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風塵仆仆,擠過赤月使,於教主及諸位血月使麵前撲通跪下,以頭搶地磕得砰砰作響:


    “我們愚昧無知,聽信了小人挑唆,以為神君要害我們!”


    死裏逃生又返迴送死的人們渾然不覺,隻是涕泗橫流地表忠心:“神君修補歸墟九死不悔,乃是四界第一大善人!怎會害我們!望神君不要介懷,不要放棄予我們成仙之道!我們即刻便指證小人!希望將功折罪,神君不要放棄我們!”


    …嘲風已完全聽傻。


    根本不是被人追捕迴來,是自願迴來?就為了那成仙名頭?


    嘲風以震驚之目示意台上真神君:我們千裏迢迢跋涉而來,就是為了救這些愚昧的蠢東西?


    少典有琴麵罩下的麵容平靜如水。不過就算是驚濤駭浪,嘲風也看不見。


    接下來為首村民倒是眼尖,直接於列隊中發現並指向嘲風:“就是他!他身量最高,魁梧有力,且頭發是帶些卷的濃黑!我不會認錯!神君開恩,正是此人哄騙我們,說您要害我們,我們這才離開!如今迷途知返,求神君發發慈悲!賜我們神藥!”


    嘲風氣暈了,再也不管老七什麽擊劍號令。一手摘了憋悶麵罩,甩甩的確為卷的黑發,大罵道:“對,就是我!老子不幹了!你們這群蠢貨!”


    下一刻手中鋼刀化形為鞭,一鞭就把那帶頭村民抽飛!


    少典有琴急道:“嘲風!”配合著他的攻擊劍風立起,指向後方月異教主!乾位使擋下一劍。少典有琴毒傷初愈,難以駕馭清光劍之強大能量,故這刺出一劍為人界普通佩劍,雖也刺穿乾位使肩頭,卻沒有觸及教主!那始作俑者反應也快,飛起一腳踹倒了給自己擋劍的下屬,乾位使手中本準備處決離位使和四隊長的半邊日毒直向前灑向少典有琴!


    嘲風下一鞭子抽在了撲過來的二隊長身上——還是留了些仁慈沒化鞭為刀。餘光看到那要命毒藥又出現,駭道:“老七你別又中毒了!”


    “絕不可能!”


    斜上方山體轟隆破開,伴隨著這一聲似嗔帶怒的棒喝,石塊被法術由外打碎,劈裏啪啦向內砸下!同時砸下來的還有艮位血月使,連串巨響間,石塊砸暈數個赤月使,艮位血月使砸暈了坎位血月使,夜曇則破山而入,直直降落在高台之上!


    她手中藍光伴著紫光早在出現時便閃過,離弦之箭般,兩道光鑽進了少典有琴的胸膛,溫暖安心。那藥粉灑下,光華奪目的禁製比神君本人反應還快,突出神君肉身作盾擋下一片!


    “曇兒!”少典有琴歡喜喚她,一時什麽也顧不得了,也忘記了自己還在醞釀如何同娘子交代過錯的事,沒摘麵罩就要與她相認。


    結果腳竟無法邁出半步。


    不用摘麵罩。哪怕相隔數米,她天他地,她也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夜曇妙目一轉,卻是狠狠瞪他:“我給你下的可是你的虹光寶睛!加上了我自創的禁製!定能貼、身、保、護、你!”


    完了,娘子必是全都知曉了,怒火滔天…這下完全不用醞釀娓娓道來了,少典有琴本發白的唇色瞬間浮粉:“曇兒,你聽我狡辯…不是,你聽我解釋…”


    夜曇:“解釋個鬼解釋!你就站那別動!我也定住你一次。你給我好好看著,看著你娘子說能保護你是不是空口白話!”


    言畢她再不看麵罩下脖子重傷蒼白又因羞赧泛紅的夫君,一手飛速成結幻化牢籠控製住還要偷偷逃跑的月異教主。通天寶塔般罩住他嚴嚴實實!


    ————


    高台之下,嘲風一人與餘下幾位血月使對戰,一鞭一鞭抽得幾人捂著胳膊或屁股哭爹喊娘。嘲風不過癮地歎息:“不加法術跟你們打,可你們這也是三腳貓的功夫吧?”


    結果倉皇逃竄的村民和找不到機會入場的赤月使竟合力拽住他甩起的鞭子,眼中猩紅充斥著對長生的渴望!比吃了那半邊日還駭人!嘲風搶鞭連罵道:“鬆手!別逼我化鞭為刀割了你們的爪子!都給我鬆手!鬆手!”


    更有人從後圍毆欲撲倒他,口中還叫:“妖邪!你是妖邪!守護神君!為神君肝腦塗地!”


    嘲風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真想像目睹蝙蝠殺人之後暴走:“你們都有病!你們的神君是個假把式!要我說多少遍!”


    此話並無效果,嘲風脖間青筋暴起與眾人爭奪長鞭,不忘衝夜曇道:“小姨子!你這一捆可定住了兩位夫君!”


    籠子裏一個假的,台上站著個戴麵具的真的。


    “打架的時候可小心著點,老七身體不好!”


    夜曇在真夫君身前抵擋唿號撲來者眾,且調轉槍頭罵他:“就是你粗枝大葉踩了機關!有琴要是哪有後患,我跟你決鬥!”


    “啊?”嘲風一腳踹倒又一個忠心下屬:“這不好吧,小姨子純純欺負人,你都能把我吸幹,決鬥什麽?”


    此刻實乃二對上百,人數懸殊,身為又不好使法陣無差別了了教徒與平民的賬!這惡人易除,庸人卻難除。兩位惡煞還需顧忌下手輕重,不能真把村民揍得滿地找牙…


    嘲風索性手鬆鞭任那些狂徒去搶。沉重的玄鐵武器附以慣性帶的一眾人如拔河般仰倒摔跌在地上,你疊我我疊你滾作一團!嘲風既保持了仁慈又看了喜人的場景,止不住哈哈大笑。夜曇糗他:“別玩了姐夫,趁現在趕緊先把人捆了!”


    少典有琴如站樁般紋絲不動隻能幹著急,一邊連聲道,曇兒小心左邊,曇兒右方有人…一邊見娘子湊近為他擋攻擊時雙眸不改嗔色,偏生身法風馳電掣不受影響,這打暈一個那又踹倒一雙!花靈未施法而是使力,鼻尖一抹石塊倒塌掀出的黑灰掛上也掩不住薄汗蒸香,倒卻似蓮蕊香塵,馥鬱芬芳,芬芳衣角掠過他掌心飄走。觀、聞、觸一時,玄商君心中竟生出幾分不恰當的自豪和蕩漾…


    最後夜曇打得煩了,摟住少典有琴勁腰,以神君堅如磐石作著力點,跳起轉上一整圈,連串飛腳踹走一幹靠近人等!且極速收手不給他迴味機會,闊步向前。昂首挺胸站在自己清理出的高台之上。


    夜曇對著台下一眾亂象道:“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你們的神君!”


    此聲,才是真如洪鍾,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台下安靜了一瞬,眾人向上望去。


    高高在上的神君被從天而降的…人?以他們從未見過的高階法術輕易困在牢籠中。


    神君並非萬能,自然也不會萬歲!


    夜曇伸手一撕,將那教主麵上酷似塑像般別扭的人皮扯了下來。


    下麵乃是一張女人臉孔?!


    眾人頓住一切動作。除了嘲風大驚失色:“母妃?!怎麽是您?”


    夜曇轉頭看自己卸其易容後的教主,這真是意料之外。她退了一步,遲疑道:“雪,雪妃?”


    雪妃是始作俑者?雪妃不是在四界雲遊嗎?夜曇和嘲風打得上頭,現下都呆滯了。


    玄商君緩緩動嘴揭破道:“曇兒莫怕。有相皆虛,應作如是觀。”


    夜曇跺腳認同。能易容一次就有第二次,怎可能是雪妃!她又是一撕,果然雪妃麵容嘩啦褪去,接下來又是她父皇!嘲風鬆口氣繼續找繩子捆住已世界崩塌癱倒在地的眾赤月使。夜曇再撕,女人臉,再撕,男人臉…


    夜曇對著層層麵皮,怨不得被俘虜都沒什麽表情,如神君塑像般僵硬的教主氣哼哼道:“你有病啊?蓋這麽多張臉,你也知道你做的事禽獸不如,無顏麵對上天啊?!”


    那教主終於說話,卻不是惱羞成怒,而是向癱倒眾人道:“她是妖女,是妖邪!且看她變幻牢籠,和台下那內奸的身法武器,都不是凡間之物!休要被他們蒙騙,是他們給我變化出了假麵!”


    赤月使和村民們眼中又燃起希望,眼看著這為神君肝腦塗地的勁頭又迴歸,還多了些“斬妖除魔”的正義心情。士氣大增!幾個血月使大都了解教主內情,被嘲風捆時反而沒了掙紮的意思。有村民抄起武器又要去襲嘲風,被嘲風一個惡煞眼神嚇退。


    夜曇觀下暗道:一知半解最能哄騙自己。這信的不是邪教,是自己內心的假象。


    她沒使啞術,而是撕了塊倒地人的袖子充作抹布塞了教主的口,省得他繼續煽動本就不穩的民心。


    ————


    彩虹峽穀內,願不聞靠在沙丘等待青葵公主采藥歸來。


    果如夜曇公主所說,青葵公主坐在一隻火紅遮天的神鳥上降臨拯救他們。慢慢穩穩將青葵放下,隨即變化為人,二位娉婷女子蓋住烈日當頭,宛若菩薩下凡衝他溫婉或俏皮一笑。


    他指向還在狂歡跳舞的小隊軍士,道:“謝謝公主…我沒事…先救他們…”


    青葵這才看到軍士們因血河散發瘋之恐怖場景。這東西她也受過,因己為花靈,隻是困在夢魘中痛苦卻不會狀若癲狂。普通人族卻是會在思緒痛苦中肢體亂舞,直到力竭吐血而亡。


    人太多了,僅剩的一點太平花根本不夠救助十數人。青葵急向慢慢道:“慢慢,能否揪出一個那旋風裏的人?”


    夜曇留下的旋風團中還有被卷得七葷八素的赤月使俘虜。慢慢化作原形飛進風團拽了一個神智還算清醒的出來,那人撲倒不斷嘔吐,已經快被折騰死了:“謝謝謝謝放我…我錯了!我什麽都說!”


    青葵直問:“這血河散除了太平花可還有其他解藥?他們幾個時辰會力竭而亡?”


    赤月使邊吐邊答:“沒有…神君是從沉淵界血河真水得來靈感,研製出的絕佳毒藥…除了太平花無藥可解。時辰…”


    他抬頭望日,粗略估算道:“還有一,一柱香…”


    “一柱香?!”願不聞傷口劇痛,喉嚨也被刀尖刮過似的焦渴劇痛:“蒼茫大漠,怎麽找到足夠的解藥!”


    青葵:“我可和慢慢一道。你且告訴我,這生於太平道的太平異花根莖究竟在何處?”


    赤月使:“其實…其實太平花叢就在彩虹峽穀的背後…”


    慢慢打斷:“那還等什麽!我們去摘花!”


    “不行,”赤月使,“你們…你們不了解這花的來曆。它不是易得之物。”


    青葵:“前因後果事無巨細,都說來我聽。迴朝之後我會請奏父皇為你減刑。”


    赤月使神色一振,勉強坐起不吐了。


    “多謝,多謝公主!若這事您問其他人還真不一定知道…”


    太平花乃是這些年從天而下忽臨世間的一株花。其隻在太州平州交界大漠太平道彩虹峽穀背後生長。因數量稀少,又可解人間百毒,被奉為人界第一奇花。醫家兵家乃至皇家都願以高價收買,大漠邊緣商賈平民原都對它趨之若鶩,多少人前仆後繼進入這詭異大漠摘花,可成功者卻寥寥無幾。


    隻因這大漠旋風不斷,葬身半道者有之;彩虹峽穀更是無風也起沙,又葬送一波探險之人;最後這更要命的,是這滋養太平花的異水…


    或許該道:忽臨世間的並非花株,而是這異水。那水通體泛金,誰也不知來曆,自成一道小溪穿過彩虹峽穀背後,無論多少烈日酷暑黃沙漫天也耗不盡、遮不住它。太平花便由這水滋養長大,生在黃土上、金溪中,也不知汲取了什麽養料,每株花也如每滴水,風吹沙漫屹立不改形容。


    若要折花,必觸異水;若觸異水,全身便腐蝕融化…是以摘花者都以性命相搏,萬金一株,一條命換全家一世榮華。


    “公主有所不知,我們神君以那金水為引,研製出毒物半邊日,便是,便是以它控製我們…”


    赤月使擼起袖子,展現一道猙獰傷疤:“也不能算全部控製,有些許反骨的會被喂下那削弱了些藥性的藥粉。若是真心順服,則無需如此。我剛入教時質疑神君教義為何與天下傳言的神君大相徑庭,便被喂下這藥…每三日需服用解藥,不然便會像這樣融化愈合再融化,或者被腐蝕到屍骨無存…而腐蝕時若常人接觸我們皮膚,便會立刻毒發身亡。”


    願不聞舌撟不下,又驚又懼:“這,這到底是神藥還是毒藥!為何朝中對這些事半分不曉!倘若知曉摘得花枝需以血肉作台,陛下一定會下令根除此花,再也不許上貢!”


    赤月使竟慘淡一笑:“您看。您不正說出了朝中不知曉這花真相的原因嗎。”


    熙熙為利來,攘攘為利往。萬金一株,可解百毒,怎能不叫人趨之若鶩?逐利之人又怎會允許被人斷了這條財路?不就是以骨血作階嗎,多讓家丁、手下、幕僚,招募的死士去摘,總歸腐蝕融化的不會是自己!


    青葵聽完已久久不言。一時萬般思緒湧入,包括這話中透露的些許與他們這趟走鏢有關的信息。腐蝕,融化,於毒物中長出的聖花,金水,銀水,血河真水。天界,沉淵…


    青葵含淚堅定道:“煩勞你指引我那條金水溪流以及太平花所在!”


    慢慢:“青葵姐姐!不能去!我答應了曇曇要保護你!”


    願不聞也急:“公主!夜曇公主已經為了解救臾本初和城守孤身犯險,您不能再去!讓末將去吧,末將雖受傷無用,可願作您采花的人梯,石階!”


    “將軍您還不知嗎!”青葵拂袖甩開二人阻攔:“我與妹妹乃萬花之靈供養而成,並非普通人族!自該承擔這采花救人的宿命!你看看他們,他們沒有時間了!將軍您能保證身軀沉入金水腐蝕卻可把花帶出嗎?你不能,但是我能!”


    “公主!”


    赤月使匍匐著流淚,手臂疤痕突有一陣鑽心刺痛…他捂住複開始融化那處,淒慘叫道:“公主,我忘了今日正好是我的三日!我…”他想說,我要為您指路,但別靠近我,我身上正帶毒!


    但他的話語已被痛楚蓋過,而青葵果斷抓住他手臂,將帶來的太平花粉悉數灑下!


    赤月使道:“公主,您離我遠些!怎能把珍貴解藥用在我身上…”


    它間接害死過許多人;差一點沒救成那神廟中的姑娘;最後一點本該敷於玄商君傷處,如今終於真真切切地在救助太平道處的人。


    青葵道:“無論你無心或有意害過多少人,如今你在我麵前隻是病患,隻是迷途知返的普通人而已。解藥隻有在能救人時,才稱得上珍貴。而並非有市無價之時!”


    手臂上的毒藥觸碰到青葵手指,花靈之力護體她也感到陣陣刺痛。但她絕不鬆手,仍在做著救助敷藥以及包紮的醫者之術。心中的痛早勝過手上,隻因她這行為,以及這一決定,最對不起的便是與她痛感相連的曇兒!


    “曇兒,原諒姐姐擅作主張…”


    赤月使死裏逃生,仰倒在沙地為青葵慢慢指引通道。公主與神鳥相攜而往,願不聞如今和深恨的賊人躺在一起喘息遙望。


    赤月使低聲道:“對不起。最開始我是被蒙騙,由村中選拔成了赤月使,還很是歡喜。後來…有了點疑心就種下這毒。再後來…便也習慣了作人趁手的刀,期盼於忠心數年,真會被提拔上天做那神仙。現在看來,這世上的神仙,還不如公主…不管是青葵公主,還是把我丟進旋風團的夜曇公主。”


    願不聞:“並非如此。你所見到的神君是個假的。真正的玄商神君並不會像你的教主一般作惡,研製毒藥,控製人心。”


    “真正的神君是什麽樣子?”


    願不聞思索幾番。他其實沒見過神君幾次。宴席一觀,路途受過冷眼,之後便是魚目混珠的假人…


    “我是個粗人。不知如何形容神君天資氣度。”


    願不聞隻道:“我隻知他身上總有星辰。於暗夜之中,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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