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一彎新月升上樹梢,煌煌燭光下,實哥兒隻著肚兜,肚皮上搭著一條薄被,小手小腳攤著,好像小青蛙一樣四仰八叉的,唿唿睡得正香。


    趙瑀伏在書案前,給李誡寫完信,看看兒子,又在信尾加了一句,「孩子會叫爹爹了,他長得快,一天一個樣,隻怕等你迴來都不認得他了」。


    這封信,五天後送到李誡的手裏,他翻來覆去地看,不停地長籲短歎。


    旁邊躺著的齊王受不了了,雙目怒視,喝道:「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李誡將信小心折好,寶貝似地放在懷裏,看著齊王的目光,充滿莫名的憐憫。


    齊王一陣惡寒,「你小子又搞什麽鬼?」


    「不是微臣搞鬼,是你的後院要起火啦!」李誡把字條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冷笑道,「三爺,你這側妃很有膽量,比你正妃強多了。」


    齊王腦子嗡嗡地響,半晌才迴過神來,「不會吧,二哥勢力大,殷家哪有那個能耐設計他?」


    李誡嗤笑一聲,「三爺,殷家隻是聽主人號令的一條狗。」


    齊王瞠目瞪著他,良久方喃喃道:「誰是主人?總不可能是母後吧,她對二哥一向視如己出……是溫家吧,嘖,隻憑一句詩,這就是沒影兒的事,我不信,堅決不信。」


    李誡默然了一會兒,心中幾經衡量,終究沒把溫鈞竹和秦王似有往來的消息告訴他——這隻會讓三爺和二爺離心!


    可也不能讓三爺背這個鍋,他提醒道:「秋狩是每年例行的活動,今年皇上並沒有明說不辦,不如您主動建議取消秋狩,您看如何?」


    齊王眼睛一亮,拍手大笑:「對!不管陰謀陽謀,釜底抽薪總不會錯,沒了秋狩,我看誰還能耍花招!」


    他興高采烈去寫奏折,李誡歎口氣,暗自希望二爺能領三爺這份情。


    還有那個溫鈞竹……李誡咬咬牙,眼下老子沒空搭理你,等老子得勝迴京,非把你狐狸皮給扒下來。


    他倒不擔心秦王用溫鈞竹對付自己,他心裏明白得很,自從廢了大爺,皇上一直手把手教秦王處理朝政,而秦王也很聰明,雖大權在握,但絕不專斷朝綱,事事請教皇上之後再做決定。


    所以,就算秦王和溫鈞竹往來,隻怕也是皇上默許的,而皇上絕不會用溫鈞竹打壓自己。


    可是為什麽?皇上對溫老頭忌憚頗深,好容易去了這座大山,幹嘛又扶植他兒子?


    李誡左思右想想不通,索性出了大帳。


    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沒有一顆,山崗上夜風微涼,雖是盛夏時節,身上也倍覺涼爽。


    李誡徐徐踱著步子,邊走邊想,現在皇上最大的難題,不是民亂,不是立儲,而是嚴重的土地兼並問題!


    近半年的平亂,李誡也在想,一開始作亂的不過就是幾個刁民,卻是一唿百應,各路人馬紛紛跟隨,究其原因很簡單——活不下去了!


    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權貴吞並,農民沒了地,就沒了生計,肯定要造反。


    皇上還沒繼位前,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才讓他去濠州清丈田地。結果很明了,他敗了,丟盔棄甲,從濠州一路押送京城。


    這是他心中的刺,更是皇上心中的刺!


    畢竟想想就能明白,他肯定是奉了主子的令,才會去動這塊誰也不敢動的膿瘡。


    李誡突然頓住腳步,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湧上心頭——難道皇上要用溫鈞竹揭開這層瘡痂?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溫老頭是致仕,並沒有罷官問罪,雖沒往日的風光在,卻還有以前的底子在。溫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九成九存在土地兼並的問題,如果溫家帶頭清丈土地,歸還私自占有的田地,其他高門大戶恐怕就得多掂量掂量自家了。


    所以皇上才沒往死裏整溫老頭,所以溫鈞竹才重新被啟用,這就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讓溫鈞竹死心塌地給秦王當墊腳石!


    隻怕三爺和張妲的親事,也被皇上算計進去了,不至於讓三爺勢力過大影響二爺,也不至於嶽家不得力,讓二爺打壓三爺。


    而皇後,此刻還被蒙在鼓裏,殊不知她一力主導的婚事,全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李誡嘖嘖幾聲,再次感歎自家主子的心計,轉念一想,不對,怎能讓姓溫的小子蓋過自己?他要打牌坐上家,截你小子的胡!


    他疾步趕迴營帳,覺也不睡了,連夜寫了奏折,詳細說了自己對這場民亂起因的分析:天災也好,貪官也罷,都是誘因,真正的原因,就是土地兼並太嚴重了,已達到禍國殃民的程度,一日不解決,民亂這把刀,就始終懸在脖子上!


    八百裏加急,兩日後,這封奏折呈遞禦前。


    不得不說,李誡對皇上的心思,拿捏得太準了。


    早朝上,皇上當眾宣讀奏折,殿前百官是麵麵相覷,有幾個想反駁的,在皇上能殺死人的眼神下,把脖子悄悄縮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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