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衛蘭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中,隻是因為她覺得隨著年齡的增長,快樂越來越少了。而煩惱如同狗皮膏藥一旦貼上就無法撕下來,即便撕下來也會留下深深的傷疤。


    警方依然在竭力尋找作案分子,可是因為缺少明確的指向,案件一度陷入僵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某些領導隻在最初階段過來問了問案件進展情況,後來便再無人過問。接著發生的事更讓衛蘭坐立不安,村上明裏暗裏提醒她,土地租賃合同快到期了,村上準備將土地收迴,另作打算。大癟咕祖宗奶奶罵了一頓,對媳婦說:“你還對村裏抱幻想呢,沒看到金凱枝當初咋走的?人家剛開始不也是滿腔熱忱想在家門口辦公司,結果咋樣?還不是離開了?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蘭貴人想要辦出名堂也得走出去……”衛蘭內心也是非常矛盾,期期艾艾的說:“這合適嗎?可是又到哪裏找合適的廠址呢?”大癟咕說:“嗨!你迷糊了?問問金凱枝不就清楚了?人家在縣裏那麽些年,啥不熟?”衛蘭一拍腦門:“我咋把凱枝姐給忘了?對!給她打個電話……”


    金凱枝接到衛蘭的電話時,也在為紅芝麻公司的新廠址絞盡腦汁呢!她想先開了會征詢大家的意見,楚衝提醒她最好新廠址弄出眉目再說,說早了很可能會影響工人的情緒,導致產量下滑,萬一再被誰大做文章,反而得不償失。


    金凱枝就讓楚衝到荊陽市跑一趟,看看那裏的辦廠環境,如果合適就定下來。正趕上這時候衛蘭的電話打來,金凱枝一聽,不由得暗自歎息,可在電話裏卻是勸說一番,說最好還是在家鄉辦廠,衛蘭鐵了心要走出去,金凱枝就給了她一個縣經委領導的聯係方式,說開發區還有空餘廠房,可以抽空考察一下。


    西昏縣某條大街上。一輛轎車正在行駛,忽然從路邊衝出一輛自行車,轎車急刹車,這時一個人迅速躺倒了車前,車裏的人馬上意識到這是碰瓷,都下了車,其中一個女人馬上下來質問,就見那人顯出十分痛苦的樣子,也不說一句話,這時旁邊有人過來問,那人比比劃劃之後,這人就翻譯說這是個啞巴,現在受傷了,很可能骨折,必須讓你賠十萬塊!女人聽了很生氣,把火氣往下壓了壓,說:“車上可是有行車記錄儀的,要是訛人盡管來,我一分不賠!”倒地之人更激動的啊哇著,最後索性躺下裝死。女人撂下一句:“有事跟我的律師說吧!”讓一個男子跟訛詐的人交涉,然後倒車揚長而去。留下的男子嚴肅地說:“有什麽事跟我說!”


    這女人就是衛蘭,她這次進城就是考察未來公司設立地址的,沒想到剛拐到開發區就碰到這種事,心裏頓時對新址的設立畫了一個問號,記得凱枝姐的公司入駐開發區的時候,無論治安還是自然環境都是首屈一指,可是如今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不但沒有,還仿佛退步了。就說開發區的交通要道,早已由最初的平坦寬闊,變得坑坑窪窪了。


    西昏縣經委的一個主任按照約定的時間,在開發區進門處和衛蘭見了麵,衛蘭先到的,她一看大門了,以前嶄新的大門變得有些破爛了,看上去似乎很長時候沒人管理了,對方領著衛蘭轉了幾處地方,廠區挺大的,但外部設施維護有些滯後。那個經委的領導很熱情的介紹園區情況,似乎感覺出衛蘭對園區環境的擔憂,便說縣裏已經決定將園區“硬件”再進行提升,衛蘭不置可否的笑笑。


    衛蘭並沒有簽訂合同,她跟那個領導說迴去再好好想想,畢竟公司搬家不是小事,現在她要對可能涉及的方麵進行梳理。


    迴到西昏集並沒有直接迴家,而是站在村口田野邊上,衛蘭生出無限感慨,在這個初秋的日子裏,原本繁忙的田地還沒熱鬧幾天就安靜下來,一切都是因為現代化機器入場,秋收的時間也是大大縮短。從前顆粒歸倉的行為越來越少了,衛蘭清楚記得小時候拾秋也會有意外的驚喜。有一迴就在雜草窩裏發現了一隻可愛的小動物,看它哼哼唧唧的怪可憐,就想抱迴家養,結果被大人看到,硬要她送迴去。大人說這是狐狸崽,老狐狸在窩裏見不到孩子,是會循著味兒找過來的,它報複心很強,據說鄰村有一家就是因為弄死了小狐狸,結果一把火把這戶人家燒的焦頭爛額。這事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哪裏辨得出真偽,驚恐之餘隻有送迴小狐狸了事,那天北風唿嘯的,也不知最終命運怎樣。


    衛蘭小時候參與拾秋並不在意收獲多少,能夠愉悅身心才是最重要的。低頭拾取每一粒果實時,總會感念大地的無私,覺得自己所做的是那樣平凡而又了不起。抬頭看遠天白雲飄過,感覺自己也長了翅膀,飛過前麵那座小山,飛向遙遠的天邊……看夠了就繼續低下頭來撿拾秋天……


    有時就想,自己的生活不也像秋天嗎?每一次遺憾都是丟棄的“成熟果實”,假如不願意彎腰拾取,縱然果實累累也終將“顆粒無收”,所以還是打起精神去拾秋吧!它會讓人少一些生活的遺憾,多一些人生的閱曆。


    不遠處是一排排的機井房,對於居家生活來說,吃水是少不了的,現在當然是自來水入戶,省去了不少麻煩,可衛蘭還是忘不了從前費勁打水的日子。


    小時候在東北生活,由於一年裏將近半年天寒地凍的,所以家裏的井也就有些別致。就說家井的位置吧,並不挖在院子裏,隨便去一戶人家,要想找到井就得登堂入室。沒錯,東北人家的井都打在屋子裏。老式的住房布局是這樣的:一拉溜兒三間屋子,東西間住人,中間的是過道兼廚房,兩戶人家共住的,就有兩套灶台,水井就在屋子的北牆前邊。夏天還好說,最難熬的是冬天,別看水井已經挖在了屋子裏,可是一不小心還是會凍個結實。


    家井井口不是很寬,也就是剛夠一個小桶上上下下,熟練的打水者在往下放桶的時候,會把手放到轆轤上,並不是實按,任由轆轤咕嚕嚕轉動,等聽到下麵“撲通”一聲,知道那水桶已經下到了水裏,稍停一下再一口氣把水桶搖上來,再倒入旁邊的水缸。記得小時候有一迴淘氣,趁大人不在家往井裏扔了好些綠豆豆,在外勞累一天迴來的媽媽想起做飯時,打一桶水上來,水上飄著綠豆豆!扔了不要!再打一桶,還是飄著綠豆豆,還不要!爹迴來見此情景,眼一瞪問誰做的事,衛蘭想著抵賴,卻不料家裏的黑狗搖著尾巴圍著轉,爹操起笤帚把她好一頓揍,一邊打一邊說:“家裏除了你沒別人,好事不幹學會作妖了……”然後扔了笤帚淘井去了。


    淘井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比如家貓掉進去或者往井裏扔了髒東西,都要淘井,也就是把井水打幹淨,讓它重新漲滿水為止,這個過程挺累人的,所以她挨的這頓揍算是輕的了,否則讓她淘井,那還不累慘了……


    講究一點的人家會給家井設計一個蓋兒,主要是防止灰塵落到井裏,幹淨倒是幹淨,可是隨之也會有新的問題出現。有一迴親眼看到家貓追一隻耗子,耗子慌不擇路爬上了井蓋,貓縱身一撲正好抓到了耗子,也就在這時井蓋兒承受不了一撲的力量,一仄歪就雙雙掉進了井裏……連忙續下水桶想著讓貓抓住桶沿絞上來,結果半途貓力用盡又掉了下去……那一迴把死貓撈上來以後,又連淘了兩遍水才結束。


    井水是恆溫的,冬天溫溫的,到了夏天又涼絲絲的,所以小時候放學迴來都是舀一碗涼水一口氣喝光,也沒有鬧一迴肚子,不像現在喝生水簡直是拿命開玩笑,真不知道是身體退化了還是水有問題?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見這水金貴著呢!家井滋潤著人們的生活,也熏陶著人們的精神。鄰裏之間的感情似乎全靠了這一口井水,互相幫襯克服一下暫時的困難。如果鄰居老人遇到了吃水困難,就會得到附近人家的幫助。這任務往往派給半大孩子,他們便樂嗬嗬的把老人的水缸打滿,然後順便掃掃地,老人雜亂無章的生活就會有聲有色起來。後來又發展到家裏做了好飯,先想著給老人端一碗去,老人高興了就會拿出藏了好多天的糖果什麽的答謝,但多半會被拒絕,因為孩子們知道老人的不易。


    當人們終於過上“樓上樓下網絡電話”的便捷生活時,家井被自來水取代了,人們不禁會想消失的不僅是井水的溫度,連濃厚的鄰裏情也一同被稀釋了吧?


    衛蘭向遠處望去,有一輛車子在一條鄉間公路上飛馳,路兩邊是剛剛秋收完的田野,這時候看過去就感覺秋風剝去的不僅僅是樹葉子,就連大地也脫了外衣,青筋暴露中顯出蒼茫的底色來。


    這時候,一個站在田野裏的身影一閃而過,雖然隻是瞬間一瞥,但是頭腦裏留下的深刻印象,那一瞬間讓人覺得他像極了一棵莊稼。


    對!就是莊稼!是一棵行走的莊稼,也許他從未走出過這一片土地,也許就像候鳥一樣每年在打工地和這片土地之間往返,土地並沒有承諾什麽,可是他依然執著地耕耘……


    犁鏵將收獲之後的痕跡翻入深深的土壤,這片土地所有的輝煌也就清零了,一切都將重新開始。衛蘭知道這片土地的故事,父親甚至爺爺都曾經站在地頭守望,或者田間奔忙,不同的是從前負犁苦幹的老牛,和父親爺爺們一起留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裏了。衛蘭的麵前是農業機械,耕耘播種一整套下來也就個把小時完成了,所以她有了大把守望的時間,看著田間一壟壟的種子漸漸的發芽,吐綠,終於站成行列整齊的“檢閱方隊”,於是故事就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演繹……


    遠天藍色之下,飄蕩著幾朵白雲,不知是否醞釀著一場秋雨,這是莊稼們的心事,可是又何嚐不是行走的希望?


    莊稼們隨風而舞,沐雨而思,似乎沒有什麽憂愁的事,可是細數起來,它們的危險還是隨時隨地出現的,比如蟲子的啃食,比如幹旱或者洪澇的折磨,哪一樣都會讓它們生不如死,隻是過慣了這樣的日子,與其整天擔驚受怕,不如自得其樂。


    一聲長歎,田野間的守望者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費勁巴拉的把他送到城裏上學,令人欣慰的是學習還是挺出色的,就是一有機會還是會跑迴來,到地裏待一會兒,守望者就覺得孩子沒出息,不料孩子卻說接接地氣會讓他更有精力決勝課堂。


    孩子徹底說服了她,從現在起,她能決定的也隻有這塊地了。人們甚至可以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她的孩子遠遠的出現在村頭的老柳樹下,衝著她也是衝著這一片莊稼地喊:“媽,吃飯了!”


    見她沒有迴應,孩子開始小跑起來,風掀起他胸前的紅領巾,仿佛一團火在燃燒……和著天邊的火燒雲倒很和諧,莊稼們一瞬間激動了,就為著眼前這一團火,它們得好好生長,用飽滿的輝煌供養希望,這時候風中倒有了琅琅的書聲……


    當守望者迴頭時,孩子的身影連同書聲一塊兒消失了,她才恍然大悟,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兒子早就考上城裏的中學,村頭的老柳下能夠看得到的隻有守望者的身影,他依然在守望,隻是目光在孩子生活的地方……


    於是,她在不知誰家的地頭平地上寫下這樣的句子:


    目光是一根悠悠的思念/ 望子成龍/ 跨越萬水千山/ 當你越來越成為背影/ 一片莊稼就是/ 一片掛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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