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峽穀處,夜曇盤問噤若寒蟬的血月使一番,已大約知曉了事件全貌。


    月異教由幾年前異軍突起,由太州平州紮根蔓延開來。所托大名便是四界鼎鼎有名的玄商神君。教主自稱玄商神君下凡匡扶一方水土,旗下便招攬八位血月使,血月使各招攬赤月使。這教中有哄騙也有慢性毒藥控製。八位血月使皆受教主控製,赤月使們則不知教主並非真的玄商神君,都是由村民自願選拔入夥,滿心以為自己為神君披肝瀝膽數年便可得到賞識飛升成仙。


    赤月使們兩位一體寄於各處神廟內管控周遭村落。村落歲歲朝貢,稻米需供暾帝所令賦稅三倍之數,嚴苛至極。可由於神君威望名氣,村落各戶竟也無人反抗,皆是乖乖繳納,但求神明保佑風調雨順家和萬事興。除此之外,出於教內其他所需,譬如易容、煉丹、搶劫…村落也需時常出壯丁拉腳做活。之前龍武衛運來餉銀便是被赤月使逼迫村民由大漠拉迴深山…至於龍武衛眾將士,低階者已掩於黃沙,略有些官職的迷暈了也被俘虜入山。至於教主究竟要俘虜做些什麽,艮位血月使也不知。隻有最受寵幸的乾位血月使和教主自己知道了。


    夜曇問及人皮,艮位使又解釋,這也是教主傳下的手藝,出行偽裝極為方便。隻是材料耗巨,因此,因此…總需各村定期選擇少兒青年自願獻身上貢。若哪個村落有暴動反抗,便會被全村處死。


    夜曇聽得後脖頸發麻。到艮位血月使終於從過去說到眼前,道那毒害將士的“血河散”於每座玄商神廟中都有保留,就置於塑像口中,可化為煙霧,同樣迷人、神、獸心智…前一晚廟中所見白霧從記憶中閃過,夜曇渾身顫抖,又是一掌推倒了他!


    她和嘲風沒感覺是因為體質至濁。而姐姐和有琴…怪不得他們倆從廟中出來都麵色慘白,怪不得要趕她單獨前往大漠!根本不是嘲風一腳錯踩,手掌破了皮這麽簡單!


    願不聞挨在一旁虛弱道:“怎麽了公主…”


    夜曇無暇說與他聽,急匆匆變出萬霞聽音。


    “姐姐!”


    月窩村,青葵和慢慢已處理了所有紅蝙蝠。一命抵一命,每位死去的村民麵前都被青葵放上了祭祀的兇手。毒物不留情地灑下,“各位父老鄉親,這些便是傷害你們的兇手。青葵在此,一一處決。”


    煉化肉身為水的毒藥,她也是會的。隻是從不使用。


    青葵閉著眼睛,聽吸食腦髓的怪物哀哀慘叫,化為膿水。她向四麵八方撫額彎腰行禮,天地間傳來若有若無的哀鳴。


    祭拜後,青葵一字一句道:


    “六道輪迴,善惡有報。傷人者必遭懲處。你們可以瞑目了。祝你們轉世投胎後安樂一生,平安、順遂。”


    一切完成,青葵心緒迴歸平靜。夜曇恰好傳來消息,她沉穩聽來。問的都是她和玄商君。


    “姐姐,我很好,我現在抓了個大頭目,準備押著他去往月異山!但是姐姐,我聽說昨晚廟裏那白霧是會傷及你和有琴的。你怎麽樣?有琴現在怎麽樣?”


    夜曇道:“姐姐,你不要替他瞞我。更不要隱瞞自己的傷勢。你們這樣,我反而會心亂。”


    慢慢聽到聲音,興奮飛來:“曇曇!”


    夜曇愣了一愣,亦是歡喜:“慢慢?你怎麽來了?我正說呢,就該把你拽下南天門,這樣姐姐和有琴沒機會唬我…”


    慢慢就把緣由釋與她聽。自然暫且隱去了玄商君找二郎神搶衣服的事。因為不知青葵姐姐是否要告知夜曇少典有琴傷重之事。


    待二人七嘴八舌說完,青葵續上:“曇兒,我沒事。我真的沒事。那些許的濁氣傷不到我。但是玄商君,曇兒,我也不瞞你。他實則被地下網道中的神水,混著那濁氣和腐蝕毒物所傷。不願拖累你。”


    慢慢歎氣。原來不打算瞞啊,虧得她腦筋急轉,幾番跳過了這個話題。


    夜曇聞言哽住,即刻聲色帶氣:“他果然騙我,根本不是人族尋常毒藥!姐姐,你把他叫過來!”


    青葵:“玄商君如今化妝成那赤月使,去往月異山了。”


    夜曇咬牙:“正好,我也要去。姐姐你不必說了,等我到那找他算賬!”


    青葵啞然,本以為曇兒會傷心詢問夫君傷勢如何嚴重,結果竟是首先憤怒。又欲為妹夫轉圜些道:“曇兒,你也別怪他,他…的確是怕受傷了害你擔心。如今也已逼出神水,恢複了。”


    夜曇似乎在深深唿吸吐氣,壓製些惱怒。


    “不,姐姐。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沒有問你他傷成什麽樣,也是因為,我想聽他自己同我講。”


    青葵鼻尖一酸,恍惚迴到奇鴛車上,望見神君背後斑駁血痕逐一出現之時。


    一道又一道,要他怎麽講呢?說自己所受過天劫誅剹,萬般傷口全部複發,縮在石屋內痛至昏迷…


    夜曇繼續道:“不管他真的隻是破了些皮,還是…還是被神水如何。”


    如何…她如今未見到,也不願多作想象。


    “無論如何,我都想聽他自己說給我聽。我倒要看看,我倒要看看少典空心對著我的眼睛能不能憋出謊話,再嘴硬一句,‘我沒事’。”


    青葵問,“若是他可以做到呢?”


    夜曇哼聲。


    “那本公主就休了這嘴裏沒實話的夫君!”


    “等等,不是吧?!”


    慢慢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嚇得插話。


    “玄商君也太慘了,受傷還要被你懲罰?他怕你心疼,你也怕他疼著不說。何必彼此磋磨?”


    夜曇憋住淚意迴:“傻鳥,你不懂。”


    慢慢:“這我可不想懂。夫妻情趣?不懂不懂。”


    而青葵已知曉她的嘴硬心軟,藏起的心疼心酸。笑笑不答。


    禍兮福兮,曇兒若真大發雷霆,也許以後,玄商君就再也不會恐懼何為拖累了。


    哪怕…是迫於娘子的休夫威脅呢?


    夜曇後又說軍士中毒之事。那血月使稱太平花便可解下此毒。這便需要青葵攜藥而來。慢慢在她更放心了,有慢慢護送姐姐,她便可安心押送血月使殺進月異山。


    青葵把月窩村的現狀也告知妹妹,夜曇這更是怒火滔天,美人刺直抵住血月使喉嚨,一摁便可取他性命。


    血月使僵不敢動:“夜曇公主,你若殺了我,可也找不到月異山所在。”


    夜曇:“你和你那假人教主都該千刀萬剮!”


    血月使道:“可還有龍武衛的臾本初將軍和太州城守等公主救援呢,公主若殺我…”


    “城守也被你們綁去了?”


    “自然。就在昨日。他率領太州衛入漠救援迷失,被我們集體迷暈了去。”


    夜曇皺眉問:“那你們知道我們要來察查嗎?”


    “不知道,你們不是同龍武衛分批來的第二批押餉隊伍嗎?”


    夜曇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也無暇細談。總之山中除了個禽獸不如的假人教主,還有一幹軍士和被哄入山不知要做什麽的平民。再耽擱下去,那教主會不會生剝人皮,或者像屠殺月窩村一般集體吸食腦髓殺了他們?越想越急,夜曇把他拽起道:“走!現在就帶我入山!”


    願不聞阻攔:“公主!您隻有一人!還是先去太州喚得其他人馬再行攻入吧!”


    夜曇迴頭粲然一笑:“不,我們有三人。我和有琴,還有我那惡煞姐夫。願將軍怕是沒見過我們三人的恐怖之處。”


    “你就在這等著我姐姐來救。敢以我夫君名頭為非作歹為禍一方,我們掀了他的老巢深山!”


    ————


    老巢並非深山,常言道大隱隱於市,山隱也隻在基岩層層,黃土作骨的裙狀山脈之中,甚至距離月窩村未有幾裏,乍看十分平常。若說這月異山有何異處,被月異教欺世盜名的玄商君本人隻暗道:山頂同似被一隻大手捏團留尖,正如那一座座造型醜陋的神廟。且無需玄珀探知,肉身靠近便可感知到沉重血腥之氣。竟不知有多少性命被埋葬在山中。說是“奇”,不如稱為“戾”。


    人族無法術,卻著實擅奇技淫巧,少典有琴於隊末遠觀這一小隊為首者於山岩壁上摸索幾下,又抬頭望日。待日光偏轉某刻果斷按下岩壁凸起方形石塊,麵前山體遂裂開一道通路,正如所建地道,是為機關消息構作的暗門。常人路過此處是萬般不會注意了,自然也隻能圍繞山體打轉,探尋不到山體內部的玄機——這邪教大本營正藏匿其中。


    少典有琴沉默跟隊。山中不可禦馬,小隊眾人拎著血淋淋變化貢品下馬行路。他手中自然也沒忘記變上一個。黑色赤月使服飾剛進入通道,背後暗門便“嘭”地合上,四周一片漆黑。


    領隊點燃火折,幽暗火光照得人臉如惡鬼:“跟上,快走!”


    那點點火光,以人族肉眼如何辨得路。而此間腳步未停,顯然這一小隊極其熟悉這山中通道。往返數次。


    少典有琴依然在隊末跟隨,邊走邊丈量路程。是一道盤山之路,崎嶇坎坷著向上朝山頂進發。大約走了一半山體的高度,兩邊終於舍得插上照明的火把。


    “去曜室上繳貢品。然後迴這裏集合!馬上其他隊的人都會來,別遲了被人議論!”


    除少典有琴外所有黑衣黑麵赤月使皆應聲,旋即作鳥獸散,三三兩兩前往曜室。他隨意選了位步伐堅定的不緊不慢跟在後麵,一邊在手中捏緊了那假人皮。


    通道枝叉極多,白蟻築巢似的四通八達。諸多曜室一同存在。少典有琴跟到了盡頭,見前方人推開石門進入,便轉身離開。手中一鬆,血腥人皮化作本來麵貌——一根枯萎樹枝。裝作已繳納後的樣子,他背手於各枝叉暗室中穿梭。並繼續曲折向上,靠近權力中心。料想越向上越是機密乃至教主所在,人往高處走便是說了這麽個道理。


    推算著快到山頂之時,少典有琴聽到幾聲慘叫。來自左後方某間暗室。他神色一凜,閃身靠近,那叫聲短促,刹那就似被捂住了嘴停止。周圍恢複安靜。但這掩飾瞞不過玄商君,定是有人正在傷人!尋聲過去,他貼牆以念力推門,一具黑衣黑麵罩的屍體本靠在門上,便被門的移動拖開,帶出一道顯眼的灰塵。殺人者自然已逃離。


    由狹窄門縫擠入,少典有琴真真於燈火通明處看見了此屋慘狀:倒也寬闊,向前偏左處還連著一間別的屋子,左右皆通,像是一處守門的通道廳堂。有四位赤月使打扮的人橫七豎八俯臥、仰躺、斜坐,以及被釘在門上如今又挪了位置。四人傷口明顯,喉間胸前都有利劍,各自腰間的佩劍卻空。地麵塵土腳印雜亂,整一幅互毆至死的淩亂畫麵。


    其中唯有一具屍身裝束不同,頭冠袍間多了些紅色點綴,少典有琴便猜測他為高階些的惡人,蹲下身要去摸索是否帶有出入令牌之類的東西。如此後方緊鎖暗室便可打開一探究竟。


    一柄冷劍突然懸在他頸項,擦過皮膚煞是冰涼。少典有琴身體還未恢複,肉身清氣防護完全失靈,五感同人族無甚區別,因此麵罩下的眼睛被劍身凍得微眯起。之後才不露痕跡地躲開些。


    那人於身後嚴肅冷聲:“你是哪個隊的,在這做什麽?”


    少典有琴拍膝站起。比對方高出一頭,對方顯然劍拿不穩,被其氣場威壓製住,說話結巴了些再問一次:“我…我讓你站起來了嗎?”


    少典有琴淡淡道:“我剛進來。發現他們四人互毆至死,就想探查一番。”


    對方上下打量,見他手中幹淨無血,身上也無打鬥痕跡。而這四具屍身則算得上亂蓬蓬髒兮兮。稍放下戒心教訓道:“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就算他們互毆死了也跟你不相幹。滾出去!”


    少典有琴:“哦,為何我不能來?”


    他終於舍得放些眼神於對方身上——與那冠中袍內作了裝飾的死人一樣,這大約也是個略高階的惡人。


    這高階裝束也沒裝點到腦子上,對方頂著紅冠搖頭晃腦,正如一隻囂張的公雞,耀武揚威:“前方暗室可是隻有教主、八位血月使和欽點的隊長…”拇指一豎,他指著自己抬高下巴,“我才能進去觀摩的絕密之地。你一個小小的赤月使就該知道深淺,滾遠點,懂嗎?”


    少典有琴:“所以你是幾隊的隊長?”


    “我是四隊的,管著十幾號人!地上這個是守在這的三隊長…死得好!呸,平日還想與我爭高低,結果鬥毆不過死在這!”


    四隊長向外泄了這許多信息,才想起來:“你廢話這麽多!你是哪隊的?到處亂竄!我要告訴你們隊長,狠狠地罰你!”


    少典有琴:…


    估摸著作為小嘍囉膽子該小些,玄商君盡力縮了縮身子,語氣學習刻意地顫抖求饒:“我真的是誤入此處!隊長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四隊長極為受用,擺手欲答應。這時,通道右側遠處傳來接連大喝!


    “村民跑了!村民跑了!村民從曜室跑了!”


    “封閉山穴!關閉通道!誰放跑的!抓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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