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月淩關,衛霜的心越是激動,直到真正站在這座北夷永遠無法逾越的天塹,才體會到那種無力的絕望感。


    月淩關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因為北夷很是相信月相,發動攻勢南下劫掠的時間多與月相圓缺有關,在人族定下神州基業的過程中,北方乾坤衛無數次與北夷征戰,已經摸清了他們的習慣。


    而且,關如其名,嵌在山巒之間,隻有天上那隻時明時暗的眼睛才能淩駕其上。


    從關內接近,衛霜的心跳像是被什麽力量壓製著,跳得很是壓抑,緊張的壓抑。


    周圍與別的城池沒有太大區別,隻是各項產業會更加偏向軍事。雖然說月淩關是阻擋外敵的雄關,可是它並非最前線,那個還要再往北行幾天的路程。所以這邊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也沒有想象中的肅穆和緊張。


    衛霜將隊伍帶到提前準備好的營盤,將一切交接,便與萬暮白說了一聲,離開了隊伍。


    他們駐紮的營盤就在月淩關駐軍旁邊,隻隔了一排圍欄,隔很遠都能聽到其中操練的喊殺聲。


    進入城池,首先鑽進耳朵的是打鐵聲,其次是靈氣流轉的各種玄妙聲,再次才是商販的叫賣。


    在這種軍事重鎮,兵器盔甲、法寶靈器總是賣得最好的。


    衛霜問了幾個路人,尋到一間藥鋪,裏邊聽起來很是清閑,與月淩關的軍事背景有些格格不入。


    衛霜步入鋪內,櫃台上的小藥童立刻迎了上來,還沒等衛霜說話,便說:“我家掌櫃去軍營還未歸,貴人要不要先等候片刻?”


    衛霜一想,這邊除了來往商販就是軍旅兵將,像自己穿著雖然一身素白,比起別人來去匆匆,這樣氣定神閑卻也有華貴之意,難怪會被稱為“貴人”。


    想來,衛霜還專門換下路上的窄袖小衣,隻怕亂了禮數,誰知反而讓人誤會了。


    衛霜欠了欠身,問道:“能否告知洪大夫去了哪邊軍營,我好去尋他。”


    藥童覺得衛霜這個樣子實在令他不是很習慣,想了想說道:“據說來了個什麽院子,就在隔壁,掌櫃去了軍營還要往院子裏走一趟。”


    衛霜看著藥童這副不明所以的樣子,覺得甚是可愛,荊楚書院被聽成了院子,這表情仿佛在絞盡腦汁地想到底是什麽院子會用到“來”這個動詞,而且還建在軍營邊上。


    衛霜道謝後便準備迴去,沒想到竟是這般巧的。


    迴到荊楚書院的營盤,就看見一個嚴謹老者風風火火地檢查著各處帳篷,有拉著學員看來看去,後邊跟著範文舉和薛白。


    那老者渾身上下一如軍中,隻求輕便,不要樣式,袖子和褲腿都收得極緊,下擺也隻到膝蓋。腰帶也就是一根繩子綁著。頭發嚴格地束成一處,眼睛裏放著精芒,整個人雖有四五十歲老態,卻堪比二三十的青年,想必就是洪景天了。


    衛霜趕緊上麵喊道:“洪大夫,在下……”


    “你等一會兒。”


    洪景天看都來不及看衛霜,就跟跟著的二人各種囑咐,包括他們來此地水土不服該如何,早間夜間該如何,傷病寒熱該如何,一處處都考慮著,最後說如有不明可直接照搬軍營。


    洪景天帶著二人轉完,薛白自不用說,連範文舉這個小夥子也隻能勉強跟得上洪景天的速度,累得也夠嗆。


    衛霜跟了一路,見洪景天轉頭就要走,趕緊攔住:“洪大夫,在下……”


    “你哪個?”


    衛霜猝不及防,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在下衛霜……”


    “你哪裏的?哪傷了?”


    “在下沒受傷……”


    “你有什麽病?”


    衛霜整個人都愣住了,心想這洪景天是不是心火太旺,怎麽他都插不進話呢。而且他問的這些個話,很符合他醫者身份,但就是讓衛霜覺得那麽的怪異。


    洪景天見衛霜沒動靜,默認他沒事兒,又要走。


    衛霜趕緊掏出白芍的信,追上去不給他一絲機會就說:“這兒有白大夫給您的信!”


    洪景天這才慢下來,接過信來看,接著又打量著衛霜,問道:“你是他的徒弟?”


    衛霜拱手迴答道:“不是,在下隻是跟著白大夫學習。”


    洪景天看完信,又對衛霜說道:“既然是他的學生,我得招待一下,走吧。”


    衛霜無奈跟了上去,也不想客氣什麽,既然他都這麽不容得客氣。


    洪景天步伐又大又快,衛霜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衛霜半是自願半是被迫地與洪景天相處了半日,發覺這位洪大夫果真絲毫不在乎什麽禮法。衛霜能想到的解釋是,多年跟軍旅中的大老粗打交道,雙方都喜歡直來直去,從不拐彎抹角。


    洪景天跟衛霜說了很多月淩關的事,也問了一些白芍的近況,然後打發小藥童去買吃食,在藥鋪裏邊吃邊聊。


    一開始衛霜還很拘束,再洪景天嚴厲教訓一番後隻好故作放開。


    衛霜發覺月淩關真的與他去過的很多地方不一樣,不僅在於他意料之中的一座雄關應有的氛圍,還因為他親眼看到一個五六歲樣子的小女孩來藥鋪裏買藥,看樣子還是常客了。


    吃過午飯,洪景天又帶著衛霜到各處去逛逛,生拉硬拽地帶著他進一家家店鋪,這家是打鐵的,那家是賣靈石的,那邊有賣法寶的……看起來洪景天在這裏還有些聲望。


    說來也對,看上去月淩關雖大,常年在此的也就這些人,時間長了自然互相認識。


    衛霜總覺得自己像是年關時被各路貴人登門拜訪,總要見一見的萬暮白,隻不過別人是登門來見,他是被洪景天拉著四處去走。


    這下子,可算明白為什麽他一點都不喜歡那些個“貴人”了。


    轉了一天,衛霜腿都酸了,一來路程多,二來洪景天做什麽都風風火火的,哪裏像個老頭!心理的壓力全部轉化為生理的不適,衛霜迴營盤時還揉著眉頭。


    他暗自想著,白芍看起來也是記掛著洪景天,若是他倆遇上了,一快一慢,那得是什麽樣子?想到自己那先生不疾不徐、氣定神閑的樣子,衛霜忍俊不禁。


    迴到營盤,萬暮白已經幫他準備好了帳篷和鋪蓋。衛霜道了聲謝,跟他講起就今天所見所聞。


    萬暮白也是第一次來月淩關,以前隻有出任務時,遠遠看過一次,之後便沒有了,比他們其實多了解不了多少。


    反正安排是明天休整一天,正好四處了解一下情況。


    次日,衛霜與守軍說清來曆,自己到軍營中去轉轉。萬暮白先去找石見穿,還有些事情要交代,二人便分開來走。


    正好今天他們隔壁的軍營在教習武藝,一群人圍在一起看著些什麽。


    衛霜擠進去的時候那些軍士都有意無意地讓開。吼聲和兵刃碰撞聲,還有周圍軍士震耳欲聾的歡唿直鑽進衛霜的耳朵,每一下都直撞他的心神。


    戚卯一身橫練的肌肉,麵若生鐵,黑中透亮,亮中透黑,一把鋼釘般的胡須,豹頭環眼。戚卯赤裸著上身,腋下夾著與他對戰那人的槍杆,哈哈大笑。


    聽說昨天來了個什麽書院,要在這裏講武。戚卯很是不屑,書院算什麽?一幫拽文的瘦猴。還講武,講得了嗎?講不了!沒有那個實力。


    就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子,不好好在家享福,非要來受苦,戚卯今天專門在這裏教習,一來給兄弟們樂一樂,二來也要殺一殺那些自詡天驕的威風。


    這不,有小子上鉤了。瘦得皮包骨,站在人堆裏都看不到在哪,就是那隻眼睛看起來有點靈性。


    沒錯,那個上鉤的臭小子就是衛霜。


    “你,要不要來打一場?”戚卯一指衛霜,吼道。


    衛霜拱手一禮,不想生事,說道:“在下是靈修,還是不必了。”


    戚卯哼了一聲,走到衛霜近前,一座山似的俯視著衛霜,厲聲問道:“你的意思是看不上弟兄們了?”


    “將軍誤會,各有長處而已。”


    戚卯接過旁邊遞來的毛巾胡亂擦了擦,一瞥衛霜,發現他左手戴著個金屬的手套,看厚度應該是個兵刃,咄咄逼人地說:“那就讓弟兄們看看,怎麽個長處!不然,就是看不起咱們。也讓老子看看,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有什麽能耐待在這裏。學過武嗎?”


    衛霜迴答:“隻是一點江湖武技,與將軍的軍旅殺伐之式不同。”


    戚卯冷笑著:“哎呦,這還真是厲害啊!弟兄們,給他個家夥什!”


    衛霜感覺自己像是被針對了,隻能硬著頭皮走到中間。立刻有軍士抬了幾個兵器架子到一旁,供衛霜選。


    看下來,衛霜最終選了一柄與長青刀相仿的直刀,重量也在可控範圍內。


    周圍軍士一看衛霜的選擇,都笑出聲。衛霜挑的這把是他們貼身用的,上戰場根本不會用這種短兵。


    而且他們所擅長的兵器都是長兵類,喜歡在碰撞中體會對手的力量與實力,根本看不上這種既沒有力量,還沒有距離的兵器。


    果然如他說的,他是個“江湖”人。


    戚卯見衛霜的選擇,更加看不起這些學員了,拿起自己的長刀擺好了架勢。


    衛霜一開始準備退讓,或者隨便打兩下,展示個實力就認輸好了。可是現在所有人冷嘲熱諷,讓他很是不爽,再怎麽說,荊楚書院這次來也是同乾坤衛一起安排的,他們作為乾坤衛所屬,非但不聽安排,還排斥他們,這哪裏說得過去。


    不過這也是軍旅的一種傳統,即“下馬威”。


    要麽認慫,要麽用實力讓他們認可。


    衛霜拔出直刀,試了試重心,隨手揮了幾下,看向了戚卯。


    原本沒什麽興致的衛霜,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戚卯的刀。


    戚卯的用的是長刀,卻不是那種刀背十分寬厚,刀刃一大塊板的樣式,而是一種衛霜見所未見的樣子。


    長刀從刀柄到刀格再到刀刃,寬度與衛霜手中的直刀並未相差多少,刀刃又長又窄,如禾苗一般。全長五尺,刀身長三尺八寸,刀柄長一尺二寸,刀寬一寸二分,與一般長刀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兵器。


    “先說好,這迴不許用內力,隻比試武技。”


    這單純就是在針對他,明知道他是靈修,武技並非所長。


    而且戚卯還不等衛霜欣賞完,就直接大喊著衝來。


    衛霜不慌不忙,腳下是飄渺步,手上以禦刀式招架,同時暗自運起別仙蹤。


    幾番交鋒下來,戚卯覺得有種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撤步拉開距離,右手反握住刀柄,側著身執刀,看樣子是要跟衛霜打貼身戰了。


    衛霜絲毫不虛,摧城式出手,整個人像掄大錘一樣一輪一輪地把直刀砸向戚卯,戚卯大力之下格開衛霜的直刀,右手拉著刀柄直砍向衛霜的脖子。


    衛霜見刀刃襲來,一點都不擔心,反而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膛目結舌的舉動——伸手去接。


    伸手,正麵去接刀刃。


    除非他腦子出問題了。


    衛霜當然沒有問題,因為他用的是左手,左手上戴著誅邪刃。


    “鐺”的一聲,長刀砍在誅邪刃上,一點痕跡都沒有,反而衛霜直接握著刀刃劃下,正是要用手使出卸劍式。


    戚卯快退兩步抽出刀來,然後再次迎上去,整個人的力量都壓在刀柄上,砍出一刀刀全身肌肉發揮出的攻擊。


    李飛帶著萬暮白看過了月淩關的糧倉,見此處軍營正熱鬧,一同來觀看。


    “公子請上眼了。軍士經常會一起找些樂子聊以消遣。”李飛有幾分儒將之風,向萬暮白介紹道。


    萬暮白謙虛道:“將軍客氣了。您執掌月淩關守衛十餘年,是前輩,晚生怎敢托大!確實,讓軍士在營中有些血性,比輪換著去前線更能保持戰力,而且不會有什麽損傷。”


    李飛一指外邊看著營帳的兩人問道:“公子,那兩位也是學員嗎?”


    萬暮白順著李飛手指看去,是趙子雲和許冰淩。許冰淩正像個精靈一樣坐在趙子雲的肩膀上,俯視著其中拚鬥。


    李飛見其中與戚卯比試的人是從未見過的模樣,身形又有些瘦削,知道那應該也是學員。至於為什麽他們會打起來,李飛也猜到了一兩分,但是默認了戚卯的做法。


    “荊楚書院真是人才濟濟啊!能與戚卯打成這樣的,月淩關可沒幾個人。”


    萬暮白看清是衛霜,欣然接受了李飛的誇獎,說道:“此人是我同窗,也是我貼身護衛……萬曉霜。”


    “原來是公子近人,難怪武技如此精妙!”


    萬暮白打了個哈哈,與李飛靜靜看著二人打鬥。


    衛霜和戚卯打了幾十個迴合,戚卯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也占不到一點便宜,反而體力消耗得很重,不得不承認,麵前這個瘦小猴子有那幾分實力。


    “他喜歡戚卯的刀。”李飛說道。


    “將軍何以見得?”萬暮白饒有興致地問。


    “這人身法靈動,出手奇詭。認真打,戚卯過不了十招。”


    萬暮白嗬嗬一笑。


    戚卯心神疲憊下,注意力也不能很好地集中,不知飄到哪去了,隻看見場邊是自家統帥,身邊還站著個紈絝子弟,加上比試失利,氣不打一處來。


    自家統帥是戰場拚殺的漢子,哪裏容得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來套近乎。


    戚卯心想既然在衛霜身上占不到便宜,那就從那小子身上找迴來。


    戚卯運起兵氣,極速後退,又奮力揮出兩道兵氣,一道向衛霜,一道則向萬暮白。


    衛霜始料未及,沒想到戚卯竟然突然反悔先前不用內息的約定。兵氣襲來,衛霜抬起誅邪刃擋下,又有一道兵氣緊隨其後,從他身邊擦過。


    衛霜轉頭看到萬暮白,頓時一驚,趕緊運起天火訣,射出一道雷光想要攔下兵氣,結果二者一錯,各奔他鄉。


    萬暮白看著兵氣向自己襲來,隻是微笑地看著戚卯,一動也不動。


    兵氣很恰好地從他身側掠過,帶起一陣勁風。


    衛霜確認萬暮白沒事,滿臉怒氣地瞪著戚卯,手裏已經攢著電光,準備去把他電個外焦裏嫩。


    “小霜,算了。”萬暮白喚道。


    戚卯提著刀,走到李飛麵前,憨憨笑著,拱手道歉道:“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方才打到緊要,沒收住手,得罪了!你們這些公子哥,沒怎麽見過什麽刀啊劍啊,嚇到了吧?”


    這哪是道歉,明明是挑釁。


    李飛瞪了戚卯一眼,讓他閉嘴,又趕緊謝罪:“屬下疏於管教,還請公子恕罪!”


    萬暮白可以謙虛地自稱“晚輩”,李飛哪能托大,真的把他當成晚輩對待!


    就算再怎麽不服氣,他也是乾坤衛的公子,加上多年的積累,也要比李飛高個半級。


    戚卯哪怕再傻,看李飛的話和反應也能猜出來了,立刻跟著李飛不斷說著“恕罪”。


    萬暮白依然掛著一抹笑容,隻是皮笑肉不笑,眼神如劍,牢牢鎖定著戚卯,淡淡開口:“無妨,本公子第一次來,有不認識的也是情有可原的。”然後看了看戚卯,斜眼暼向李飛,“戚校尉也不用跟本公子道歉,丟人的是你們統帥,又不是我。聽聞月淩關為北境第一雄關,軍紀一向嚴明,今日看來,真是令人失望!李飛,你自己處理。”


    萬暮白一招手,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與衛霜走開了。


    李飛的臉色陰得能凝出水來,瞪著戚卯,怒不可遏,又強行忍著不吼出來,最後逼出一句話來:“戚卯目無軍紀,打五十軍棍,降三級。”


    戚卯不認識萬暮白,所以以為他與李飛站在一起是尋常的趨炎附勢之徒,一心為主,萬暮白並不怪他。


    萬暮白之所以會發怒,讓李飛當著自己的軍士,沒有一點麵子,是因為戚卯作為他手下的兵,竟敢朝著自己統帥的位置揮刀!


    不論什麽理由,在軍營中,這種行為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的!


    不單單是目無上級,更是對戰友的一種威脅!


    他們是同一麵旗幟下,出生入死的弟兄。若是不嚴懲,還有誰敢在戰場上,把自己的後背交給這等魯莽之人?


    萬暮白繃著臉離開,衛霜不敢勸說什麽,逐漸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沒走幾步,萬暮白就看到個熟人,立刻上前打招唿:“楚小姐。”


    來者正是風雷衛楚離。


    楚離迴了一禮,看到衛霜時忍住了眼中的厭惡,她還是沒忘當初“衛霜”在風雷衛時所做的事。


    “我原以為,萬公子隻是行江湖事手段了得,沒想到對於軍旅也很是熟悉。”


    萬暮白客套了兩句,隱隱為衛霜辯解幾句,大概就是說他當初被雷獸所迷,才會做出羞辱風雷衛的事。


    楚離不置可否,沒有表示是否原諒衛霜。


    二人寒暄了兩句,軍營內還傳來戚卯無力的辯解,萬暮白心中冷笑,若是他還不明白,那就應該接著打。


    然後,辯解變成了哀嚎,又變成了求饒聲,最後隻有與軍棍落下的悶響同步的呻吟。


    李飛追來,發現楚離也在,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下,不僅是乾坤衛,風雷衛都知道了。


    萬暮白裝作沒見過戚卯那事,四人同行。


    楚離抓著個機會,壓低聲音認真地問萬暮白:“之前我接到父帥的命令,是不是真的?”


    “是。”


    楚離不敢相信地看著萬暮白,問道:“你的主意?不對,你沒這麽大權限。萬統領?”


    萬暮白搖頭。


    “你們怎麽想得出來這事兒的!知不知道一支軍隊要訓練多久?”


    萬暮白笑著說:“那就從現在開始訓練吧。總要開始的。再說,有你帶的風雷衛在,需要擔心什麽?”


    “打仗是要死人的!”


    “我知道。”


    衛霜見二人激動地低聲爭論著什麽,好奇地湊過去想聽,二人發覺衛霜在聽,默契地不再討論。


    跟著他們登上城樓,衛霜眼前景象豁然開朗,將士與軍旗並排佇立,盯著城牆外,身上散發著特有的肅殺之氣。


    從城牆邊登上城樓的那一刻,從關外突然襲來一陣強風,將衛霜的長發甩在了楚離身上。楚離很嚴謹地按照軍士裝束,頭發束起捆在頭盔中,對於衛霜的這種情況很是鄙夷,尤其是這小子有前科的情況下。


    楚離沒有提醒,衛霜也被突如其來的強風吹得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朝關外看去,遍地的白草在強風霸道的氣魄下,如滾滾波濤向月淩關湧來,其中有一條被車轍反複碾壓形成的道路蜿蜒曲折地向天際伸出臂膀。


    衛霜享受著強風的暴怒,有種說不出的快意,發動陰眼竭力向天盡頭看去,在天地交匯處有一個湖泊,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是否清澈,但是從附近的野馬群和悠閑散步的駱駝可以判斷,那是一片綠洲。


    綠洲不遠處又是一座城關,沒有月淩關這般雄偉,反而在關外顯得格外孤獨寂寞。再遠些,白草也消失了,成了一片黃沙,鋪天蓋地,有如浩劫。


    衛霜莫名地動容,轉身又看向月淩關內,各地來此的商人絡繹不絕,還有從關外來的,也得到了應有的接待。各項產業生機勃勃,不如一般城池那樣有朝氣,卻沾染著直來直去的爽利。


    更不用說月淩關附近就是號稱整個神州北部糧倉的所在。


    衛霜原本以為,他們這次來月淩關,麵對的是鐵血的戰場,和淒慘的悲鳴,感受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過了今晚沒明晚的慘烈生活,那種談話中隻有今天砍了幾個頭,誰誰的同鄉少了個胳膊這種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過很顯然,他錯了。


    百姓在這裏依然安居樂業,將士在這裏休養生息。


    天下無戰事,不管是誰都希望如此。


    不過,衛霜清楚地知道現實的殘酷。


    月淩關可以如此,因為在它外邊還有城關幫它攔下了應該它直麵的烽火,而那片血與火的戰場,就像目力所及之處的黃沙一樣,鋪天蓋地往這邊壓過來,想要吞沒一切。


    這場強風也是如此,時不時就迴來嚐試推倒這座雄關。


    衛霜知道他們三人之間還有正事商量,便告辭自行觀看。


    衛霜經過那些守城將士,看到了個人。


    “挽君?”衛霜走近她。


    葉挽君兩臂想來,任由風吹去懷裏,衣袂獵獵作響,臉上說不盡的溫柔。


    看著葉挽君這個樣子,衛霜有些意外,不禁問道:“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會很討厭這些事情。”


    他所指自然是被關在外麵的烽火狼煙。


    葉挽君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總不能指望全都是像我們在索隙城那樣的。”


    衛霜嗬嗬一笑:“那倒也是。”


    正說著,一陣響徹天際的沉悶巨響從腳下一直傳到雲端,衛霜感覺地麵在輕輕顫抖。


    衛霜問一邊的軍士:“這是怎麽了?”


    軍士紋絲不動,仿佛沒有聽到那陣聲響,淡然說道:“輪防。”


    衛霜沒聽明白,葉挽君扯了兩下他的衣袖,才探頭向外看去,一支近三千人的隊伍正停在月淩關下,吊橋緩緩放下,然後重重橫在護城河上。


    三千人的隊伍走進關內,入了軍營。


    衛霜好像明白了,看向遠處的風沙,想必那些人都是月淩關派往前線的部隊,如今時間到了,便迴來,換下一批。


    很顯然,前線不可能隻有這一支部隊,隻是每次輪換的隻有一支迴關內休整。


    衛霜有種怪異的預感,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養好精神,為之後做好準備。


    一天過去,萬暮白任然佇立在月淩關上,遠眺著天地相接之處。楚離全身甲胄,嚴肅地問道:“這都是些孩子,範文舉他們是怎麽想的?”


    萬暮白一笑,說道:“我們不也是嗎?我六歲就開始習武學文,十歲開始接觸乾坤衛事務了。”


    楚離搖搖頭,不置可否,她其實並沒有落下萬暮白多少,正如他所說,難道他們就不是孩子?


    或者從他們開始慢慢接觸各項俗事,就要求迅速成熟,已經不能再稱為“孩子”了。


    楚離感歎一聲,又問道:“不跟你說這個,反正也是順手的事情。你說私下說的,是什麽事情?”


    萬暮白招了招手,楚離附耳過去,聽他低聲說了兩句,頓時瞪大了眼睛,厲聲質問道:“你瘋了嗎?”


    萬暮白直接忽略了楚離所有的話,漠然地看著天邊筆直升起的煙霧,也不知是烽煙還是炊煙。


    楚離見萬暮白一句話都聽不進去,恨恨地走了。


    是時隻有萬暮白一人在城樓,望著日漸式微,明月漸起,感受著一點一點冷下來的晚風,憋了一整天,隻想拔劍一抒胸中暢快。


    萬暮白往背後一抽,卻摸了個空,慌張之下感覺往身後探入,才發現剛才手與劍柄正好錯過,不禁自嘲著,最近實在是懈怠了很多,難怪父帥要專門提醒自己多加修煉。


    轉而有風刮過旌旗,獵獵作響,又穿過城牆孔洞,吹出嗚嗚嗡鳴,城樓下又傳來各種嘈雜聲音。


    忽然,萬暮白耳邊一空,似乎天地在那一瞬按下了暫停,萬籟俱寂。天空如有人揮灑畫筆,從湛藍如水,到紅豔如火,又緩緩淡化,再加入墨汁,最終天地一切都被淹沒在這片黑暗裏。


    悠悠地,似從很遠的地方走來,如旅人般駐足,萬暮白的聽力好像恢複了,聽到了那些極其細微的聲音,應該是黃沙侵蝕之處,崤關的鍾鼓。


    也許是埋鍋造飯,也有可能是北夷來襲。


    萬暮白隻能恍恍惚惚地聽到,並不能很清楚,隻是那種隱隱殺機,一下子就竄到了他的腦海中,點燃一絲火花,接著,火花化為一團烈焰,炙烤著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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