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人足踩踏聲轟隆而來。此廳堂守衛的後方黑暗通道有一隊人馬正火速跑近。四麵八方的赤月使都在吆喝這一句“抓內奸”。四隊長一拍腦袋好似開悟,詰問少典有琴道:


    “是不是你!是你放跑的!你趁這四人鬥毆死去無人守衛暗室,偷偷潛入後方暗室放跑了村民!你到底是哪個隊的,報上名來!”


    少典有琴之前屈尊做的偽裝算是白費。雖說他潛入月異山正是要做“內奸”。但這一場救人之事當真與他無關。眼見其他隊伍的人就要逼近,而他距離真相和權力中心還遠,不能直接現身。對這些人族又不好大開殺戒,有違神君聖心…情急之下,少典有琴橫起一腳把嚷嚷的四隊長絆倒,那傻子一頭就磕在了石壁上暈了過去!


    姿態太不美觀。少典有琴絆完人對著自己的腳發呆。他在做什麽啊?!


    人群跑來,他更不美觀地立即蹲下搖晃那傻子:“隊長,隊長!你醒醒啊隊長!”


    做戲不過幾秒,通道中氣勢洶洶的一支隊伍便吆喝著抓內奸奔到他麵前。烏壓壓一片。


    為首的又是頤指氣使:“他怎麽了?”


    少典有琴站起道:“我是四隊的,這是我們隊長。方才我們一起來看守衛暗室的弟兄,結果發現他們都死了!我們隊長嚇得腳底一滑,把自己摔暈了…”


    隊伍中傳來一聲壓抑的笑。


    少典有琴麵罩下的臉已經因為這幾次丟人表演泛紅。幸好這來者看不見。


    為首的也是個隊長,大手一揮道:“廢物!三隊長和隊員打架把自己打死,留給內奸空子長驅直入。四隊長走路都能摔跤!都是廢物!來個人和這個誰一起,把四隊長扛起來!血月使要全體集合,挨個驗身抓內奸!誰有進入暗室的令牌誰就是放跑村民的內奸!”


    他轉向少典有琴:“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典有琴:…


    怎麽還要現場編個人族名字?少典有琴和聞人肯定是不行的,太過文氣。辣目?無姓之名。沒有情?常人也不取這怪異名字…玄商君腦中急閃,閃過的皆是雅集經笥中的精妙佳句,竟無一個尋常村民適合的字!


    “問你呢!嚇傻了?名字都不記得了!”


    這隊長比四隊長精明些,又道:“你到底是不是四隊的?”


    “玄老七。”


    假名於急智中堂皇出口,玄商君可真是又謝連襟又恨連襟。


    幾乎咬牙著憋屈重複:“我叫玄老七。”


    隊伍裏又有人笑。


    麵前隊長不悅:“笑什麽笑!就你了!出來,跟玄老七一起扛四隊長…你又叫什麽名字?”


    隻見那十幾個人中有一身量高些的漢子默然出列,老實又懇切地衝隊長鞠躬,自報家門道:


    “二隊長。屬下是一隊的。”


    “我叫頂雲。”


    少典有琴:…


    “頂雲是吧,去和玄老七一起扛人!”


    這二隊長也就是多精明一星半點,對著這名字竟無質疑。


    早知如此還不如報辣目上去。玄商君失悔。


    玄老七和“頂雲”架起那死豬般沉的凡人,在二隊長如蝗蟲過境般掃蕩各處通道,吸納散落的各隊人馬入隊時自動向後永遠退居末尾。少典有琴臉色鐵青,根本不想理會便宜連襟,暗暗把四隊長的重心挪些,自己僅是鬆鬆一扶,壓得對方哀哀叫喚太重。


    “我說老七,你分明該感謝我好嘛?你那風花雪月的腦子,要不是有我給你起的名字打基礎,怎麽知道如何融入這人族村民啊?”


    少典有琴於麵罩下剜他一眼。


    “話說你這身子真是鐵打的,沒幾個時辰就能來同本姐夫會合了。葵兒如何,我聽說月窩村的人都死了,你安撫葵兒了嗎?”


    “青葵公主一切安好。現在應該已經把紅蝙蝠盡數除去,給村民們報了仇了。”


    嘲風:“紅蝙蝠?怎麽月窩村也有紅蝙蝠?”


    少典有琴:“怎麽,你也見過?”


    “哎,正好上山頭還有段路,我把我這一路見聞說說…你能不能分擔些這死豬的重量!你把他踹暈的憑什麽要我來扛?!”


    ————


    嘲風“借”了那尿褲子的赤月使衣服後臥底於六人小隊中。也是與少典有琴一般曲折進入山穴。小姑娘留下的腰帶圖案有一圓形外框方形,正對應著日光投射山穀之時按下岩壁石塊開啟機關的意思。嘲風看著小頭目操作一番這才了悟。若是沒人帶路,僅憑腰帶也能進去山中,隻是要耗費些時間了。


    進入後六人因手無貢品上繳,便被安排去押送村民。各村村民懵懵懂懂又滿懷期待,與嘲風閑聊中透露著對“成仙”的熱切和對玄商神君的感恩戴德。據說玄商神君召大家前來,是要把天界神丹附贈給忠心供奉信任他的人族,襄助他們得道飛升!嘲風著實不解這群混蛋到底要做些什麽,遂脫離隊伍獨自探尋原因。


    他先是抓住打暈了一名血月使,掏出其刻有“離”字樣的血月使牌。之後大搖大擺地走向了有三隊長兼三位手下看管的暗室之處。既然說是絕密之地,那正是他需要的。


    四人俯首下拜,給離位血月使讓出一道通路。嘲風於暗室門口敲門,內裏有人應道,是誰?


    這些混蛋定有不可告人的計劃。嘲風便推測著編道,教主派我來視察進展如何。


    對方果然中計,誠惶誠恐拉開暗室之門請他進去。腳一踏入,嘲風險些暴走——隻因麵前石床上捆著個掙紮的村民。袒胸露懷,表情好不痛苦,口中在向外溢出血沫!


    “您稍等,馬上便能成功了!”


    嘲風壓抑怒火,手中影影綽綽就要變出鋼刀…這時村民兀自停止掙紮,眼珠圓瞪著死去,而敞開的腹中有撕拉撕開血肉的聲音。嘲風看得呆了,腦中一片空白。饒是好勇鬥狠的沉淵族也沒見過如此景象!毛茸茸混著血的怪異頭顱咬開了村民的腹部皮膚,創口呈三角狀,兩隻小且肮髒的拐折翅膀貼著頭顱一道擁擠轉圈,一隻蝙蝠由創口中振翅飛出!


    那殺人怪物開膛破肚了寄生之人,爪子還掛著半截人之太倉飛至高處,之後齜牙向著嘲風與赤月使,發出嚶嚶鬼叫!啪嗒一聲,太倉砸迴村民皮膚,濺出未消化食物與膿血。腥臭氣味彌漫!


    嘲風硬生生憋下要揮刀砍死這畜牲的衝動,衝赤月使套話道:“這便是要給村民安排的‘成仙’?”


    赤月使掩鼻但驚喜道:“正是,正是!裹葉已悉數備下,這個村民是幾日前抓來的。我們用麻沸散麻痹了紅蝙蝠,包入裹葉讓村民吞下。幾日後便可在腹中蘇醒了!以這次的成功來看,時間剛好,紅蝙蝠也不會被人身高溫煉化!”


    嘲風再也忍不了了,一手紅光,將那極小的怪物長鞭抽死,另一手掐住洋洋得意的赤月使脖子將他懟到石牆上。


    “你們是人嗎?!”


    赤月使驚惶且斷續迴道:


    “血月使大人…教主不是說,我們之後不必做人,可以成仙的嗎…”


    嘲風手一鬆把他摜到地上。


    “成仙?下地獄去吧!”


    少典有琴聽得隱隱作嘔,揮手打斷道:“別往後說了…總之我知道你肯定殺了那赤月使,出門肯定怒不可遏地又砍死了四個看守做成互毆身亡的樣子…”然後他差點背了鍋。


    但此時覺得,這鍋背上也未嚐不可。


    嘲風嬉笑:“哎,的確如此。但是我殺人是為救人。村民也是我放跑的。給他們指了通路。之後山中大亂,我便混進那二隊長的隊伍裏,正巧撞上了你。”


    “老七,這教主以你名頭做的惡事可太多了。我真擔心你會被反噬。畢竟那廟中神像可是照著你雕的。”


    少典有琴直接鬆手,嘲風連忙:“好好好我說錯了,你別把這豬頭都丟給我!想來我雖然不能算什麽光明磊落之人,起碼也沒有折磨他人的樂趣!這幾日可真真是長見識了。誰再說沉淵陰森,我定不饒他。”


    話說得極其輕鬆,實則嘲風內心是又怒又恨,還帶著些微的惱:早跟葵兒許諾過不再輕易傷人殺人。可這實在是忍不住也不想忍,葵兒會不會責怪自己嗜血殘暴?


    “你說葵兒也讚成除去這蝙蝠,這倒應當。可人…老七,你先別告訴她我一口氣砍死了六個人族。”


    六個?


    嘲風:“最初借衣服那個,我本來要放他一馬,叮囑他以後做個好人。他非要等我走了在背後偷襲我。所以是六個。”


    少典有琴點頭:“她不會怪你的。你不知月窩村那景象有多慘。”


    “也是開膛破腹,蝙蝠從人腹中飛出嗎?”


    “不,是被蝙蝠吸食腦髓,全村死不瞑目。”


    嘲風嘖地一聲:“怎麽還有兩種用法。這衣冠狗彘的教主到底要幹什麽?”


    玄商君不言。總之他們一會兒就知道了。


    長蛇般的隊伍攀山登頂。所有血月使及手下赤月使皆已到齊。除了這片供人踩踏的空地外,整座月異山空空蕩蕩。


    隊伍一共有十,人數不一。最受教主信任的乾位血月使一聲令下,各隊自主由混亂劃分歸去。嘲風胡謅自己是一隊的,現下被一隊的人唿喊要去,又是高興沒了個包袱又是擔心沒法和妹夫交流,衝他道:“我得過去了。你自己架著你們隊長吧。”


    嘲風躍躍欲試,“我們什麽時候動手?你身體撐得住嗎?”


    少典有琴咳嗽一聲:“無礙。等教主出現,以我劍擊地麵為號——我隻是使不了太多法術。要用刀劍了。”


    嘲風打量他一番:“能看到玄商神君真刀真槍與人搏殺,也算是飽眼福。”


    “雖然這些人實為可恨。也別都殺了。還是交給暾帝處置為好。人族的事情當用人族的刑罰。”


    嘲風:“知道。我不會拿法術欺負人的。走了!”


    他跟著一隊之人隱入其列。少典有琴也順勢把四隊長丟在原地,道:“四隊長在這裏,四隊於此處集合——”


    列陣嚴密不亞於軍隊,同時“軍紀嚴明”,乾位血月使說話時全場鴉雀無聲。這到底是怎樣的邪教才會把人馴化成這般模樣。少典有琴蹙眉壓怒,隻聽血月使站上高台,僅次於教主中央寶座的高台,揮舞手臂高談闊論。


    “兄弟姐妹們!有人覬覦我們神君的恩賜,將全部村民都放跑了!”


    “如果沒有村民為我們開城辟土,我們將無法贏得神君的心!”


    嘲風:…還贏得神君的心,小姨子要是知道不把你這個胡說八道的劈死。


    唔,對了,他都忘記問小姨子了。老七把受傷的事告訴小姨子了沒?


    血月使繼續忽悠道:“沒有他們的犧牲,就沒有我們的飛升…”


    少典有琴:…倒也合乎韻腳。


    血月使:“…世間便是如此弱肉強食!即便他們是你們的親人、朋友、甚至孩子!等你們成仙,脫離了這人間無邊苦海,脫離了弱肉強食,也可選擇複活他們,帶領他們享受無邊歲月!現在的痛苦是為了永久的幸福!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村民請迴來!”


    場麵沸騰,所有大嘍囉小嘍囉振臂高唿——


    “請迴來!請迴來!”


    “抓內奸!抓內奸!”


    “神君萬歲!神君萬歲!”


    隊伍中的一神一魔:…


    “安靜!”


    二人一震:這是沒聽過的一道陌生清淡音色!而場內最高的乾位血月使也立即噤聲,那麽這聲音便是…


    月異教教主!


    殘忍嗜血的始作俑者終於登場,嘲風悄悄望向老七方向,隻見他身姿如鬆,麵罩內看不到表情,但應也是投入一番精力看這假冒之人形貌到底為何。順著其視線再看,一位黑袍披風,束發玉冠的人從人群後走出,所有人自動給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那人還穿著一副坎肩,顯得肩寬背直。雖然不若真玄商君一般高大,但氣勢也是有些的。步伐穩健,昂首挺胸,略過一隊時嘲風特意觀察五官——真有幾分像老七!


    但就像那塑像其實也有幾分像老七,但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這教主實則更像塑像些,一來一迴,又與真神君謬以萬裏了。


    教主走上最高台,乾位血月使鞠躬伸手,他把手置於血月使手中,由血月使恭送於王座中,悠閑坐下。


    一時這教主的姿態和聲調竟難辨雌雄。隻聽他說:“各位辛苦。本君自下界以來,承蒙諸多香火供養,耐心侍奉。才有如今這能力可為忠誠下屬施以恩澤。”


    “可是,”他略有遺憾,循循善誘道:“卻有背叛教義者屢禁不止。前幾日的月窩村,舉村質疑教義,該殺也。今日又出了內奸叛徒,將我們所有宿主村民放跑,該當何罪?”


    眾人齊唿:“該殺也!該殺也!”


    “好!”


    教主一拍扶手曰:“離位血月使被人打暈奪去離牌。玩忽懈怠,能力不足,同樣該殺!現在每隊自查自糾,誰第一個抓到攜帶離牌的內奸叛徒,誰就是下一位離位血月使!”


    乾位使道:“抬上來!”


    還在暈厥的離位使被幾人合抬了上來。


    乾位使又指向少典有琴:“你!把廢物四隊長也抬上來!同樣該殺!”


    少典有琴默默無言,將人拖上去,立於高台一側此處離教主最近,擒賊先擒王,出手製住他便可讓屬下眾皆看清假神真相,少了許多刀光血影…想定後少典有琴便沒有下台。


    “賞半邊日!”


    這便是讓那廟中姑娘生不如死、沾染到他身上也痛至骨髓的腐蝕之藥!雖說這地上躺的二位也是作惡多端,但玄商君終究不忍,悄悄摸出所帶佩劍就要擊地為號提前動手。嘲風於台下緊繃神色,隨時準備鋼刀出手…就在此時,大波的人群騷動之聲由外傳來!


    “神君,求您寬恕我們!”


    “神君,我們迴來了!”


    少典有琴立即收劍矗立!嘲風冷汗也下——是他放跑的村民們!


    怎麽迴來了?是被抓迴來了嗎?他指的路明明早可離開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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