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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書案上自己的右手,隻覺得房中似是有些吵鬧,我又不禁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左手手背與右手無異,但我心知掌中有一片巨大疤痕,醜陋異常。


    我無論如何也不願翻開左手,再見那疤痕一眼。


    一陣怒氣直衝我心頭,如此醜陋之物,怎該在我林睿意身上?


    我將左手握拳,慢慢翻轉右手,右手掌中雖有硬繭,卻是皮肉潤澤通透,如象牙所雕,又如好玉,這才是我林睿意之手。


    有人一聲輕咳,我猛地醒悟到自己正和尚書令議事。


    我正了正臉色,看向麵前的甘允。


    甘允明知我走神,臉上卻並無不快之色,隻接道:“大將軍已派石明將軍率四萬軍,離此三十裏處據淥水而守,以作唿應,又令熊煌將軍率五萬人馬把守環沙要衝。副盟主與耿將軍所領大軍此時當已抵達紫牛,料想當駐紮於留仙台。”


    我點點頭,道:“我嶽父處,可有軍情報來?”


    甘允搖頭道:“尚未收到。”


    我又道:“我吩咐五妹留在南汀看守睿琛,睿琛可有異動?”


    甘允垂下雙眼道:“小娘子甚是安分,想必已經知錯,今後定會誠心悔改。”


    我“哼”了一聲,道:“她若再不安分,我便將她交出,任憑杜俊亭處置。”


    甘允微微一笑,明知我的狠話隻是說說,絕無可能做到,轉過話題道:“小娘子年紀已是不小,主公也該替她安排婚事了。”


    唉,當日我若答應了宋禮城的提親,何來今日種種慘禍?連郭靈都不必送命。


    郭靈自小侍奉我兄妹二人,從來以我之喜為喜,以我之悲為悲。我卻教導出如此親妹,毫無恩義可言,視人命直如草芥,令他死於非命。


    來日九泉之下,我實在無顏見他。


    我強忍住心中絞痛,點點頭道:“待戰事告一段落,我即刻替她安排婚事。她若實在不喜歡宋三,我南劍之盟軍中大好男兒任她挑選。”


    甘允道:“正是!”


    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言,我不小心瞥到無意間舒展開的左手掌中露出的傷疤一角,心裏想起的卻是杜詵。


    我將不再娶妻,杜詵會是我唯一的妻子。


    紅燭在搖曳,穿著青色婚服的杜詵坐在四麵床上,仿佛不勝嬌羞般舉袖掩住麵容,不讓我看她。


    似乎哪裏不對,杜詵可不會這般扭捏。我忽然想起妹妹睿琛,有些驚恐,開口叫她一聲:“娘子。”


    杜詵不肯放下袖子,卻脆聲應道:“官人。”


    不是睿琛的聲音,我放下心來。


    仍是有哪裏不對,卻實在想不出是哪裏不對。


    杜詵又喚我一聲:“官人。”似是歡喜,又似是催促。


    我搖一搖頭,不再費神思索。我要擺脫那奇怪癖好,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兒。


    我已娶妻,今夜起我便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兒,我隻該與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行那周公之禮。一念及此,我頓時血脈賁張,隻覺迫不及待。


    杜詵仍不肯露出麵容,卻被我輕輕一撲便已倒在床上,露出了她的臉,的確是杜詵的臉,臉上也不再帶有扭捏之色,而是無限歡喜無限稱心的神色。


    不知為何,我卻覺得有些失望,但此時又豈能停下?我解開她層層的羅衫,眼中隻見僵白的膚色,哪似活人?忽覺一陣寒冷,適才的熱血似已全部凍住,瞬時委頓下來。


    正尷尬無措間,那僵白的肌膚忽地從中漸漸裂開,我正自驚恐,那裂口愈裂愈大,一具熟悉的身軀自裂口中蛻出,一張少年的臉向我灼灼看來。一見那極陌生又極熟悉的麵容,我這才心中安定。


    四麵床上隻有我與他,再無其他人。


    我已是渾身熾熱,亢奮難耐,顧不得其他,心中喜悅,恨不能引吭高歌一曲。


    我踉蹌著走出臥房,走到一棵白梅樹下,一時想要提劍殺人,一時又想要橫劍自刎。


    我何以成了這般模樣?我何以成了今日這孽果?


    怒恨兩生,我不禁仰頭一聲狂嘯,催落梅花紛紛,隻覺自己如癲似魔。


    也不知過了多久,近旁一人輕聲道:“主公,有一位太初先生送來一個木匣,主公是否等到明日再看?”是程進。


    聽得“太初”兩字,我募地清醒幾分,道:“拿來。”


    程進點亮火折,奉上木匣,輕輕退下。


    我喚來兩名親衛,點起火把看時,隻見匣上字條寫著:“君非俗人,敢以深夜相擾。”


    我令親衛即刻打開木匣,取出匣中字卷,緩緩展開。


    是太初先生的字,一定是太初先生的字。除了他,我不信世上還有其他人能寫出這樣的字。


    世間終是有知音的,世間終有一人,不得不令你傾慕景仰。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似乎有水滴到我的衣襟上,我伸袖一抹,才發現自己滿麵都是淚水。崇山,冰瀑,花鳥與雲霞,這世間所有的景致,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幾筆的曲折跌宕,迤邐迴旋。


    囊括盡了萬物之美,卻又竟然毫無塵世煙火之氣。唯有子建複生,才能道出這筆法的妙意罷?在我,詞窮語盡,隻能說出“不俗”二字。


    一名親衛低聲道:“主公,太陽就要出來了。”


    我愕然抬頭,果真見一輪紅日正要噴薄而出,而我手中的火把不知已熄滅了多久。再看兩名親衛時,隻見他們執字卷的雙臂已在不住地顫抖。


    我小心接過字卷道:“有勞了,你們且下去休息。他日我必有賞。”


    進了臥房,我將字卷輕輕在案上展開,仍是移不開目光。如此佳筆,實在世間罕有,實在舍不得有一刻的閉眼。我終於明白當日秦始皇為何在讀到韓非文章時會嗟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


    能得見如此筆法,我死亦何恨?


    門外忽地傳來甘允叫聲道:“主公,主公,你可曾起床?我有要事來報。”聲音頗淒厲。


    我打開房門,隻見甘允神色比聲音更淒慘,頹然道:“昨夜石明將軍被顏機偷襲,全軍覆沒!”


    我一時不敢相信,道:“石明與顏機隔淥水對峙,前番我軍已探明鐵棺材軍中並無大批船艦,其如何能在夜間渡淥水偷襲我軍?”


    甘允呈上一物,道:“顏機雖無船艦,卻能在淥水之上搭建浮橋,隻半個時辰便已渡五千人過河,我軍不曾防到他竟有此能耐……唉……四萬人……”隻搖頭哽咽。


    我茫然接過他手中之物,見正是石明慣用的一柄石錘,心裏已是一片冰涼,道:“石明將軍……如今……可有他的下落?”


    甘允搖頭,我心知一名武將在沙場上失了兵刃會陷於何等境地,但石明為人直率,便如他的兵器一般,我心裏總盼著他隻失手被擒,性命能夠無憂。


    我怔怔地看著石錘,卻恍恍惚惚想起昨夜之夢,夢中景象奇詭又令人迷醉,歡愉放縱,似乎已窮盡我一生所求,醒來卻隻令我狂怒絕望,忽地想不起甘允來尋我何事,隻抬頭訝然看著他。甘允臉色微變,道:“主公也不必太過憂心,隻是小小失利,大將軍定能重整旗鼓,為四萬將士報了此仇。”


    我聽他提起張遠來,順口道:“大將軍現下如何?”


    甘允道:“大將軍得報之後,便請我來報於主公知曉,自己即刻召集了所有將領更改部署策略。大將軍說,眼下忙於布署,待戰事結束自會來向主公請罪。”


    我默默無言,一時想著書案上美倫美奐的筆法,一時又想起亞父離我而去的決然神情,腦中一片混亂。


    甘允忙又接道:“那顏機不過有些出人意料的詭計,略占了先機,但戰事才剛剛開始,大將軍剛柔並濟,集勇猛與心細於一身,定能扭轉戰局。主公千萬不要怪罪大將軍,否則他本來自責,主公若又怪他,他難免思慮過重,束縛了手腳,說不定會影響日後作戰,畢竟戰事還長。”


    原來他怕我責罰張遠。我搖一搖頭,道:“你多寬慰大將軍,一時失利不是大事,叫他不必有顧慮,也不必太過自責。”


    甘允微一沉吟,低聲道:“主公若能親自去開慰大將軍,多與他親近,則遠勝我的千言萬語。”


    我想著案上那毫無煙火氣的字跡,便順著甘允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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