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薛山當即一個箭步飛身上前,一刀劈向齊浮雲,齊浮雲堪堪閃身躲過,洪江河見狀,大喝道:“齊侯爺,你先走,我替你會一會這狗東西!”


    洪江河說罷,飛身攔在二人當間,抽刀與薛山對峙。


    見南北兩大丐幫的幫主都已經纏鬥在一起,幫眾自然不遑多讓,雙方人馬一觸即發,瞬時混戰起來。


    “康麓,怎麽迴事?”齊浮雲趁亂找到康麓,見他肩頭有傷,不免詫異。


    “說來話長……”康麓擺擺手,“城中守衛的確不多,隻是沒想到,魔宮竟也沒有調派暗衛把守,薛山直接帶著人闖了進來……”


    “什麽!?”齊浮雲大為驚駭,旋即環視四周,一股強烈的不安瞬時湧上心頭。


    “你這又是怎麽迴事?”康麓也問道。


    “看見那家夥了嗎?”齊浮雲指向遠處的那個頭上一片黑龍刺青的光頭男人,“那個人吃了九轉還魂丹,內力暴增,我不是他的對手。”


    “那怎麽辦?”康麓倒吸一口涼氣,“我可不想死!”


    還未等齊浮雲想出個對策來,一陣密集的響動瞬時引得二人四下張望。


    在齊浮雲反應過來的同時,那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瞬間傾巢而出——簷上、牆外、遠處,紛紛躍下,不由分說加入這場混戰,毫不猶豫,見人即殺。


    那戴著白婉清麵具的女人也在這時現身,手持一柄形狀怪異的銀白色的劍,身背劍匣,自宮殿頂上躍下,一連殺死幾人,突入薛洪二人近前。


    打得正歡的薛山、洪江河二人忽然停手——這時才反應過來,已經遲了,無數身著黑衣的人如黑潮一般湧入戰場,場麵登時亂作一團。


    白婉清將手中“劍”往後背一插,隻聽得機括一轉一響,“哢嗒”一聲,翻迴懷中時,赫然一副銀白琵琶。


    “錚錚”幾聲琵琶弦掃過,五六道寒光破風而過,堪堪刺入薛山後背,薛山吃痛閃身,滾至人群中,往後背一摸,滿手鮮血。


    九頭轉頭望去,但見白婉清高高躍起,絲弦狂鳴,似和風雪而歌,劃出數道寒光向洪江河襲去,洪江河抬手提刀,“鏜鏜鏜”三聲擋出去,卻被後續幾道當胸擊中,後仰著摔倒在地,血濺白雪地上。


    “別慌!不要落單、千萬不要落單!”洪江河猛然大吼道。可是這一聲喊得也晚了——已有六個試圖突圍的愣頭青死在魔宮的人刀下,六具屍體整齊劃一地被割斷咽喉,鮮血瞬間噴薄而出。


    那幾個被割斷咽喉的男女都還清醒著,卻已經無力迴天,隻徒勞地捂著創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從指縫裏溢出,漸漸失去意識癱倒在地上。


    這一下誰也不敢妄自向前踏一步,南北丐幫兩邊的人都圍成一團,抗擊著魔宮的屠戮。


    ——


    齊浮雲猛然抬頭望天,嘴角忽然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


    麵對此刻眼前的九頭,齊浮雲自己斷然沒有把握戰勝他。


    天無絕人之路,這迴真的要歸功於老天相助,齊浮雲才有了辦法。


    “都這節骨眼了,你還笑些什麽!”康麓望著遠處焦急地說道,“你倒是快想想辦法啊!要不然我們現在趕緊跑?”


    九頭猛然轉身,四下環視齊浮雲所在。南北丐幫幫眾都被層層圍困起來,僅有零星幾個還在外圍與魔宮黑衣交戰,九頭很快便發現了齊浮雲與康麓。


    九頭單手成爪,當即飛身朝齊浮雲衝去,猶如惡狗撲食。


    齊浮雲眼見得他發了狂,當即抽刀跟上,卻遠不及服過九轉還魂丹的九頭那般迅猛。


    康麓一溜小跑,竟躲過幾個黑衣人的圍追堵截,順勢混入南北丐幫的人堆裏。


    眼看著九頭愈發逼近,齊浮雲將眉間雪一橫,使出渾身力氣架住他雙手,九頭自然不服,雙手緊抓刀身。


    齊浮雲往上瞟了一眼,見得時機成熟,旋即一腳蹬開九頭,借力運起輕功,往後退去數丈,在二人之間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九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弄得也有些疑惑,這一腳力氣雖大,但有九轉還魂丹的加持,沒能對他造成什麽傷害。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齊浮雲已經運起心訣,天際滾滾烏雲,竟一時向此處匯聚。


    須臾之間,一道炸雷猛然劈將下來!


    那道狂雷的軌跡如狂蛇一般,倏然落下,當頭劈在九頭身上!


    四下陡然雷光飛濺,幾乎所有人都對這一下雷擊毫無防備,被刺得一時之間眼睛暴盲,丐幫幫眾與魔宮黑衣皆不能幸免,頓時一片哀嚎。


    白灼的火光四處濺射,雷光落地而產生的強烈衝擊碾壓著空氣,久久不散,一股燒焦的味道逐漸彌漫開來——九頭給這一下雷暴直接擊中,被炸得外焦裏嫩,渾身黑黢黢,趴著一動不動了。


    “是你做的?”康麓一臉的難以置信,朝齊浮雲一瘸一拐地走來。


    得益於他拚命往人堆裏擠,落雷的那一瞬,他正闔眸屏息往當間去,臉恰好埋在人堆裏,竟躲過了暴盲,不過卻免不了被震得耳鳴,隻看見齊浮雲的嘴一張一合,一時還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是你?”康麓又問了一遍。


    齊浮雲見他聽不見,隻好點了點頭。


    “簡直是找死!”康麓罵道。


    “可我們非但沒有死,還捎帶手殺了他。”齊浮雲咧嘴一笑,大聲說道,“所謂‘天雷引’,便不由人定,這不是自然的麽?”


    天雷引顧名思義,是引天雷之奇功,須純陰之體才能得以修煉,否則極易於走火入魔,雷暴天氣時恐被萬雷穿身,死無全屍。


    齊浮雲,正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萬中無一的純陰之人。


    焦炭一般的雪地中,被炸得麵目全非的九頭突然暴起,掀著一股腥風直往齊浮雲襲去——這一下是誰也沒料到的。


    一刹那,齊浮雲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動作停滯住。


    一隻生鐵般的指爪陷入他的腹部。


    丹田是任何一名武者的命門。


    天下的武功招式都是基於丹田真氣而存在,貫通至身軀手腳,後又延伸至兵器,結合運用而成的。極少數內功極其深厚的人甚至能用內力在自身周圍設置一圈有形或無形的氣牆。而內力,也就是真氣,就來自並存儲於丹田,其名稱在不同的地域或有異同,但指代相同。


    這一招齊浮雲始料未及。而且他又受了傷,即便早有防備,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擋住九頭的攻擊。


    九頭雖被剛才一道閃電炸得渾身黢黑,卻沒有立即喪命,隻是短暫地昏過去了,九轉還魂丹的藥效又支撐他重新恢複力量。雖然這種力量隻是暫時的。


    然而用來殺死齊浮雲和康麓二人還是綽綽有餘。


    齊浮雲還是很快反應過來踹了九頭一腳——這一腳去得晚了,在蹬開九頭的同時也將他沒入在自己腹部中的指節給一並帶了出去。


    齊浮雲下意識捂住腹部傾瀉如注的血流,扯了幾縷衣上的布條纏在傷處。


    “藥效還有段時間,這一下沒炸死他,也令他元氣大傷,隻要我們能拖過九轉還魂丹的效用,他必死無疑。”齊浮雲強忍著疼痛說道。


    九頭抽出滿是殷紅的血的指節,在唇邊舔舐了一遍。


    齊浮雲閃身到方才九頭挨劈的位置,拾起眉間雪,掃了一眼——刀身已焦黑扭曲,激在雪堆裏冷卻,“嗤”地一聲,升起幾縷白煙。


    “齊浮雲!”康麓發狂似地吼道。


    言語間,九頭手裏帶的寒氣刮過雪幕,直取齊浮雲的咽喉!縱然在風雪的阻隔下,這一招的力量、速度也絲毫未有減少。


    齊浮雲以現在的狀態,絕無可能跟九頭對抗——但那是在沒有康麓的前提下。


    康麓的腦海中一片慘白,無暇多想,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爬起身來。


    電光石火間,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力地撞過去——這一下竟然將九頭淩空撞出去,貼著地麵滑了一大段距離,濺起一排雪花。


    康麓並不會武功,也沒有人教過他這招。


    誰也不會教他這樣亂來的法子。


    任何武功裏都不會有這樣莽撞、愚笨的招式,但此時此刻,這恰好是最簡單、最快的方式。


    有一句俗語叫作“亂拳打死老師傅”,想來亂拳如何能打得過大師?事實上正因為亂,才使每一招都在意料之外。


    齊浮雲瞧準機會,瞄準被撞飛出去的九頭,抽出焦黑的、冒著絲絲縷縷的白煙的眉間雪,掄圓了臂膀,將其猛擲出去。


    這一擲力道之大,連飛雪都被攜帶著過去。


    九頭堪堪穩住,登時又怪叫一聲——眉間雪已然深沒入他的胳臂半截。


    齊浮雲不顧腹部被穿刺過的疼痛,一矮身,順著滿地積雪滑過去,一腳蹬在九頭胸膛,拔出眉間雪,把他踢得老遠。


    九頭一條胳臂報了廢,愈發狂暴起來,一雙被方才閃雷炸得焦黑的手四下揮舞,穿風破雪,比之前的攻勢更加狠厲可怕。


    齊浮雲一手捂住腹部,以最省力最驚險的身法閃避著——他在有意留存體力,伺機而動。


    九頭奮力一爪,搭在了眉間雪的刀身上,火星四濺,一時難解難分的二人終於退開,分立兩側。


    齊浮雲瘦高的身子搖搖欲墜,一頭長發的發梢被雪霜凍得如刀如劍一般銳利,直直地垂下,遮擋住不少視野。


    九頭就在等這一刻。


    齊浮雲被長發遮了視線、被飛雪模糊眼眸的這一刻。


    “你輸了!”九頭閃身躍出,頃刻間已至齊浮雲身前!


    當他看真切齊浮雲的臉,卻愣了神。


    他的眼睛是緊閉著的。


    他根本看不見。


    或者說,他根本不需看見。


    在這一刻,刀就是他,他也是刀。


    刀光如飛雪。


    不過一個唿吸的空當,那刀便穿透了九頭的眉心,撕開一道血口。


    刀身徑直刺透九頭的額頭,死死釘住。


    九頭被眉間雪釘死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角不斷滲出血水,齊浮雲把扭曲焦黑的刀從他眉心拔出,用刀支著身子。


    齊浮雲腹部深不見底的傷口流著血,血液的顏色逐漸深邃。


    他支撐不住跌倒了。好在康麓在他的頭觸碰到冰冷的地麵之前將他托住。


    他的額頭發燙,身軀卻正在冷下去。


    ——


    齊浮雲一覺睡醒,發覺自己正躺在床上,外頭晨光熹微,簷霜滴垂,形成簷下犬牙一般錯落有致的冰柱。


    床非常軟,軟得他不願起來。


    環顧四周,是一間茶室般的房間,有些狹小,卻不逼仄。


    侍兒聽得門內響動,將門推開一條縫,柔聲喚道:“爺,還早呢,再歇息會兒罷。”


    康麓聞聲上樓,擺手示意侍女退下,隨後推門而入。


    齊浮雲見他來,臉上綻出猖狂的笑容。


    陽光一直散到康麓眼前,將他的臉一分為二,一半在夕陽底下被照射,連麵上細小的絨毛都分外明晰,另一半背著夕陽,有些昏暗。


    他側過頭去,原本晨昏割據的麵龐由陽光撒滿,塵埃在陽光下浮遊著,格外顯眼。


    “我得迴南都了。”康麓開口道。


    齊浮雲想要起身,雖然不知道起身去做什麽。離別都要相送的,這個時節沒有柳樹供他折柳送別,也沒有什麽贈禮,甚至腦海中也沒有一句像樣的詩能夠吟哦。


    兩手空空,一言未有,但總要送一下的。可他沒有如願站起來,他的下半身像被點了穴一樣,紋絲不動。


    光與塵埃一並戛然而止。


    “你身上的傷還沒痊愈,免了吧。”康麓收起窗,拍了拍他的肩膀,旋即轉身欲走。


    “康麓。”齊浮雲叫住他,像是錯過終場戲的觀眾向人打聽最後的結局,“我們成功了嗎?”


    “你說呢?”康麓反問,“若是失敗了,你還能好好地躺在這兒同我吹牛皮?”


    “他們呢?薛山、洪江河,還有魔宮的……”


    “都死了。”康麓搖搖頭道,“等我迴來再與你細說。”


    齊浮雲勉強支起身來,倚在門邊,看著康麓走遠,穿過狹長而空曠的走廊,黃昏的陽光從兩側窗口瀉出,照在兩側懸掛的色彩剝落得滿是滄桑感的畫上——有山水、人物,有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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