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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上亞父觀象的仰星台時,隻見宋禮城已在台上等我,他手按劍柄,麵上略現沉重之色,似有重大之事要與我商談。我想起他突襲孫貴立,頃刻之間將其斬首的霹靂手段,不禁心中暗自提防。


    我扠手道:“四叔,喚我來此何事?”


    宋禮城看著我,慢慢道:“砎堯,這幾日始終未見睿琛,她可還安好?”


    我心裏一個打突,隨即想起他原本便喜歡睿琛,略放下心來,道:“她見嫂嫂被刺客暗殺,略受了些驚嚇,因此這幾日便沒有出屋。”


    宋禮城不置可否,轉頭看著遠處山崖暮色,忽然低聲道:“大娘之死,是否與睿琛有關?”


    若非事先甘允已知會我宋三極有可能猜到此事,恐怕我此時早已神色大變,露出了破綻。


    宋禮城並不看我,隻眺望遠方。


    我看著他的側臉,故作大驚之色道:“四叔何出此言?大娘的死怎會與睿琛有關?”


    宋禮城轉首看著我,神情有些失望,又有些冰冷,道:“大娘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便如我的親侄女一般。她從小沾不得香粉胭脂一類,便是她身邊的婢女婆子擦了香粉,她一聞到,也是要噴嚏打個沒完,臉上大起紅斑的。因此她左右近旁之人,都是絕不敢施脂抹粉的。”


    我想起睿琛素愛著粉,心裏暗暗驚悸,隻勉力維持麵上神情鎮定不變。


    宋禮城又道:“那晚我到了洞房之中,替大娘插正金釵之時,便聞到她外衣之上有一股香粉味道,我聞到的決計沒錯,便是香粉。”


    他頓得一頓,接到:“那香粉的味道,我之前曾在睿琛身邊聞到過。”


    我強令自己坦蕩直視宋禮城的雙目,隻覺自己一顆心已滑下懸崖,道:“縱使有香粉,或許也隻是睿琛先前迎接新娘時沾到大娘衣上的。”


    宋禮城搖頭道:“若是生前所沾,大娘麵上早已發滿紅斑。但我見到她屍首之時,她臉麵卻無異常。”


    我隻覺自己衣袖中的雙手不住顫抖,隻暗中慶幸此時暮色漸攏,令萬物模糊難辨,否則宋禮城定會看出我臉色有異。


    我隻按甘允所囑,無論如何咬牙不認,道:“香粉之事,我實在不知。但睿琛是我親妹妹,又豈會加害自己的嫂嫂?”


    宋禮城略略皺眉,道:“睿琛為何參與殺害大娘,我也實在猜不透,但她既有香粉為證,就決脫不了幹係。”


    他忽然看我一眼,目光犀利如鷹,道:“砎堯,你從一開始便替你妹妹遮掩,莫非我不知麽?”


    我一怔,正不知如何迴答。他又道:“你離席之時,有幾分醉意,莫非我還看不出麽?你連腳步都未亂,又豈會醉到未發覺洞房中的異常?”他向我袖中的左手看上一眼道:“燒傷手掌,不過是你的苦肉計罷了,是也不是?”


    果然是宋三太歲。我連宋逸都已騙過,卻還是瞞不過宋三的眼睛。


    我心知此事幹係實在太大,隻抵死不認,道:“我離席之時尚算清醒,走到殿外便已酒意上湧,昏昏沉沉,連自己如何進的洞房都不記得。香粉之事,我看定是殺手所為,為的便是嫁禍睿琛,挑起你我兩家戰事。”


    宋禮城沉吟道:“殺手武藝再高,又怎知大娘沾不得香粉之事?”他忽然沉默下來,看著地上青磚,頹聲道:“罷了……大娘雖如我的親侄女一般,睿琛卻是……我若告訴大王,她哪裏還有命在?”


    他抬起頭來,轉換了聲調,道:“出兵之事,南劍之盟準備得如何了?”


    我到此時,心中一口氣方鬆了下來,隻覺身上冷汗早已浸濕了內單。


    亞父並不看我,似乎正在心中斟酌大事,麵上頗有為難之色。他伸出左手,似要去撫摩一件物事,卻停在半空,頓得一頓,才省悟般又將左手收迴。


    亞父要撫摩的想必是他慣不離身的玉如意,隻是如今早已摔碎。


    我開口安慰道:“不過是個區區的玉如意罷了,亞父不必介懷,待過得一陣,孩兒得了空閑,定會好好替亞父覓個更稱心的來。”


    亞父微微搖頭,不知是在說不必著急,還是為的不是玉如意。


    我料想亞父定然仍在為睿琛之事著惱,跪到他麵前磕頭道:“亞父,孩兒當初不該不聽亞父之言,早日將妹妹送迴南汀,如今果然闖出了大禍,都是孩兒的不是,請亞父責罰。”


    亞父看著我,慢慢道:“事已至此,罰你又有何用?唉,杜家隻此一女,可再沒有一個二娘三娘來嫁與你。”


    我想起無辜慘死的杜詵,心裏不禁一陣痛惜。我雖不愛她,但那日拜堂時,我便已決定要好好待她,孰料妹妹竟會將她殺害?


    亞父將我從地上扶起,道:“不幸中之萬幸,嫁禍之計總算奏效。幸得百裏君雪中送炭,將罪名落實於霍威身上。如今杜俊亭要與積豔山一同發兵,攻打霍威和朱襲,正是當初你我所謀劃的,也總算是殊途同歸。”


    我低聲道:“那宋三似是看出了破綻,已經疑心睿琛……”


    亞父沉聲道:“他若敢去杜俊亭麵前告發,你便反咬一口,說他挑撥你與杜俊亭關係,為的是不想將來替你林睿意打天下。”


    我隻得默默點頭,轉念一想,當日杜俊亭本要親自領兵去滅霍威,讓我去牽製朱襲,宋禮城卻勸說他與我相換,恐怕為的正是朱襲手裏的金弦弓,如此看來,其野心也是不小。


    亞父又道:“我看,宋三倒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應該是宋逸。你將來最應防備的恐怕是他。”


    我大感驚訝,道:“宋大?他有何可怕之處?”


    亞父微微一笑,道:“看不出可怕的,才最為可怕。老子說的‘大方無隅,大辯若訥,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指的便是如宋大輩。杜俊亭打下半個葵山西道,全天下都說宋二如何勇猛,宋三如何機智,你可曾聽過人說宋大有何功勞?”


    我雖感亞父說的有理,卻不免還是半信半疑,轉念一想,勉強笑道:“有亞父在,即便宋氏三傑加在一起我也不懼!”


    亞父卻搖頭道:“我要走了,今後一切事宜你都要自行定奪。”


    我不甚明白,道:“亞父,你要去哪裏?”


    亞父歎氣道:“我要迴歸山野去了,不能再助你打天下了。”


    我大驚失色,忙又跪倒道:“亞父!你怎可棄我而去?我若有不是之處,亞父盡管打罵責罰,亞父若要送走睿琛,我即刻派人押送她迴南汀!隻求亞父收迴適才之言。亞父!亞父!”


    亞父一動不動看著我道:“我隻道我對星相占卜之術頗為精通,未出山時推測出葵山西道將出新帝,能一統天下。你奪得金弦弓,又接連誅殺了劉涇楊運,我隻道你便是星相所示的天子,因此才斷然出山,一意輔佐你。”


    這些我早已聽亞父說過。我隻怔怔聽著,不知亞父如今又為何反悔。


    亞父接道:“杜家求親,我觀星相,聯姻又是大吉之相,因此一心要你娶杜詵。直至那日山巋與我一同觀星,道破大兇之兆,我猶自不信,孰知杜詵果然慘死,果然幾乎釀成大禍。我才知我觀星之術早已誤入歧途,錯上加錯。”


    我越聽越是心驚,隻覺寒冷之意塞滿胸臆,不知該如何挽迴,隻急道:“亞父!那些星相之說全是妄語,全是胡說!亞父休要當真!你若離我而去,叫我如何是好?”


    我猛然想起即將率兵攻打霍威,又道:“我將大娘送歸南汀落葬之後,即刻要去攻打霍威。亞父若走,南劍之盟必敗無疑!”


    亞父想要攙我起身,我執意不起,他也就作罷,複在椅中坐下道:“雷神刀下,人馬俱碎。張遠是不世出的一代名將,未必不如霍威,何況我若不在,他反而能放開手腳,一展身手。還有耿無思,急智與計謀皆備。有他二人在,就算不勝,也總能保住基業。至於政事,我走後,你可全權交於甘允,依我所觀,他才能不小,定能擔起重任。”


    我越聽越是心驚,亞父將後事交待得如此清楚,分明已決心要走。我驚慌無措,卻不知如何挽迴,隻是苦苦哀求。亞父起身,轉入屏風後,再出來時,已披上一件赤黃色的狐裘。


    那是亞父第一年在積豔山上過生辰時,我送的壽禮。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隻覺一片冰冷的絕望。


    亞父道:“我本無意於財帛,因此身外之物一樣不要,隻這件狐裘,總是你一片心意,我就帶去作個父子之情的念想。”


    我已知再無轉圜餘地,含淚起身道:“亞父果真要走,孩兒不敢強留。待明日一早,孩兒備下馬車行李,親自送亞父下山。”


    亞父搖頭道:“大戰在即,我豈可大張旗鼓離開積豔山?勢必會引起軍心不穩,揣測紛紛。還是趁夜間無人知曉,悄悄下山為好。”


    我明知亞父說的有理,卻實不甘令亞父如此委屈,正要開口勸說,亞父又溫言道:“砎堯,你待我一片真心,我自然知曉。我實乃修道之人,不在意這些架勢風光,你若硬要相送,倒是拂逆了我之修行。”


    我不能再勉強,強忍淚水,道:“孩兒承亞父大恩,終身難以相報。亞父請多珍重,一路小心。”


    亞父向我微微一笑,轉身便走。我跟著他走出西庭,看著他赤黃色的身影走下山去,偶或停下應答一聲口令,終於慢慢消融於夜色之中,再無痕跡。


    不知為何,忽然之間,我的心頭竟泛起一陣鬆快,直想也就此棄下一切,慢慢走下山去,不要親衛,不要行囊,隻牽著我的白馬,一人一馬心無旁騖地走迴我南汀的家中。


    隻是我又豈有迴頭路可走?


    我舉袖抹去眼角淚痕,喚出一名親衛道:“你去請甘諫議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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