汝的心跳……”

    說話的就是那塊怪石!而且隻有魅一個人聽得見!魅刹時明白,胸前的這塊怪石就是酒鬼說的“絕無僅有的生物”的蛋!

    翠紅皺著眉,問:“你想說什麽?”

    魅猝然一笑,說:“沒什麽。隻是——向姐姐,我頭疼,想睡會兒,能不能請你出去?”

    翠紅“切”了一聲,說:“你又不是男人,睡覺還讓我出去。”

    魅使出別扭的耍賴招術,抱著頭,扭著身子,嗲道:“哎喲,向姐姐你行行好麽,我頭疼,有人在的話睡著覺啊,求你出去嘛~”

    翠紅顯然吃這一套。她擺擺手,說:“好好好,別再扭了,看得我腰疼,我出去還不行嘛。”她向房門走了幾步,突然迴頭道,“如果我發現房裏少了一樣物件……”

    魅搶過話茬道:“你就把我宰掉!”

    翠紅滿意地點點頭,出了房門,並將其關上。

    房門外,翠紅用手捂住了一個差點衝出口的笑聲,從衣襟裏掏出一隻針角不整的荷包,打開,看了看裏麵那幾十片金葉子,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她收攏荷包,聽了聽門,見裏麵沒什麽異常響動,無聲地說:“這可是你沒向我要迴,不是我不還給你啊。”說完,將荷包塞迴了衣襟裏,躡手躡腳地走了。

    房門內,魅捏緊的手心裏,那顆怪石嗡聲嗡氣地說道:“閑雜人等已退避。”

    魅從脖子上摘下“怪石項鏈”,將怪石舉到燈前。燈光一閃間,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間被一隻巨獸的影像塞滿。

    這隻巨獸,粗看上去如一隻皮毛火紅的狐狸,但它與狐狸又不盡相同。它的身子柔韌且長,像蛇一樣緊貼著房間的兩麵牆;它的頭上長著一對如樹枝般的長角,其中一隻角上還開著一簇炫彩的花;它的眼睛大如銅鑼,卻隻有金色的瞳仁而沒有眼白;它的四隻爪子,其中三隻隱入了土牆之內,隻有一隻踩踏在木地板上散著濃重的土腥氣;它的尾如無數束火焰點燃了整個房間。

    巨獸將魅圍在了中間。它咧開長滿猙獰尖牙的長嘴,問:“汝召喚吾,有何所求?”它的氣息如百花齊放的山麓之風,它的聲音如天澗跌入深淵。

    正對著那雙因太過靠近地注視自己而變成“鬥雞眼”的巨眸,魅毫無懼意,道:“問你個問題。”

    巨獸柔軟的長須無風自飄,輕輕地拂過魅的全身。它說:“吾有三個不答。”

    魅從臉下摘下一根粘住了的獸須,問:“哪三樣?”

    “悖論、無解、愚蠢。”巨獸的巨目瞬也不瞬。

    魅笑道:“我問的這個問題不是悖論也不愚蠢,而且我想,你一定能迴答得出。”

    “汝問,吾答。”它說。

    魅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嗯——”巨獸閉上嘴不發一言。

    魅訕笑道:“嗬,答不出來了?還是不願意迴答?那我來幫你答好了。我喪失了一年的記憶來到這裏,就是因為你!”

    巨獸繼續沉默著。

    魅嚴肅起來,道:“我的下一個問題,你一定一定能答出來。請問,我剛才的答案,是對還是錯?”

    巨獸的金眼彎起來,“對。”

    魅又笑了,點點頭,說:“嗯,挺好。”她閉起眼,憑借自己的記憶,通暢無阻地摸索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巨獸平瀾無波地說:“汝不可棄吾。”它知道魅想要扔了它。

    魅依舊閉著眼,隻要看不到就不會被其所迷惑。她笑著說:“沒有什麽可以不可以的,你又不在我的身體裏。我想扔,就扔。你如果迴來,我就再扔;你再迴來,我還是一個字:扔!”她拿著怪石的手已伸到了窗外。她睜開雙眼,正對著巨獸的金眸,笑道:“你信不信,最後敗的,一定是你?”

    “愚蠢!”巨獸的話,如百萬炸雷響在魅的耳邊。

    魅用另一隻空著的手的小指掏了掏耳朵,冷笑道:“我是挺蠢的。人類在你的眼中,恐怕個個都是蠢貨。有一種人是‘蠢中極品’,那就是永遠不會恐懼的人。這種人,永遠不能‘聰明’地知道自己該害怕什麽,所以,他們會像我這樣做。”她鬆開手,讓怪石向下墜落,“再見。你再神通廣大,也嚇不到我。”

    巨獸在怪石離了魅的手之後,驟然消失。偌大的房間裏隻有一盞燈光如豆。

    魅本來覺得狠狠臭了如神靈一般的巨獸一迴挺爽的,可是後腦勺又開始起來的疼痛,讓她感覺不妙。她關上窗,苦著臉,抱住頭,挪到軟榻上,哼哼唧唧地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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