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嗎?魅問自己。

    黑暗,隻是黑暗。

    在無知的黑暗中,魅無法動彈。

    死了吧。魅對自己說。好了,終是一了百了。

    可是為什麽會看到麥克呢?他輕佻地笑著沉默,漸漸遠去。

    喂,站住!魅想喊住他,卻發現聲音從未出現。

    因為我死了,所以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我不是穿越了,而重活過來了嗎?

    哦,對了。麥克不在這個世界呢。

    千止,他在。他在這個世界裏。

    可是……為什麽會想起千止呢?

    千止,不重要。

    真的。

    真的?真的不重要嗎?

    見他被臉上的舊傷折磨,為何自己會跟著一起難受?

    不明白,不明白……

    哦,對了。

    現在的我死了。千止怎麽辦呢?

    他會哭嗎?他會想我嗎?他會心痛嗎?

    他怎樣,與我何幹呢?為什麽要想他?

    不想,不想。

    死了呢。一了百了了。

    “醒醒,醒醒。”有人輕輕拍打著魅的臉,試圖將她喚醒。

    誰?誰在叫我?是千止麽?是爹麽?

    “爹……”魅半睜開迷蒙的眼,輕喚了一聲。

    那人咯咯地脆笑著說:“我可不是你爹。”鮮紅的絲質頭巾包裹住她烏黑的絹發,頭巾邊沿流蘇上懸掛著的小銀鈴,隨她輕微的動作而發出細碎的聲響。

    半眯著眼看著眼前那人勾人心魂的單鳳眼,魅轉瞬完全清醒了過來。沒死麽?那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魅驚詫地發現自己躺坐在一把軟榻裏,而腿上正坐著一個輕紗紅衣的女子。那紅衣女子單手半掩著臉,而另一隻手則輕輕搭在魅的肩上,坐姿曖昧。

    魅感覺這個衝擊未免大了些,她支支吾吾道:“那、那個……姑娘,你……你這個樣子,不、不太好吧?”

    紅衣女子嬌嗔著推了魅的肩一下,說:“有什麽好不好的。公子,你可真討厭~剛才還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呢~”說著,說著,她用食指繞過自己長長的鬢發,羞澀地扭過頭去,而另一隻手已從魅的肩上移到了胸前。

    魅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她看了看自己的衣飾,發現自己正穿著一套男式的長袍。她猜自己應該是男扮女裝被人誤會了。可是,就算她隻有十幾歲,好歹也開始發育了好不好,不至於讓他人的手都放在胸前了,還認錯性別吧。魅瞅了瞅自己的胸部,好像是有點那麽……平。

    魅感到極度的沮喪。突然地,魅迴過神來,現在真正應該在意的不是胸部的大小吧。魅小心翼翼地問正坐在她大腿上用體重狠狠地折磨著她的紅衣女人:“那個……姑娘,請問,這是哪裏啊?”

    紅衣女人半轉迴頭,用那雙細長的鳳眼斜睨著魅,不發一聲。

    那雙惑人的細眼,竟讓魅有了一刹那的恍神。

    和千止的,真像。

    然而,魅一時間的眼神迷離讓紅衣女子會錯了意。她嬌癡地一笑,往魅身上撲將過去,“公子~”那聲音拐彎的角度,差點讓魅的腦細胞全體撞車而亡。

    魅慌張地將雙臂在胸前交叉,護住“要害”,說:“你叫錯了,我是個姑娘家。”

    “什麽?”紅衣女子坐直了身子,冷冰冰地問。

    魅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實際上,我是女的。”說完,她皺起整張臉,將紅衣女子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並輕輕捏了捏。

    紅衣女子縮迴手,瞪大眼,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魅,難以致信般地離開魅的大腿,指著魅的鼻子,說:“你……是個女人?”

    “對。”魅又歎了口氣,猛地從軟榻裏站起來,卻又倒了下去。因為她的頭好似被人砸過那般疼。她倒在軟榻裏呻吟,疼得抱住腦袋,涕淚橫流。好似再次剛從死亡邊緣歸來的她,脆弱異常。

    紅衣女子看到魅不顧形象地哭泣,手足無措了一下,很快恢複了“理智”。她上前輕撫魅的前額,問:“很疼嗎?”

    “嗯……”魅抽噎著迴答。

    現輪到紅衣女子歎氣了,“好了,好了,小祖宗。你等會兒我,我去給你拿藥。”說完,她走出了房間。

    不多時,紅衣女子拿了一杯浸泡過罌粟種子的烈酒進來,扶起魅,喂她喝下。

    靜候了一會兒,疼痛漸漸消去了一些,但並沒有變得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魅抽噎著擦了擦淚眼,問那個搬了把矮凳坐在榻邊的紅衣女子:“姐姐,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

    “翠紅,向翠紅!”

    “這是哪裏啊?”

    “莫迴客棧!”翠紅橫眉豎眼,沒好氣地迴答。

    “莫迴客棧在哪個地方?”

    “北漠行省啊!”翠紅的嗓門大了起來,“你可別告訴我,你隻昏了一下,就把所有事都忘了!”

    “呃……這個……”魅很無奈,她不久之前還麵對著死一般寂靜的黑暗,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當然對所有一切一無所知,可更糟的是,眼前這位翠紅小姐顯然已沒有耐性幫她繼續答疑解惑。

    翠紅突然上前捧住了魅的臉,大唿小叫:“剛才那個侏儒沒一錘子把你砸成傻子吧!”

    魅的耳膜險些讓翠紅給震破,她捂住耳朵,皺著整張臉,說:“我不是傻子,隻不過是真的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翠紅轉而一副心疼萬分地摸了摸魅的前額,說:“好吧,我來告訴你整件事情。就從你進了客棧大門開始說起吧。”

    煌葉國土的西北角有一片廣闊無垠的沙漠。向翠紅的莫迴客棧就建在沙漠邊沿,為一些來往於中間隻一漠之隔的煌葉、高濟兩國交換商品,以賺取差價的兩國商人們,提供了一個稍事休憩的地方。

    這天傍晚的時候,起了風。這樣大小的風,在中原地區可能沒什麽特別的,可在沙漠地區就足以吹起大片沙塵。不急著趕路的男人們因這場在第二天的清晨才能停止的風沙,滯留在莫迴客棧裏,喝酒吃飯,等第二天風停了,再上路。

    翠紅與店裏的啞巴小二正招唿著客人們,忙的不亦樂乎。

    突然,店門被人從外打了開來,大風夾雜著黃沙從門外“唿唿”地刮進店來。坐在店門附近的男人們吃了幾口沙土,開始大聲嚷嚷。

    翠紅慌忙地將手中的活計一放,上前將呆站在門外的人拉進店來。啞巴小二趕忙將門推上,卻發現門栓已完全損壞。翠紅奔去廚房找了一根長擀麵杖替換了門栓。

    翠紅瞥了一眼被她拉進店內卻還是一動不動地呆站著,風帽麵罩都不摘的白衣人,皺著精心描畫過的柳眉,沒好氣地說:“我說這位大爺,你把我的門弄壞了……”話還沒說完,那一身白衣的客人默不作聲地遞了一塊碎銀錁子到她麵前。

    翠紅動作迅速地從白衣人的指尖摘下銀錁子,在掌心掂了掂,將銀子收入懷中,說:“這些銀子剛夠賠門的。”

    白衣人又掏出一塊銀錁,悶悶地說:“我要飯。”

    翠紅再次摘下銀錁子,看了看那銀錁子上好的成色,笑逐顏開,道:“大爺,您先坐,飯馬上就來。”

    白衣人注視著翠紅進了廚房,而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準備找個空位坐下。可是那些比白衣人先到店裏的男人們都無意與這個古怪的家夥同桌,即便身邊有空座,也伸長了手腳將其占了。白衣人又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而後慢慢地取下了自己的風帽,露出用一根長布條紮在腦後的及腰長發。店內的男人們全部目不轉睛地盯住了白衣人。白衣人晃了晃腦袋,抖落了額前碎發上的塵土,摘下了麵罩。男人們的眼睛隨之一亮。未脫稚氣的瓜子臉、藏盡冷漠的杏眼、秀氣小巧的鼻子、抿成一線的薄唇與英眉稍上的一點朱砂痣,配上比客棧老板娘向翠紅還要更加白晰的皮膚,竟讓人有種無法轉睛的美。那白衣人就是魅。

    店堂裏自魅將麵罩取下竟停了竊竊私語聲,安靜了半晌。而後有人先反應了過來,讓出了身邊的空座。一時半會兒,店堂裏桌凳腳撞擊地麵的聲音響成一片。接著,又是一陣莫明的安靜。店堂裏,所有人都盯住了魅。魅一動不動。啞巴小二看不過了,上前將魅拖到離她最近的空位,按下。

    與魅同桌的是兩個個子正常的男人與一個侏儒。侏儒正坐在魅的對麵,他朝她咧嘴一笑,說:“兄弟,你是要上哪兒去啊?”魅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搭理侏儒,且麵無表情。

    同桌的另外兩個男人絲毫不掩示自己的嘲諷之意。

    侏儒惱火地一拍桌子,叫道:“喂!你大爺我和你說話,你竟然理都不理!”他的話音剛落,魅“蹭”地一聲站了起來。

    店堂裏又靜了。

    魅麵無表情地解下腰間的斬瀑劍,“啪”一聲拍在了桌上,冷冷地問:“飯呢?”

    侏儒罵了句髒話,跳到凳子上,正欲衝魅發火,便被同桌中的一個老成些的男人按住了。那老成男人嘻嘻笑了笑,道:“年輕人,火氣別那麽大。出門在外,都是朋友嘛。”

    這時,翠紅也過來打圓場。她諂媚地笑道:“各位大爺,來我小店的都是我的福星,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和氣生財嘛。”她一邊說一邊去拖魅離開,可拖了半天才發現魅的腳像是釘在了地上,連挪都沒挪一下。她閃過一絲不悅的神色,說:“這位爺,您的飯在另一張桌子上,請您移個步,跟我來……”

    未等翠紅的話音落下,魅便輕輕推開翠紅挽著自己的胳膊,坐下,單手按住置於桌上的劍,冷聲道:“端過來。”

    看魅如此“狂傲”的模樣,侏儒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桌邊的一對瓜錘,跳將上桌,衝魅叫囂道:“你大爺我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尊敬長輩’!”

    同桌的兩個男人都知趣地避了開去。

    翠紅還想上前打個圓場,她實在不願讓這兩個狂傲得跟什麽似的“瘋子”在自己店裏打起來,傷了人事小,打碎了桌桌椅椅,可就不好了。

    這時有人叫住了翠紅:“老板娘,你還是閃開點好,免得被誤傷。”店裏響起一陣哄笑。

    店裏的這些男人們巴不得魅和侏儒快點打起來,惟恐沒有好戲可看。

    在翠紅再次出聲之前,啞巴小二趕忙拉著她離開“戰圈”。

    侏儒站在桌上,臂膀青筋暴起,手中瓜錘揮舞得“唿唿”有聲,衝魅叫著:“臭小子,亮出你的劍!”魅麵無表情地搖搖頭,說:“劍出鞘,百死莫迴頭。我不會拔劍的。”

    侏儒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說:“看不起你大爺我,是不是?”他揮起瓜錘,向魅的劍砸去。

    “哢嚓”一聲,瓜錘正中桌麵,砸出一個大坑,而且還卡了在其中。魅早就提著劍,站到了不遠處,麵無表情地看著侏儒和卡在桌洞裏的瓜錘較勁。而遠外的翠紅早已心疼得揪緊了衣角。

    好戲要開始了!原先坐在侏儒附近的眾男人都端上自己的吃食和酒水退了開去,為魅與侏儒讓開了足夠打鬥的空間。

    侏儒終於奪迴了瓜錘的控製權,跳下桌子,“哇哇”叫著向魅衝將過去。魅的左手提著劍,見侏儒來勢洶洶,右手摸上劍柄,抽出一寸許的劍身。翠紅大叫一聲:“不要打!”魅竟將劍又送迴了劍鞘。而這時,侏儒已到近前,一錘砸在魅的胃部。魅疼得彎下腰去。正待侏儒舉錘欲朝著魅兜頭砸下時,與其同桌的老成男人喊了一聲“停手!”侏儒趕忙收力,卻已晚了,沉重的瓜錘正中魅的後腦勺。魅“嘭”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店堂裏又安靜了。

    忽地,一聲“死人啦!”的女音,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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