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武鬆在自己房裏忐忑不安,心中就像有一百張跳床,上麵有兩百個孩子在快樂地跳躍,跳得他心驚膽顫,一刻沒有消停過。

    未時許,武大挑了擔子,迴家來推門,金蓮慌忙起來開了門,然後低著頭默默地走進廚房裏去了,這行為與平日裏很有些相異,武大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盡管他的身材和容貌都沒有長進,但智力水平還是不低的。

    武大走進來,把擔子歇下,跟到廚房裏,隻見金蓮的雙眼已經哭得紅通通的了,像兩隻小燈籠,遠看似兩個小猴兒的屁屁在亮著。武大郎帶著三分詫異發問:“你和誰鬧氣來?”金蓮忿忿地道:“都是你不爭氣,別人才敢來欺負我啊。”

    武大郎一看這架勢,心中就開始打鼓:我這老婆在家裏沒接觸過外人,隻和我兄弟在一起,我這兄弟高大威猛,難免血氣方剛,現在我這老婆風情萬種,我那方麵又差點兒,她難免青春寂寞啊。現在老婆不高興了,難道是……

    想到這裏,武大心裏亂了,他知道武二小時候就對金蓮有些意思,難道他們現在死灰複燃嗎?武大不相信,但轉而一想,總是有點兒讓人起疑。武大於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句:“應該不會吧?到底是誰啊?”

    金蓮滿麵委屈地說:“誰?還不是你那好兄弟。我看見他從大雪裏迴來,想必很冷,便暖了壺酒讓他吃,哪知這個沒良心的見前後沒人,便用言語來挑逗我。”

    武大聽了,心裏很是氣憤,也不知金蓮說的是真還是假,反正頗為不悅,便說:“胡說!我兄弟不是這等人,不要在這麽說,讓別人聽見了笑話。”金蓮綠了臉色,撇頭不說話。

    這武大有時候還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的第一要義是自知之明。這武大就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這幅尊榮是拿不上台麵,對不起各位觀眾,因此,也就不敢跟自己的老婆大人抬杠子。老婆大人現在氣鼓鼓地不說話,武大自然也就不吭聲了。

    那邊,武鬆沉默著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武大就跟了進去,說一聲:“二哥,你還沒有吃東西吧?我和你一起吃點兒吧。”武鬆還是沉默著,過了好一陣,他脫下在家穿的睡鞋,換上油膀靴,披上長衫,戴了鬥笠兒就往門外走。

    武大這下心裏急了:被人看見兄弟硬要搬出去,那是要遭人笑話的。他叫道:“二哥你哪裏去?”不想武鬆還是不答應他的話,隻顧自己往前走了。

    武大自己迴來,悶悶不樂好久,但房裏冷颼颼的,便又和老婆說:“我叫他都不答應,隻顧往縣裏走了去,不知他到底怎麽了。”

    金蓮道:“你糊塗啦?他這明顯就是羞愧了去,沒臉留在這裏啦。你看,他肯定很快就會叫人來搬行李走的,不會留在家裏過夜了。”武大將信將疑,說:“他要是真搬出去,別人定會笑話的。”

    金蓮似有些憤怒:“他調戲我,你不怕別人笑話,現在他要搬走就搬走唄,你倒怕人家笑話起來啦。我看你和他搬到一起去住吧,給我一紙休書,讓我自己出去找地方逗留去。”武大一聽,剩下的話語全都咽進肚子裏去了,哪裏還敢再吐露半句。

    正說著話兒,隻見武鬆身後帶著一個兵士,手中拿一條扁擔,踏著一地殘雪迴來了。武鬆走進門來收拾了行李,轉身出門就走,武大見此情形,趕出來拉住兄弟就問:“二哥,你為何搬出去呢?”

    武鬆臉色難看,低頭細想了一迴,對兄長說:“哥哥不要追問啦,不要讓兄弟難做,你讓我走吧。”武大拉扯不住,也隻得由著兄弟走了,這是金蓮還在背後鼓鼓囊囊罵罵咧咧。說實話,一個女人在那兒唧唧歪歪罵娘,形象總是不太好。

    女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此,她對你好的時候可以豁出命去,什麽也不顧,隻要你高興她感覺比什麽都好,一旦你和她鬧到翻臉,那女人就像劇毒的蛇蠍一般,隨時準備在你不注意時來上一下,讓你受活不起。武大見兄弟走了,固然不舒服,但見老婆在後麵這等潑婦也似地罵娘,也隻能忍氣吞聲,不敢言語,隻是心中總悶悶不樂,放他不下。

    讀者看到此處,不免有部分男同胞覺得武鬆不聰明,也不免有部分女同胞罵這武鬆不是東西,不識抬舉。這金蓮勾引小叔固然不對,但武鬆完全可以施展為人處世的藝術,把這個危機轉化為一次機遇,來個“做不成情人依然是親人”,也是一種將矛盾消弭於無形的高超手法。

    如果武鬆能如此處世,他必將被人另眼相看,若真如此,這人生世事之戲劇性也就消失無蹤,施耐庵同誌這“天下第五才子書”也就沒法往下寫了。是故,不但人生不能假設,有時連虛構的人生也不能假設。

    這日,武鬆搬離兄嫂之家,可以想見,其心底也是如海潮翻湧,定然沒有一刻寧靜。一個美豔風騷的女人,而且曾經是自己悄悄暗戀的少女,來勾引自己一個血氣方剛的打虎男兒,本是一個美人愛英雄的經典故事,但這女人畢竟是自己的大嫂啊,這是一個多麽讓人內心峰迴路轉的故事啊,可憐的武鬆,走都走得內心不安寧啊。

    如果實話實說,武鬆的應對還是厚道和有分寸的。一是搬出兄嫂的家,免得同這個風騷的嫂子有更多的接觸,這樣可以斷了潘金蓮的念頭,同時也不至於讓自己擦槍走火,釀成大錯;二是能為潘金蓮保守秘密,沒有告訴第三個人,包括自己的兄長武大郎。

    一個寬容的男人,一個正經的男子漢,如此處理事情,諒也無甚過失。自武鬆去了半個月,武大每天是晚出早歸,迴來就關了家門。金蓮也和他鬧過幾迴,後來鬧慣了,反而不以為是什麽事了。

    這日冬已將殘,天色迴陽微暖。武大正準備迴家了,金蓮習慣於在這個時候放下樓上的簾子,真是天定有事,恰好有一個年輕的男人從簾子下麵走過,這金蓮探頭一看,發現竟然是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富家公子,這身上一陣陣發熱,禁不住思緒飄飄。

    金蓮手上正好拿著一根竹叉竿,手頭一鬆,如同失手般滑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這男子頭肩處。這男子站住了腳步,一陣怒氣直衝上天頂,正要發作,迴頭來看時,卻發現是個風騷妖嬈的美婦人,頓時壓住怒火,感到骨頭似酥了大半,怒氣直飛爪哇國而去,一幅賤笑就掛上了嘴臉。

    這金蓮假意驚慌失措,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賠禮道:“奴家失手,官人休怪。”這男子一手去整頭巾,一麵躬身還禮,帶著一幅諂媚的賤相說:“不妨事,娘子即是再砸一迴也不妨事。”

    金蓮聽了這話,心頭一顛,針尖也似一絲兒眩暈劃過腦際,當即明白這男子在挑逗自己。兩人正在慌亂時,這情景卻被隔壁茶店的王婆子瞧見了。這王婆子大笑道:“誰叫這大官人從窗下過?打得正好啊。”這男子笑道:“這樣說,倒是小人冒犯娘子了。”迴身向金蓮道:“娘子休怪!”金蓮嘴角綻出如許春意:“官人不要見責才好。”

    那男子大笑搖頭。那一雙眼睛,在金蓮全身上下使勁撫摸了多少遍,暗合了她風流身軀上的每一處曲線,恨不得用目光將她的衣衫全部扒下才解心頭之癢。臨動身時,這男子又迴了七八遍頭,然後擺著八字步走過街去。

    這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西門慶大官人,自從在施耐庵老夫子筆下和潘金蓮姘上之後,他老兄就有了浪蕩公子勾引婦女的經典形象,深入廣大人民群眾的內心,流傳數百年。人生在世,不能流芳千古,就要遺臭萬年,西門慶就他成功地做到了遺臭萬年。

    這西門大官人,人長得有些小帥,而且會些拳腳,腦袋瓜子也很靈活,經常往衙門裏使些銀兩,在這縣裏也算一方土地神,頗有些唿風喚雨的本事。

    偉大的拿破侖同誌說過,你今天遭遇的不幸,一定是過去某日的過失造成的。像西門慶這樣一個人物,後來居然被武二郎削掉腦袋,暴屍街頭,完全是今天對潘金蓮這個美豔妖婦動了邪念造成的。色字頭上一把刀,所有塵根完好的男同胞,都應謹記這一血的教訓。

    西門慶自打看見了金蓮,三魂六魄都飄飄渺渺亂飛一氣,鬼使神差般在街頭轉了一陣,然後一頭紮進了王婆子的茶坊裏,去到裏麵水簾邊上坐下。這薑還是老的辣,王婆子坐在門口,明顯看穿了西門慶那點兒小心思,她歇著眉眼兒,似笑非笑地看著西門慶。

    這西門慶馬上明白了,他笑道:“王幹娘,隔壁這個妞兒是誰家的婆娘?”王婆說:“她呀,是閻王的妹子,天將的女兒,大官人問她怎的?”西門慶說:“我是和你說正經話,你不要取笑我呢。”王婆子說:“大官人怎麽會不認得她的男人呢?每日在縣前街上賣熟食的便是呢。”

    西門慶這下就犯糊塗了,連續猜了好幾個,但一個不中,他是做夢也想不到這美豔婦人的男人,就是有三寸丁穀樹皮美譽、小名兒被叫做豬娃的武大郎。最後西門慶隻好向王婆子舉手告饒了:“幹娘,我真是猜不著啊!”

    王婆子哈哈一笑說:“大官人知道了還真是要笑掉大牙,她的男人,就是那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西門慶跌腳笑道:“天啦,這真是一坨牛屎砸在鮮花上,好塊羊肉落進了狗嘴啊。”王婆子說:“可不是嘛,這古語說美妻常伴拙夫眠呢。”

    閑話了好半天,這西門慶幹脆坐到窗子邊上,把臉朝著武大郎門前。王婆說:“大官人吃個梅湯?”西門慶心不在焉地答道:“好的,最好多加些酸。”

    王婆子做了一個梅湯,雙手恭敬地遞給西門慶,他接過來慢慢地吃了,把盤子放在桌上道:“幹娘這梅湯做得好啊,屋裏還有多少?”王婆子嘻嘻笑答:“老身做了一輩子媒,可半個也沒討到自己屋裏。”

    西門慶苦笑說:“你這話扯到十萬八千裏外去啦,我說梅湯,你卻說做媒。”王婆說:“你說梅做得好,我聽成了媒做得好去了。”西門慶心中一動,說:“王幹娘一張嘴頂得百萬大軍、萬千金銀,那你也為我做一迴媒,撮合一門好事,若成了,我自然重重謝你。”

    王婆子一聽,再看西門慶對著武大郎家大門發呆的神情,馬上就心知肚明了。她卻說:“要是你家大娘子得知,那還不賞大耳刮子給婆子我吃啊?”

    西門慶換出一幅經典賤笑道:“我家大娘子那最是溫柔賢淑,斷不會扮作河東獅,隻要幹娘有看得上眼的,便給我主張一個,迴頭隻要我中意,什麽都好說。”王婆子道:“眼下倒有個合適人選,隻是年紀大些。”

    西門慶道:“就算和我相差兩三歲,那也不打緊。”王婆說:“這個女人屬虎的,今年整七十。”西門慶站起來,嘿嘿笑道:“你這瘋婆子,隻好拿我來取笑。”起身走到街上去了。

    天色向晚,夕陽漸漸沉下西山,屋裏已經伸手不見五指,這王婆點上油燈,正要關門,隻見西門慶又轉迴來了。

    王婆一見,心裏道:“這廝見了那婆娘,就像鼻尖上抹了蜂蜜,看到舔不著,若他求我,要趁機弄點兒好處。”

    那西門慶走近門來,依然坐在窗邊,望著武大郎家的大門就發呆。王婆說:“大官人吃個湯吧?”西門慶說:“好啊,幹娘放甜些最好了。”西門慶吃完,叫王婆子記了賬,明日去拿錢,然後笑著迴去了。這一夜沒什麽動靜。

    第二天王婆起了個大早,一開門,看見西門慶在門口徘徊,雖然站在自家店門前,但眼睛卻盯著武大郎的門,一刻也不離。王婆子知道,西門慶這迴是掉在坑裏出不來了。她在茶坊裏生活,整理茶鍋,見西門慶在外麵徘徊了一陣後徑直走進茶坊來,在窗邊坐下,望著外麵。

    王婆子耍了點兒小心思,隻當自己沒看見,最後西門慶不得不自己開叫了:“王幹娘,點兩盅茶上來吃。”王婆子欣喜地道:“大官人來了,請坐啊。”西門慶道:“幹娘也坐下陪我吃盅茶。”兩下一起坐定,吃了盅茶,說了些閑話,西門慶起身走了出去。

    王婆子自己在店裏忙,冷眼旁觀西門慶的種種情形,隻見他東來西往地在店門前轉了七八遍,最後又轉進茶坊裏來了。王婆子說:“大官人稀客,好久不見麵。”這西門慶一聽就笑了,從身邊摸出一兩銀子,遞給王婆做茶錢。

    王婆說:“哪用得這許多!”西門慶道:“先放著再說吧。”王婆子心裏暗暗驚喜,便把銀子收下藏起來了,並說:“我看大官人你頗為饑渴,來個清茶解解如何?”

    西門慶臉都不迴過來就說:“幹娘怎麽知道我的心思?”王婆道:“入門休問枯榮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身一看官人的神態,那心裏想什麽便能猜出個六七分。”西門慶道:“我有一件心事,幹娘若能猜得著,這五兩銀子便算輸給幹娘你。”

    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五兩碎銀,這王婆子一把將銀子搶在手上,俯身對西門慶輕聲笑說:“看西門大官人這幾日的腳步眼神,那一定是在惦記隔壁那個娘子。”西門慶大笑說:“幹娘真是好算計,不瞞你說,自從被這娘子叉竿打在頭上見了她顏麵,我這三魂六魄都似被她收走了。不知道幹娘你可有手段救我?”

    王婆子笑了,自信滿滿地說:“不瞞大官人,勞神出了賣茶,還靠一些雜趁養家糊口。”西門慶茫然不解:“什麽叫雜趁?”王婆子說:“比如我這做媒就算是。”西門慶嚴肅地說:“如果幹娘真的能把這件事幫我說成,我送幾十兩銀子給你做棺材本。”王婆說:“要成這件事,要五件事準備妥當方可。”

    西門慶道:“哪五件事?”王婆說:“這五件事,喚作貌、錢、貨、忍、閑。”西門慶道:“這是什麽意思?”王婆神神秘秘地說:“這貌要長得帥,錢是要富庶,這貨就是男人的行貨,要哄得女人死心塌地。忍就是要有耐心,閑就是要有時間,能磨,能持久堅持。”西門慶聽完神情馬上變得輕鬆起來,說:“這五件事,我雖不能說多麽突出,但都有些。王幹娘,你要是真的作成了我和這小娘子的好事,我西門慶絕對會好好謝你。”

    見西門慶這樣表了決心,王婆還是不能忘記自己要從中撈些好處,便說:“大官人雖說五事俱全,但有一件事打攪,這事兒可能就成不了。”西門慶急問:“那件事兒?”王婆道:“我知道大官人吝嗇,不肯使錢,這事辦起來就有難處。”西門慶說:“這個好辦,錢不是問題,隻要幹娘開口便是了。”

    王婆聽了此話,滿口答應要幫他作成此事,當下兩人低身竊語,說了半天,定下了誘騙金蓮的計策。說定後,這西門慶便心滿意足迴家去了,隻等來日行動。

    這日,武大居然和武鬆一起走進家門,身後還跟著兩個兵士。金蓮開門看時,臉色便有些異樣,武大不以為意。進門後,武大即說明弟弟是來告別的,因為他要幫上司送東西去東京。

    原來,武鬆的上司在此任職已經多年,弄了些金銀,想使人送到京城,好謀個升官發財之路。但又怕這東西在路上被劫走,便尋思這事兒得由一個有本事的心腹去辦,猛地想起了武鬆:“這個人是最好的人選,如此英雄了得,當然能辦好此事。”便把武鬆叫過來,說自己在東京有個親戚,現在要送一擔禮物給他,並捎封書信問安,又怕途中不安全,最好是由武鬆這樣的英雄好漢去才放心,迴來後會重重有賞。

    武鬆蒙上司賞識抬舉,感激涕零地說:“好,我一定不負老爺重托,也借機看看京城的風土人情。”知縣老爺一聽,心中大喜,兩人就在縣衙後堂推杯換盞,喝了幾杯。

    收拾了東西,就準備吃飯,金蓮叫武大去買些酒食,這樣把他支開了,便起身問武鬆:“叔叔不生嫂子的氣了?”武鬆低首道:“不敢。”金蓮走近些,又問道:“叔叔真的那麽討厭我麽?”

    這話讓武二郎好生為難,迴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合適。不一會兒,這武大買完酒食在隔壁響起了說話聲,金蓮一把抓住武鬆的衣巾問道:“叔叔你真的從心底不想要奴家?”

    武鬆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掰金蓮的手,兩手握在一塊兒,兩人臉上都是一熱,但武鬆還是掰開了她,退後一步,紅著臉說:“嫂嫂自重,武鬆不是那等人。”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武大端著酒食進來,金蓮上去接過,臉上的失望神色轉瞬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擺好酒菜,一家人吃得似乎還頗為融洽。

    吃完飯,這武鬆帶著行李和大哥告別。武鬆對武大說:“明日便要啟程,多是兩個月,少是四五十日便迴。”

    從山東陽穀縣到河南開封,路程並不算特別遠,而且武鬆代表官府的上司往京城送東西,肯定是走大路,走起來也比較快,不知為何要這麽長時間。

    武鬆明知道嫂子不安分,兄長又無人可倚靠,他出發前叮囑大哥晚出早歸,而且不要與人喝酒,也不要與人爭執,顯然他在擔心兄長的安全。

    武鬆在臨走前讓金蓮要安守婦道。這樣的擔心不是沒有來由的,想武大和潘金蓮這樣的婚姻,本身就具有先天缺陷,極不般配而且沒有感情基礎,極為脆弱。所以,在西門慶遇上潘金蓮後,世事如棋的戲劇性完全體現出來,從此,所有人都走上了一條通往不可知命運的路。

    事實上,變化早在武鬆去東京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因為那時,西門慶已經對金蓮一見鍾情。盡管金蓮當時打了一下這位帥哥,但是她完全沒有料到,那一叉竿真能把他打向自己的懷抱。

    這金蓮小時候原本對武大郎的看法不錯,那時這小夥子長得漂亮,脾氣又不錯,對她還有些浪漫的想法,但這都已經成了很久遠的美好迴憶了。如今,武大郎不但體型上萎縮,連整個人的精神也都萎縮了,她是打心眼裏看不起自己這個男人。本來他還有個打虎的弟弟在跟前,確實讓人忌憚,然而現在武二走了,束縛金蓮翅膀的最後一根繩索也消失不見了。金蓮的潛意識裏一直想飛,現在她有飛走的機會了。

    這王婆子應承了西門慶的要求,這幾日便天天上門和金蓮黏糊。自武大吃了早飯,擔了擔兒上街,這王婆便上門來,央著金蓮到她家為她做針線活兒。

    這金蓮在家悶得無聊,便滿口應承下來,到了王婆家裏,拿出布來量了長短,麻利地裁剪完畢,然後縫了起來。

    那王婆見了金蓮的手段便大唿小叫:“哎呀,娘子真是好手段啊,婆子今年六十七,可從來不曾見得這般針線功夫。”當下,王婆子在家備了酒飯,和金蓮吃了一迴,又勸她喝下兩杯酒。

    這金蓮迴家時正好遇到武大,武大見自己的婆娘臉上泛出紅暈,口鼻之間透出些許酒氣。武大問後便道:“不要去吃她家的酒菜,就是你去給她做件衣裳,自己在家吃了再去也好。”金蓮聽了無話可說,默然上樓安歇。

    有一迴便不愁二迴,這王婆子見今日拉金蓮過來吃酒的計謀得逞,心裏當下覺得喜滋滋的,以為西門慶囑托的事不日便可成功,自己的財源也就更寬。

    從這日起,這王婆子還是每天都上門去把金蓮領往自家,弄些個好酒飯,然後拿出些稀奇果子,殷勤招待金蓮。大家都是明白的,世上的女性,但凡被人十成十地寵著,被人嬌縱過,隻要人家不懷好意,十有八九都能得手。

    這金蓮想及武大郎的叮囑,在王婆家吃飯後,硬是要迴家拿錢給這王婆子。王婆子是個世故的狐狸精,馬上做出一副受辱的模樣,道:“你這娘子居然這樣,要是傳出去,讓老身怎好做人啦?”

    金蓮馬上軟化了立場,想想不也就是吃了點兒酒飯嘛,犯不著像武大說的那樣,搞壞了鄰裏關係,社會就是應該和諧嘛。

    就這樣,王婆子都把金蓮弄到自己那邊,好酒好飯招待,然後順便縫縫補補一番。要說這王婆,隻是時運不濟,要是生在今日這太平盛世,定是個社會交際的高手,不管它商場、官場、情場、戰場,定能場場得意。

    又一日,王婆子瞅見武大出去了,便走到後頭,對著樓上叫聲:“娘子,老身煩請……”話還沒說完就打住了,原來,那金蓮已經從樓上走下來,嬌滴滴地說:“奴家來了。”兩人在屋裏坐下,吃吃喝喝,縫縫補補,轉眼過了正午。

    西門慶整日在家,惦記著武大郎家娘子的美貌與風情,神魂顛倒,這日穿戴整齊,身上揣了些碎銀,徑直奔這紫石街來。

    王婆子正到茶坊門口來提水壺,瞥見西門慶,臉上堆起笑容道:“大官人來得正好,我請你進屋裏,看看你朝思暮想的那個婆娘如何?”西門慶一聽,熱血一下子從丹田湧到頭頂,他走進房來,還是王婆子先對金蓮說話:“你看這個人,便是這些衣料的主人。”西門慶便抖起一臉賤笑,上去跟金蓮打招唿。

    這金蓮抬眼一看,哎呀,這不是那天被我叉竿打到腦袋的那個郎君嘛!金蓮心想,那天我一叉竿打過去,沒想到你還真被打過來了。

    王婆子見金蓮有些發呆,心道這哪還用得著婆子我多事啊,你們兩個狗男女自己也能做到一塊兒去。想到這兒,王婆子決定來個火上澆油,兩頭把這對男女都誇了一邊,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聽,還真以為男的是有錢又長得帥、德行又好的男子,而那女人則真是賢良淑德知書達理的好女子。

    西門慶也知趣,迷迷糊糊地拿起金蓮縫製的衣裳,讚道:“這位娘子從哪兒得傳這般好針線?簡直是神仙一般的手段!”金蓮聽了,嘻嘻笑道:“官人休要笑話奴家。”於是這三人一唱一和一敲邊鼓,很快就打到一塊兒了。

    王婆把這對男女狠狠地胡吹海吹了一番之後,就說:“大官人好久不來,幾天也是巧了,今天大官人和娘子你都在這兒,本來大官人出錢,娘子你出力,老身不該從中插言,但今天既然在老身這兒相遇,那大官人就不要煩我老婆子囉嗦,難得娘子在此,大官人你就做個東,請個客吧。”

    西門慶道:“幹娘,這銀子就在這裏了,煩請幹娘你幫忙張羅張羅?”手上便取了銀子,遞給王婆,請她辦些酒食。

    金蓮在旁邊鶯鶯燕燕地說:“這叫奴家如何消受得起!”嘴裏雖這樣說,卻不起身離去,西門慶和王婆立即看明白了其中奧妙。

    王婆子起身道:“勞煩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我去去就來。”金蓮說:“幹娘,這不方便吧?!”嘴裏說著,卻依然沒有站起來。

    王婆扒開簾子出去了,西門慶這淫棍馬上一雙色眼直直地盯著金蓮不放,哪知這金蓮也將眼神頂頂地睃在西門慶身上,仔細看了這等人物,心中不免起意,然後假裝又低頭去做事。

    一會兒,王婆買了一桌酒肉點心迴來,都搬來桌子上,看著金蓮道:“娘子你收拾一下,陪大官人吃一杯酒。”金蓮假裝嬌羞說:“幹娘你招待大官人便是了,我就不吃酒了。”

    王婆子卻好歹不同意,後來西門慶舉起酒杯對金蓮說:“娘子,我們幹了這杯?”金蓮接過酒,與西門慶碰了杯,一連爽快地吃了三杯酒,這時王婆出去燙酒去了。

    西門慶抽空問金蓮:“娘子青春幾何?”金蓮嬌滴滴地說:“大官人,怎麽會這樣問奴家的年紀呢?”西門慶急忙賠禮,金蓮卻又應道:“奴家金蓮二十三歲。”西門慶接上去說:“小人今年二十八。”說了這句話,兩人突然都不開口了,陷入了讓人尷尬和心跳加速的沉默中。

    西門慶像是有感而發,又像是很羨慕地說:“武大郎好生有福啊。”金蓮抬頭看著西門慶的眼睛問:“大官人說什麽?”王婆子突然端起酒進來接口道:“不是我老婆子搬弄是非,我就知道大官人是在感歎,家裏枉有幾房妻妾,沒一個趕得上娘子你的。”西門慶低頭,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之態:“自從大娘子去了,我的生活真是味同嚼蠟啊。”

    這女人,不管是貞潔烈女,還是蕩婦淫娃,對那些癡情的男子總是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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