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不能抄人家的家,而且發怒也弄不來銀子,還得指著這幫人幹活。


    他隻得忍了又忍,吐出口濁氣,緩聲道:「好容易安生下來,朝廷經不起任何衝擊波折,內閣和戶部下去擬個章程,無論如何,先把這個冬天對付過去。」


    大臣們都很有眼色,見新帝麵露不虞,自然不會再說些讓人不痛快的話,皆唯唯諾諾應下,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景順帝盯著滿案的折子,沉默許久,忽問:「李誡怎的沒來?」


    夏太監躬身答道:「主子,李大人護送先帝靈柩出城,這時候應該迴來了,要不要召他進宮?」


    「不必了,這陣子他也累得夠嗆,讓他歇歇吧。」


    禦書房又恢複了寂靜,隻聽到景順帝的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東麵牆壁上的自鳴鍾當當響了五下,已是酉時。


    門口進來一個小內侍,和夏太監耳語幾句。


    夏太監點點頭,走到景順帝旁邊稟報:「主子,溫大人求見。」


    景順帝放下筆,舒緩了下發僵的脖子,說:「宣。」


    少傾,溫鈞竹進來,提起袍角跪了下去,叩頭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為何早朝不奏?折子呢,內閣票擬了嗎?」


    「並無……」溫鈞竹從袖子裏掏出一份奏章,雙手舉過頭頂,「臣無密折專奏之權,但這份奏折不便明示朝堂之上,所以臣不得不越過內閣,直接遞交禦前。」


    景順帝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來,微一頷首,「老夏,給溫大人奉茶。」


    這就是要和溫鈞竹長談的意思了,夏太監忙捧過奏折,又吩咐小內侍上茶。


    溫鈞竹起身坐下,比剛才鬆弛一點兒,擦擦額角,說:「國庫沒有銀子,今冬的賑濟糧發不出來,再餓死人,好容易鎮壓下去的民亂也許會再次爆發。微臣以為,當務之急,必須要搞到銀子!」


    景順帝扯下嘴角,似是笑了下,「溫卿家有法子?」


    「是!」溫鈞竹毫不猶豫答道,如此堅決肯定,倒讓景順帝呆了一呆,「什麽法子?」


    「讓世家大族、大地主、大富商出錢!」溫鈞竹雙目炯炯,一掃先前的頹態,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們家財頗豐,一家出點銀子,合起來的數目,足夠朝廷渡過此次危機。」


    景順帝並不認可,「誰會平白無故掏銀子?少不得要官職、要特權……這個口子一開,往後堵也堵不住,還不亂了套。」


    「皇上,微臣的法子不是這個,是賣地!」


    「賣地?你細說說。」


    溫鈞竹喝口茶清清嗓子,備細說道:「民亂的幾個省,人口大減,連帶著增加了許多無主地,這些地,理應歸為國有。皇上,微臣的建議就是,把這些地賣出去,給國庫換銀子。」


    景順帝認真想了想,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個法子,但是一年多沒有耕作,良田也成了荒地,能賣幾個錢?


    對於皇上的疑問,溫鈞竹早想好了如何作答,「當然不能按荒地買,充作二等田的價格,並且還要讓買地的人,雇傭沒地的農戶,這樣能減少流民的數量。」


    「至於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掏銀子……」溫鈞竹笑道,「就得令他們知曉,皇上心裏,始終是倚重他們的。」


    景順帝目光沉了下,他知道,這個「他們」,就是先帝費盡心思打壓的世家大族、權貴豪紳!


    禦書房燭光搖曳,景順帝的臉龐忽明忽暗,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起伏,「你說的這些人,名望、地位都不缺,為官做宰者更不在少數,你說‘倚重’,朕還要如何‘倚重’?」


    溫鈞竹聽皇上的語氣平和,並不像生氣的模樣,遂毫不猶豫說道:「去他們的心病,得他們的真心。陛下,殺了李誡!」


    瞬間,禦書房死一樣的寂靜,夏太監幾個伺候的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話驚呆了,木雕泥塑似地僵立原地,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這位大人犯的哪門子毛病。


    景順帝也吃驚不小,一麵琢磨溫鈞竹的意圖,一麵伸手去拿茶杯,不妨手指頭撞在案角,痛得一縮,臉上卻是不顯,慢悠悠問道:「哦,為什麽?」


    皇上沒有惱怒,沒有叱責,溫鈞竹立時信心大振,朗聲道:「其一,李誡已成為所有世家、權貴、宗親的公敵,無人不恨,無人不怨,隻因他是先帝第一信臣,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就說這場民亂,如果地方上的士紳大族竭力配合官府,焉能大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其二,李誡是佞臣,諂媚在前,奸邪在後,隻顧奉迎上意,卻罔顧朝堂局勢,致使君臣離心。治天下,用的是官吏。旨意需要他們去傳達,政令需要他們去執行,子民需要他們去教化,朝臣的作用至關重要!陛下,君臣從來都是相依相伴,沒有臣子擁護的君主,能安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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