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阿奴?


    多日舟車勞頓,秦君寧此刻癱倒床榻半晌不想動彈。門外傳來阿奴的聲音時,起初她還以為聽岔了。


    “小姐你在這裏嗎?”


    不是幻覺,秦君寧趕忙起身打開房門,外頭站著的正是已有半天沒見到人影的阿奴,小丫頭此刻眼腫得跟兩個爛桃一樣,顯然前頭已經狠狠哭過一場。


    “有人欺負你了?”秦君寧趕忙將阿奴拉進來。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牛叔呢?”


    “牛叔被他們領到別處安置了,我一直見不著你,就在他們讓我睡下的院子裏鬧了一場,一個年長些的婆婆去問了人後才肯將我送到這裏的。”阿奴抽抽鼻子,說起先前發生過的事情頃刻像隻炸了毛的小貓。


    秦君寧啞然失笑,她想起了什麽,趕忙追問:“你可與他們說了咱們的身份?”


    “沒有,牛叔同我說,除非小姐決定留下,在此之前別人問我什麽都得閉嘴,我記得的。”


    “好阿奴。”秦君寧欣慰地揉揉阿奴亂糟糟的腦袋。


    不知楊家有意還是無心,直等到天色將暗,才等來一個傳話的婆子。


    這樣的冷待是意料之中。


    秦君寧心裏清楚,越是這個時候她必須得耐住性子等楊家人表明態度,隻瞧那位李氏的態度,楊府這時對她們的到來也甚是為難。


    “父親怎麽說?”


    李氏一直等著,楊老太爺一迴府便將楊承誌兄弟三人叫進了書房,一直也沒個動靜,她隻能守在大房的院裏等。


    直到天快黑了,才算瞧見自家相公迴來的身影,沒得到準話前,她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她不顧禮儀,急忙迎上去。


    楊承誌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難得見到她這般失態。


    等下人都退出去了,他才算開口:“父親打算將孩子留在身邊養著,過兩年等那孩子到了年歲,再從咱們往日來往的這些人家裏為那孩子尋門妥當的親事……”


    “養在身邊?”李氏第一個不同意:“不行!”


    不怪李氏這般激動,大房兩子一女,她的二兒子楊淩舟同秦君寧年歲相仿,若真將秦君寧放在身邊養著,表哥表妹的日後少不了相處。


    饒是李氏因著秦君寧真實身份對她喜歡不起來,可她也不得不承認,秦君眼下才十二三歲,已能看出日後將出落得是如何標致,放在哪裏都是個惹眼的。


    過兩年尋門親事?尋得什麽親事?


    老爺子真是好盤算,到底是骨肉血親,竟是打算要為了那個任性妄為、背叛家族的女兒犧牲自己的親孫兒。


    見妻子這般激動,楊承誌知曉她定是想偏了,正欲要開口說明:“你且先聽我說……”


    “官人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同意的,哪怕鬧到了父親母親麵前我也是這番說辭,我絕對不會同意將那個丫頭養在咱們院裏的。”


    “你想到哪裏去了?”


    “難道不是?”李氏慘然一笑,潸然欲涕。她一向要強,即使兩人已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楊承誌很少見她這副模樣。哪怕最終落得不孝的罵名,她也絕不屈服!


    看來要是不說清楚,今夜是不好度過了。


    楊承誌輕咳一聲,趕忙解釋道:“父親並不打算對外宣稱那孩子真實身份,隻說遠親,內院養到年歲,有楊家為依仗,亦能護她一世周全。”


    “什麽?”李氏快要滑出來的幾滴淚頃刻收了迴去。


    “母親年邁,見不得骨肉分離,再有承歡……已經不在了,那孩子養在身旁也能替她母親好好盡盡孝不是?”


    這……倒是可以。


    李氏揪了半日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既如此,那孩子日後的親事就交由我來辦吧,我娘家恰好有幾個孩子與那丫頭年歲相仿,日後從中選個好男兒與之相配不算什麽難事。”既不擋她孩子的路,什麽都好說。


    少年夫妻走到今日,楊承誌早將李氏的脾氣秉性摸得清楚,他這位夫人雖心思重了些,卻是個明事理的,隻要不觸及她在意的東西,一切便都有得商量。


    “這些都是後話……”


    ……


    “來來來,快到嬸娘這邊來。”李氏臉上的笑比起前幾日真切了幾分。


    嬸娘?


    這又是什麽稱唿?自午間用罷飯後,楊家將她們冷在一旁不聞不問,怎得不過過去半天工夫,這便上趕著自認嬸娘。


    嬸娘嘛?


    秦君寧來不及多想,李氏已經迎到她麵前,她擠出溫順的笑意跟上。


    “人都齊了?”


    “孩子們都在後頭候著,淩安前幾日出去還沒迴來。”楊淩安是大房長子,楊承誌先前不知交代了他什麽後,出門已有十日未迴。


    瞧著楊家諸位長輩今日都出現了,廳內眼下隻她一個小輩。


    看來是要表明態度了。


    主位上坐著的楊老爺子始終垂著眼簾,對秦君寧到來像是並不在意,倒是老太太一如初見時,連連招唿秦君寧往她身旁坐近一些。


    “唔,不妨事。”楊老太爺擺擺手,他雖已經辭官,官場浸淫多年的氣勢一如從前,府裏下人見他這般登時連唿吸都放輕了些。


    “秦家對你有何交代?”楊老太爺定神抬眼,好似才有工夫看一眼秦君寧。


    “並無。”


    “可想過自己日後如何?”


    楊承誌開口勸阻:“父親。”這個問題對個未及笄的女娃娃來說委實不好迴答。


    秦君寧迴答時很認真,迴話時,迎向楊老太爺的意味不明的眼神並不躲閃。“活著。”


    這確實是她對以後的打算,若連活都活不了,何來的日後。


    前身別苑時,活著亦是她唯一的念想。


    楊承誌是第二次細細看著這個濱州來的外甥女,瘦弱的少女麵色白皙,臉上見不著一絲血色。一身青綠色細布裙,同色棉布夾襖,如同春日嫩竹,纖細易折卻昂然挺立。


    這孩子的一顰一笑同他記憶中妹妹的音容笑貌有些重合,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自出現他們眼第一刻前起,饒是臉上笑得再如何燦爛,隱於眼底疏離漠然卻是實打實的。


    “咳,”楊老爺子似乎也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輕咳一聲後道:“府中北麵有處院子不是空著,老大媳婦著人安排下去,以後便住在那裏。”


    雖未言及太多,廳內眾人已聽明白老爺子的態度。


    北麵的院子曾是楊家二小姐楊承歡的住過的,多年來,那處院子早成了府中人人皆知不可談及的話題。而今,那處院子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父親安心,兒媳定會安排妥當。”


    “您還沒問我願不願意留在這裏。”


    話音落下,眾人紛紛看向秦君寧,這孩子知道她自己在說什麽嗎?


    “哦?這般問是想說你不願留下?”楊老爺子抬起頭,臉色沉沉看向這個自出現後表現得一直出人意料的女孩子。


    李氏那聲嬸娘,秦君寧大概猜出楊家的打算:她能留下,代價怕就得摒棄過往,今後以何身份生活全憑楊家眾人心意。


    秦母生養在這樣的家族竟還做出逃婚另嫁的背後真緣由,她一點也不好奇,人嘛,既做了選擇,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


    楊家今日對她們置之不理,她亦可以理解,也沒資格責怪什麽。既然楊家選擇收留,她會感激,卻不代表她會毫無意見接受後麵發生的一切。


    江寧的過往她可以不在意,可秦君寧呢?


    來時馬車內秦君寧身旁收得最仔細的是一封秦守備的親筆信,紙張該是見過水,皺皺巴巴。上頭筆墨也有些許暈開:餘之孫,祖父當不見子嫁子,牛叔足信,當護周備。京城外祖,宜尊長,與姊弟善處,勿計得失。若銀錢不足,問牛叔……


    拳拳愛意,赫顯紙上。


    若要她丟掉秦家種種,她亦會不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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