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古刹仙幡
金磊感慨道：“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像天賜和羅成這樣的千百萬對夫妻卻能相互扶持，共度國難。所以，人與人是沒法相比的。”邢姬舉例反駁說：“像李香君這樣紅顏薄命的青樓女子，與侯方域這樣的多情公子結成露水夫妻，總是命運多舛，雖說愛得死去活來，但多數是曲終人散，婚姻變成了愛情的墳墓。”穀宗義不以為然：“所謂‘紅顏薄命’，都是因為遇到了多情寡義的花花公子。你看那棲霞古刹裏，有多少癡情男女，隱居山林，遁跡空門，修真學道，皈依佛門。悠悠古刹，仙幡飄渺，暝霧不散，有多少紅顏受騙，情種上當，最終青燈佛經成伴侶，庵觀棲息了殘生。”
天賜同楊玉佩喝過合巹交杯酒後，便把定情信物，祖傳的一枚小巧玲瓏的玉佩掛在她的貼身。天賜剛要動手解她的羅帶和紐扣，她卻捂住不給解，天賜勸誘說：“今夜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俗話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她顫抖著說：“我害怕。”天賜說：“你是受到強盜的強暴因而產生了恐懼症，我有信心今夜治好你的病。”。
經過半個時辰的心理治療，她已經春色撩人，臉色潮紅，心跳加速，有了衝動。天賜繼而刺激得她香露濕潤，嚐到了撫愛的歡樂，直到欲罷不能時，再溫柔的纏綿綣繾，最終任憑他通宵達旦地恩愛不休。從此以後，天賜白天忙忙碌碌，為抗清複明的大事奔走，晚上有玉佩精心照顧飲食起居，夜裏在芙蓉帳內，合歡床上，歡度新婚蜜月。
那天清晨，天賜去棲霞山瀟湘閣找羅成，遇見了以前做生意時在揚州認識的畫壇怪才鄭鳳橋。揚州淪陷時，他在通州因為訪友耽擱，暫避戰亂。昨夜他偷偷潛迴揚州，見家園已經變成廢墟，一家老少十六口全部被清兵殺害。他忍痛掩埋了親人的屍體，連夜逃過江來。他悲傷過度，欲哭無淚：“多鐸率領的兩白旗攻進揚州城後，仍然遇到揚州軍民的頑強抵抗。英勇不屈的揚州子弟兵，堅持整整五天的巷戰，寧死不投降，全部壯烈犧牲，共襲殺滿清八旗兵一千餘人。多鐸獸性大發，下令屠殺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血洗揚州城。”鄭鳳橋泣不成聲，一陣眩暈，跌坐在地上。
天賜將他救醒後，扶到羅成家暫且休息。鄭鳳橋描述了多鐸在揚州屠城的淒慘情景：“城內已經是十室九空，幾乎成為空城，滿目瘡痍，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哭聲震天，冤魂飄蕩，死者達七十二萬餘人。多鐸是曆史上最兇殘的劊子手，欠下了漢族百姓累累血債！我現在已是孑身一人，了無牽掛，想尋一處道觀，入道修練。”臨別，他拿起書案上的毛筆，寫下了一首詩，作為紀念：
竹杖芒鞋踏青，采藥古洞山嶺。
了此蒼涼人生，普渡芸芸生靈。
寫完後，背起行李就要告辭。天賜說：“鳳橋慢走，容老友送你一程。棲霞山上庵觀很多，我知道有一座采真觀，有一位老道，據說已經修練百餘年了，容貌仍然如同金童，登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飛。”鄭鳳橋說：“多謝老友帶路。”他們跨過一道汨汨清泉，攀登紫閣雲崖，隻見有一雪蓮溶洞，空穴來風，雲逸雨飄。鄭鳳橋百感交集，隨手在洞壁上寫了一首詩：
洞外冤孽海，洞內築仙台。
蕨筍充供奉，遊仙夢中來。
天賜說：“鳳橋兄以詩言誌，令愚弟心中敬佩。”出得雪蓮洞，但見前麵有一條深深的澗溪擋住去南山的路。他們沿著澗溝岸邊走去，尋到一條漁船。鄭鳳橋說：“我們且坐船中閑聊，等到漁翁來了，再央他撐船過去。”天賜說：“我家有出海貿易的船隊，在江河湖海弄慣了的，待我撐船送你過去。”天賜跳上漁船，囑咐鳳橋坐穩，拿起竹篙，順著溪流，穩健如飛地將船撐了過去。
攏船上岸後，走了一裏半路，就看到前邊不遠處，一帶竹籬笆後，有一座幽雅的道觀。道童見有遠客臨門，就上來幫助搬運行李：“師傅前幾天到後山修練去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迴來。請客人到道觀客房暫且歇息。”天賜見鳳橋已經在道觀安頓下來，隨手在客房的牆上題了一首詩：
觀內仙壇似不同，山野寂寞練道翁。
青峰朦朧千迴轉，蓬萊悠悠入夢中。
鳳橋說：“好詩，好詩！以詩會友，情誼深重。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穀公子多謝你帶路，你有事就忙你的去罷。”天賜深情告別：“望兄長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夕陽西下，天賜在棲霞山下遇見了侯方域，他正在尋找庵觀，打聽李香君的下落。天賜與侯方域隻是一麵之緣，並不熟悉，但耳聞桃花扇的故事，便關切地詢問：“侯公子從哪裏來？為什麽會到這棲霞山來？”侯方域歎息道：“自我出獄後，東藏西躲，終無一個棲身之地。本欲渡江迴河南老家的，在渡口遇見了兩位老友，一位是說書的柳敬亭，一位是太常寺的老讚禮，他們都勸我先到棲霞山尋找一個古寺，暫避數日，等找到了香君，再圖歸家之計。那晚，我們到白雲庵敲門想借宿一夜，那女住持見我們是仨個男客，便說她們庵中從不留男客借宿。我們見白雲庵高聳的石牆，重門緊閉，尼姑們怕遭俗客侵擾，她們謹守清規，比不得青樓。我們在庵內香廚用過齋後，向她打聽香君的下落。住持說，最近從南京來的女客在庵中暫住的很多，沒聽說有此人。現在我暫住天籟觀，打聽了好多庵觀，都沒有香君的消息，兵荒馬亂的，未必能重逢了。”
天賜說：“棲霞山裏道院庵觀很多，得一家家細細打聽。再說，也許香君不願透露真實姓名，所以你一時沒能打聽得到。”侯方域哀歎道：“自從我與香君成親之後，為避禍去了史可法淮安漕運署，一別就是三載。出獄後，我去媚香樓找她，人去樓空。料想弘光出逃，嬪妃四散，香君也出宮了，有人說她也到這棲霞山來暫避了。昨夜小生做了個怪夢，不知是兇是吉？”天賜微笑道：“你說來聽聽，也許我能解夢。”
侯方域迴憶昨夜的夢境：“這桃花扇，是我與香君定情之物，時刻不離手中。昨夜我擁著這把桃花扇，又做起了青樓舊夢。天老地荒，纏綿悱惻；勞燕分飛，山隔鸞鳳。我懵懵懂懂看見一法師率領眾道人，建壇設醮，立仙幡掛天榜，供香花茶果。隻見法師更衣巡壇，行灑掃之儀，然後執拂登壇，做施食功德。我到壇前掛了仙幡，再到講堂參見法師。法師說，你們善男信女，要把塵心俗念拋盡，才能求得向上機緣，若帶有一絲俗情，免不了千遍輪迴。我隔扇凝望，忽然看到，我的香君正站在廊下向我招手微笑。我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驚喜的問：‘你怎麽也來到此處？’香君哭泣道：‘侯郎，想殺奴也。’我指著扇上的桃花：‘你看這桃花扇上我又題了一首詩：
鮮血滿扇開桃花，臨風玉樹多姽嫿。
生死相許桃花戀，日夜相思常牽掛。
香君，你的生死之戀讓我汗顏，小生我如何才能報答？我們趕緊迴鄉團圓吧。’這時，有一道人前來搶奪我手中的扇子，撕毀擲地，怒斥道：‘清靜道場，何處奸男淫女，敢在此處調情！’我辯解道：‘從來男歡女愛，人之天倫；悲歡離合，情有獨鍾，道人如何管得？’道人怒吼道：‘無恥癡情男女，你看國在哪裏？家在哪裏？江山社稷都完蛋了，難道說，這點風花雪月的情根，還割舍不斷麽？’幾句話，說得我冷汗淋漓，夢魘猛醒。穀公子，你能給我解這個夢嗎？”
天賜說：“算命的八卦先生都說，夢境與真情總是相反的。我倒不以為然，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隻是你的心理映照。你是思念心切，才會在夢幻中，與她幽會的。因為你與她的婚外戀情，有勃道家倫理，所以才會有道人的那一套責罵與說教。要是你與她的愛情有感情和物質基礎的話，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遲早能重溫舊夢的。”
正說話間，在落日餘輝中，侯方域遠遠的看到有一樵夫，挑了一擔鬆柴，從山路上下來。他趕緊上前詢問：“請問這位老伯，你可知道南京有一位叫李香君的，住在那個庵觀？”樵夫放下擔子，驚訝道：“你不是河南侯公子、侯方域嗎？我和香君找得你好苦呀！真是茫茫人海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他卻在夕陽晚霞中。”侯方域急切地詢問：“辜師傅，香君她在哪裏？香君她在哪裏？我出獄以後，東躲西藏，居無定所。曾到媚香樓找過香君，有人告訴我，她可能到棲霞山避難去了。我在棲霞山找遍了所有的庵觀，沒見她的蹤影。”
辜昆山說：“大錦衣張微、張瑤星，掛冠養病，在這棲霞山東麓建了一座鬆風閣，入道修真。香君從宮中出來後，央求我一同尋找你。我老漢也要避亂，真要拜張瑤星先生為師，於是作伴同行，領她到這鬆風閣暫住。大家度日，怎可偷閑，今日天晴，換上芒鞋，戴上鬥笠，取了斧頭、扁擔、繩索，上山砍鬆柴，總比坐吃山空強。不想在這路口遇見侯公子。”
天賜將辜昆山的一擔鬆柴馱在馬背上：“恭喜侯公找到了香君。辜師傅、侯公子，我送你們一程。”辜昆山在前麵帶路，一路上絮舞花飄，暮色晚照，走有半裏路就到了那座鬆風閣。隻覺鬆陰滴翠，沁人肺腑，頓感到寒徹肌骨；一汪池水，樓閣倒映，照得人須眉碧綠，好一處世外桃源。天賜即興吟詠道：
山坳蒼翠好景色，清泉曲徑鑲白石。
鬆風林濤人煙稀，隔斷紅塵風流客。
家童見辜師傅帶來兩位客人，忙著將馬上的鬆柴卸下，挑到廚房；又走到池塘邊那位頭戴箬笠，腳穿芒鞋，身著鶴氅，腰係蘿絛，正在垂釣的老翁身邊，報告有遠客來到。老翁提著釣魚竿，家童拎著漁簍，走到客人麵前，自我介紹道：“老翁便是掛冠歸山修道的張瑤星。”辜昆山趕忙介紹說：“這位是河南侯公子，這位是陪同侯公子尋找香君的穀公子。”張瑤星爽朗的笑道：“久聞江湖救星穀公子大名，幸會，幸會。侯公子曆盡艱難，終於讓你找到了李香君，值得慶賀。兩位公子光臨敝舍，沒什麽好招待的，請到鬆風閣喝茶。”
天賜看到那鬆風閣，清雅別致，寧靜簡樸，書齋裏擺滿了各種書籍，足足可以裝五車，四壁蓬瀛畫有山人藍田的山水畫。張瑤星朗聲笑道：“這些書都是南京三山街蔡益齋書坊老板跟隨老夫出家，載來了五車經史書籍，那山人藍田叔也來皈依，替我畫了這些壁畫。在這荒山野嶺，既有書可讀，又可采藥山林，臥遊洞穴，從此脫離塵世，過著神仙似的逍遙生活。”
侯方域寒暄時，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張瑤星叫家童請出李香君，兩人見麵有說不盡的情話。天賜見此情此景，就起身告辭：“我表弟羅成在山上有一處住宅，那裏有兩間客房還算寬敞，侯公子和香君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到他那裏去住宿。”侯方域見天賜代表羅成盛情邀請，再說在道觀也多有不便，也就不再推辭，收拾行李，與香君一起拜謝過張瑤星和辜昆山，隨同天賜來到羅成的瀟湘閣。
天賜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地喊羅成和玉蘭：“你們快來看，我給你們帶來兩位意想不到的貴客！”他們倆喜出望外，驚喜道：“侯公子和香君劫後重逢，蒞臨敝舍，可喜，可賀！”羅成與侯方域是知心朋友，玉蘭和香君是舊院姐妹，都有說不完的知己話。玉蘭說：“我到廚房去做幾個好菜，今晚好好喝幾杯。”香君也進廚房幫忙了。仨個男人在一起聊天，羅成問侯方域今後有什麽打算：“我想趁現在清兵還沒殺到南京，明天就同香君渡江迴河南老家。”羅成關切地問：“香君願意同你一起迴老家嗎？”
侯方域無奈地說：“現在兵慌馬亂的，南京是待不下去了，也隻能這麽辦了。”羅成擔憂道：“府上是書香門第，你帶一個風塵女子迴家，你老父母和妻室能接納她嗎？”侯方域沒有信心，勉強道：“香君賢慧，父母妻室也都寬宏大量的，我想不會太為難她吧。”這時，玉蘭端上香噴噴的菜肴：“山野荒郊，比不得南京城裏，沒什麽好菜。”羅成說：“好酒倒有幾瓶，來，大家開懷暢飲。”酒逢知己千杯少，五個人猜拳罰酒，吟詩對聯，吹拉彈唱，一直歡慶到二更，方才酒酣席散。玉蘭把侯方域和香君安排到客房住下，各自也都迴房歇息了。
侯方域與香君久別勝新婚，倆人擁著桃花扇，訴說離別三載的相思之情。侯方域說：“我在獄中雖然沒有釘枷，但是身心備受摧殘。那天半夜三更，刑部到獄中提犯人，說要明早處決。我以為性命不保，再也見不著你了。幸好處決的是東林的周鑣和雷演祚二公，我們苟全了性命。”香君說：“我獨守媚香樓等你迴來，後來你出獄，我卻被擄進宮中。我出宮後尋找你，堅信我倆是有緣分的，今日故然團圓了。”侯方域撫摸著香君的柳腰：“你消瘦了許多，但仍然似溫香軟玉般誘人。”香君觸摸他的肌膚隻覺疲軟無力：“你也瘦多了，不似當年那樣陽剛健壯了。”
他感到有點力不從心，遺憾道：“初次不行，再來一次。”倆人又纏綿了片刻。他頓感情欲輒起，於是再也按耐不住，便龍騰虎躍地幹將起來。一直歡愉到拂曉，他倆都興奮得沒有了睡意，相互擁抱著，籌劃歸鄉後的未來。
第二天清晨，他倆收拾行李，歸心似箭在踏上了迴鄉的路途。羅成和天賜一直把他們送到渡口，眼看著渡船駛向江北，羅成歎息道：“也不知李香君跟隨侯方域迴家是福是禍？”天賜說：“我還是相信‘紅顏薄命’那句老話，因為風流的公子們總是多情薄義，隻貪圖片刻之歡，而世俗的女人們總是嫉妒心極強，女人間相互排斥，一山哪容得二虎。我估猜，也許香君會被趕出家門，到頭來皈依佛門也是可能的。羅成，你信不信？”羅成微笑不語，不予揣測。
第二天將近晌午，天賜還躺在床上睡覺，玉佩急匆匆地從街上迴家，進房間就驚唿：“少爺，大事不好了！昨天，滿清八旗兵在瓜洲掠施巧計，渡過了長江，今天鎮江已經淪陷，馬上就要殺到南京了。沒有逃跑的那些大臣，說是要打開城門，投降滿清。這八旗兵進城，燒殺搶掠，奸淫婦女，我們到哪裏避難呢？”天賜聽後，非常鎮定，勸慰道：“你盡管放心的住在這裏，記住：看起來最危險的地方，卻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俗話說，大隱隱於市，熱鬧的都市，反而便於隱藏。”玉佩仍然半信半疑，忐忑不安，但是她對天賜是絕對信任的：“好吧，我聽你的，凡一有叛徒告密，我們還可以到密室藏匿。”
天賜說：“寶貝，上床來，我還想同你纏綿綣繾一番。”天賜摟著她，恩愛了個把時辰，才過足了癮。一場激情過後，他覺得精神壓力得到釋放，渾身輕鬆，精神煥發。玉佩服侍天賜穿衣梳洗，吃過午飯後，天賜說：“我想南明的那些官吏肯定會將南京城奉獻給滿清，既然如此，我精心策劃的江防城防計劃，也就付之東流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我要馬上通知民兵團練解散，迅速轉入地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迴家來。”
晚上，天賜將許多糧食和日用品貯藏到密室，還檢查了密室與外邊的通道是否暢通。天賜說：“有備無患，凡一密室被人發現，可以迅速逃出去。”第二天清晨，天賜臨走時對她說：“我和羅成要到楊州去一趟，給史可法建一座衣冠塚。後天就迴南京。”
天賜到棲霞山羅成的瀟湘觀，商量去揚州的事：“現在清軍已經渡江，估計揚州沒有重兵把守，江防也鬆弛了，不如乘此機會，潛往揚州，將史可法的衣冠塚建起來，了卻我們的夙願。”羅成讚成他的意見：“我到渡口去找條船，隱蔽起來，到晚上，趁夜霧迷茫時再過江去。”他們吃過午飯，養精蓄銳，睡了一覺。晚飯後，他們騎馬到渡口，在朦朧夜色掩護下，一帆風順地渡過了江。
他們在劃子口上岸，將渡船隱蔽在江灣的蘆葦叢中，策馬揚鞭趕往揚州。他們到揚州梅花嶺已是黎明時分，馬上用帶來的工具，挖好墓穴，將裝有史可法衣冠袍靴的壇子埋入穴中，用三合土堆砌了一個墳墓，樹立起事先刻製好的墓碑，一座史可法的衣冠塚很快建好了。碑文是：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抗清英雄史可法元帥。羅成點上香燭，天賜燒錫箔紙錢，在墳墓前祭祀了一番。有幾個村民路過這裏，見立的是抗清英雄史可法的墓碑，都虔誠地跪拜哭祭。不久，傳遍了附近鄉村，人們紛紛前來祭祀，墓碑四周，紅燭高燒，香煙彌漫，頗為壯觀。
天賜和羅成想到梅花嶺上的天竺道觀建醮設壇，為史可法超度亡靈。於是，兩人騎馬緩慢馳騁，沿山溪而上，走到一座大嶺，山溪分成兩道，分別源自兩個峽穀，左邊是梅花岫，右邊是楊家峒。他們走上梅花岫的高坡，望見山穀中有一個很大的村鎮，村口有一棵燒毀的參天大樹，樹幹要三人合抱才能圍住。村民們說，這棵大樹是明朝初年朱元璋親手栽下的，已有三百年樹齡了。滿清八旗兵攻占揚州，燒殺搶掠，大肆屠殺時，把這棵古樹也燒毀了。有人看見，自從這棵古樹被清軍燒毀後，殘存的枝葉經常時不時地自己搖動起來，而且會搖出水滴，猶如下雨一般。村民們說，這是樹在慟哭，說是在哀悼被清軍殘酷屠殺的七十二萬冤魂。
滿清八旗兵聽說後，拿來斧頭鋸子，要砍伐這棵哭樹。但是他們手拿斧鋸剛一接近，老樹突然“訇訇訇”地雷吼起來，震動得枯葉飄落，地麵抖動，就像地震似的，嚇得這些八旗兵抱頭竄鼠地逃跑了。村民們說，這是樹在怒吼，說是在報複屠殺揚州百姓的滿清八放兵。這夥滿清八旗兵迴家後，當天晚上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胡話連篇，第二天就全都死了。
後來有一位滿清八旗將領，南征北戰，不知屠殺了多少漢族百姓，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鬼，不怕神，自稱是滿清的巴圖魯。當他聽說那老樹會慟哭，會雷吼，凡是想砍伐它的人，都不治身亡後，就單槍匹馬，拿著斧頭鋸子前來砍伐。他隻砍下了一點枯樹枝，老樹就“訇訇訇”地雷吼起來，他不能靠近半步。聽說這位滿清的巴圖魯迴家後就瘋了，總是說他的褲腰帶是一條毒蛇，把一條條褲腰帶全摔到草叢中，整條褲子垮在臀上，露出半邊屁股和生殖器。當有人來看他時，便驚恐萬狀地鑽入床底下，半邊屁股高高撅著，露在外邊，渾身像篩糠似的，瑟瑟發抖。
天賜和羅成，看到大樹洞裏有兩個孩子爬進爬出的玩耍，敲擊樹洞，咚咚作響，就像是擂戰鼓似的。樹前還設有香爐，爐中尚有香煙縈繞，是村民們敬樹祈神，祭祀被清軍屠殺的死難者的。村民們都說，這是棵神樹，神樹者，能懷抱孩童玩耍，能慟哭哀悼冤魂，能雷吼嚇退仇敵，能報複來犯者，能逼瘋侵害者。有的村民們說，這棵老樹還能晝立夜伏，嚇阻滿清八旗兵。他們發現有一隊滿清八旗兵夜裏巡邏到神樹前時，神樹已經睡倒在路上，就像一道大堤似的堵住了去路，沒有一個八旗兵能翻越過去，連高頭大馬也飛躍不過，但是第二天白天，神樹還是好好地屹立在那裏，並沒有睡倒。八旗兵恨得咬牙切齒，天天揚言要把這棵神樹砍伐掉。
正在閑聊間，有一大隊八旗兵，在一名也自稱是滿清巴圖魯的頭目帶領下，氣勢洶洶地來到神樹前，一場驚心動魄砍伐神樹的惡戰開始了。神樹一開始唿唿生風，“訇訇訇”地雷吼著，震撼得地動山搖。那夥八旗兵開了誓死會，喝了誓死酒，借著酒力壯膽，大斧大鋸蜂擁而上。一場惡戰之後，神樹四處冒煙，樹幹內發出劈劈啪啪的巨響，像炸藥爆破似的，足足炸了一個時辰，把八旗兵嚇得驚恐萬狀。到最後，隻見樹冠“嘩啦嘩啦”一陣震蕩，緊接著是樹幹這龐然大物，突然又跳又扭又旋又蹦，人們還沒弄清怎麽迴事，唿啦啦地一陣旋風，那神樹竟然蹦出幾尺高，旋出幾丈遠，朝那遠遠躲在一旁的巴圖魯頭目撲將過去，活生生地把他砸成了肉泥。那些八旗兵驚訝得瞠目結舌，膽顫心驚，慌亂地將頭目的屍體抬上馬背，一溜煙地逃跑了。村民們哈哈大笑，嘲諷這群色厲內荏的八旗兵。他們敲鑼打鼓地將這棵神樹供奉在關帝廟中，祈求樹神能保護一方百姓太平安康。
天賜和羅成來到梅花嶺上的天竺道觀，主持道觀的宏法大師聽說要為抗清英雄史可法設壇建醮，超度揚州屠城中死難的七十二萬無辜百姓，便喚出弟子，鋪設經壇。正壇設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大元帥之位，左壇設揚州保衛戰中陣亡將士之位，右壇設揚州屠城中罹難百姓之位。這時山下父老鄉親聽說天竺道觀設壇建醮，超度抗清英雄史可法大元帥和陣亡的將士以及被清軍屠殺的七十二萬百姓，紛紛捧酒頂香，前來搭醮。
你看山路上，一隊隊村民，身背紫降黃檀帕包裹著的繡幡，肩挑紙錢、錠錁和香燭、茶酒，向望虛無玉殿而來。村民社友紛紛掛上招魂仙幡，奉獻上花茶果酒，古刹內香煙嫋繞，仙幡飄揚。等到搭醮的村民社友俱到齊後，宏法大師便更衣巡壇，行灑掃之儀。隻聽三鼓響徹雲霄，道士高奏仙樂，宏法大師身穿法衣，頭戴道冠，率領眾弟子，手捧銀香爐，擎淨水盞，執鬆柏枝，巡壇灑掃。宏法大師三轉九迴壇邊繞，清涼甘露千滴萬滴拋，飄塵浮埃全澆清，香霧雲蓋升九霄；玉座層層萬丈高，建極寶殿神仙到。
灑掃已畢，請宏法大師更衣拜壇，行朝請大禮。眾道士奏迎賓樂曲，眾弟子頭戴九梁朝冠，身穿鶴氅朝服，腰係玉帶，腳蹬朝靴，手捧牙笏，跪拜恭請已故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史可法大元帥、陣亡將士和芸芸眾罹難百姓。法師指青鳥以來臨，乘白雲而至殿，同聽天籟之音，共飲瓊瑤仙漿。法師率眾弟子斟酒三巡，跪拜叩首，村民也隨著行跪拜禮。
宏法大師超度亡靈：“眾列仙曹，叩請諸位下碧霄；舍揚州古城，解冤孽仇海。且享這醇酒佳肴，詛咒那八旗強盜。自古誰保千年壽，英靈永留山神廟。虔誠祝禱，列位殉國英魂，揚州屠城恨難消，抗清複明誌不撓，今日與君同醉倒。”
眾道人和村民祭酒舉哀，燒紙錢錫箔，敬獻列位英魂。眾人說：“感謝宏法大師設壇建醮，哀悼英烈，讓我們盡情慟哭，得以了卻心願。”祭祀已畢，大家便吃齋去了。天賜和羅成說：“朝請已畢，請宏法大師更衣登壇，做施食功德。”眾弟子設焰口，搭高壇，奏音樂。宏法大師穿鶴氅，執拂子，拜壇畢，登上高壇，眾弟子侍立左右。宏法大師拍案舞劍：“舉目浩淼江淮大地，飄渺空中樓閣，洶湧蒼茫苦海，迴頭登岸上之瀛洲，痛悔無數次之國殤；可憐蔓草之骷髏，幽靈風煙之磷火，遠投法壇，遙赴靈山。飲清涼之甘泉，津甜解渴，食香噴之穀粒，充饑果腹。”
眾弟子撒米，澆漿，焚紙；眾鬼魂吃飯飲酒取錢。施食完畢，請宏法大師普放神光，照耀三界，指示迷津，將揚州殉難亡靈，超度升入天界。宏法大師焚香打坐，閉目靜觀，醒後向眾人宣布：“南無天尊，南無天尊！督師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已奉上帝之命，冊封為太虛宮紫幻真人，現已走馬上任去了。其餘陣亡將士，殉難百姓，皆已升入天界。那奸相馬士英被雷擊死在台州山中，奸臣阮大铖跌死仙霞嶺上。他們倆人，一個是屍焦肉臭，一個是皮開腦裂。”眾人拱手作揖：“天理昭彰，果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宏法大師在高壇上發現，山下有一隊滿清八旗兵向天竺道觀開來。宏法大師鎮定地對天賜和羅成說：“穀公子、羅公子，可能有人告密，滿清豺狼上山來掃蕩了。你們趕緊和村民們從後山下去，這裏有我和眾弟子來抵擋。”天賜和羅成氣憤地說：“宏法大師，我們不能撇下你們不管，我們要留下，與你們並肩戰鬥。”宏法大師說：“那些滿清八旗兵，可能對出家人動武，我想還不至於焚燒寺院道觀。南無天尊，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們還是盡快撤走吧。”
天竺道觀的拳師郭靖宗說：“大師，我熟悉後山的道路，由我帶領村民們下山。穀公子和羅公子人地生疏，恐怕很難逃脫，還是暫且藏在觀內密室的好。”法師說：“既然拳師有辦法與豺狼周旋，村民們的安危要緊，那你趕快帶領村民下山吧。穀公子和羅公子，你們隨我到密室去。”
村民們跟隨拳師郭靖宗沿後山一條秘密捷徑安全撤離了，宏法大師硬拖著天賜和羅成進觀內，剛把他倆藏匿在密室，如狼似虎的滿清八旗兵就把天竺道觀團團包圍起來了。為首的一位八旗頭目獒乩帶領士兵將觀內搜查了個遍，沒有找到天賜和羅成，於是將所有道人強行集中到道觀的山門前，惡狠狠地喊叫：“有人舉報，從南京來了兩位公子，一夜就建起了史可法的衣冠塚，還在這天竺道觀設壇建醮，祭祀亡靈，真是膽大包天！你們要是不把這兩名罪犯交出來，老子就要燒毀這天竺觀了，把你們這些不法道士統統燒死！”
金磊說：“你和羅成到揚州梅花嶺為抗清英雄建起了衣冠塚，還到天竺觀設壇建醮，超度亡靈，古刹仙幡飄揚，香煙彌漫，哀樂悠揚，別有一番風景。”邢姬說：“這是中國人祭祀死難英魂的一種宗教方式，也是寄托對死者的哀思，對生者的精神安慰。”穀宗義說：“我和羅成在天竺觀遭遇滿清八旗兵的包圍，是天竺觀的宏法大法師舍己救人，保全了道觀和眾人的生命。”三人繼續時空倒流的遊戲。
金磊感慨道：“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像天賜和羅成這樣的千百萬對夫妻卻能相互扶持，共度國難。所以，人與人是沒法相比的。”邢姬舉例反駁說：“像李香君這樣紅顏薄命的青樓女子，與侯方域這樣的多情公子結成露水夫妻，總是命運多舛，雖說愛得死去活來，但多數是曲終人散，婚姻變成了愛情的墳墓。”穀宗義不以為然：“所謂‘紅顏薄命’，都是因為遇到了多情寡義的花花公子。你看那棲霞古刹裏，有多少癡情男女，隱居山林，遁跡空門，修真學道，皈依佛門。悠悠古刹，仙幡飄渺，暝霧不散，有多少紅顏受騙，情種上當，最終青燈佛經成伴侶，庵觀棲息了殘生。”
天賜同楊玉佩喝過合巹交杯酒後，便把定情信物，祖傳的一枚小巧玲瓏的玉佩掛在她的貼身。天賜剛要動手解她的羅帶和紐扣，她卻捂住不給解，天賜勸誘說：“今夜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俗話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她顫抖著說：“我害怕。”天賜說：“你是受到強盜的強暴因而產生了恐懼症，我有信心今夜治好你的病。”。
經過半個時辰的心理治療，她已經春色撩人，臉色潮紅，心跳加速，有了衝動。天賜繼而刺激得她香露濕潤，嚐到了撫愛的歡樂，直到欲罷不能時，再溫柔的纏綿綣繾，最終任憑他通宵達旦地恩愛不休。從此以後，天賜白天忙忙碌碌，為抗清複明的大事奔走，晚上有玉佩精心照顧飲食起居，夜裏在芙蓉帳內，合歡床上，歡度新婚蜜月。
那天清晨，天賜去棲霞山瀟湘閣找羅成，遇見了以前做生意時在揚州認識的畫壇怪才鄭鳳橋。揚州淪陷時，他在通州因為訪友耽擱，暫避戰亂。昨夜他偷偷潛迴揚州，見家園已經變成廢墟，一家老少十六口全部被清兵殺害。他忍痛掩埋了親人的屍體，連夜逃過江來。他悲傷過度，欲哭無淚：“多鐸率領的兩白旗攻進揚州城後，仍然遇到揚州軍民的頑強抵抗。英勇不屈的揚州子弟兵，堅持整整五天的巷戰，寧死不投降，全部壯烈犧牲，共襲殺滿清八旗兵一千餘人。多鐸獸性大發，下令屠殺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血洗揚州城。”鄭鳳橋泣不成聲，一陣眩暈，跌坐在地上。
天賜將他救醒後，扶到羅成家暫且休息。鄭鳳橋描述了多鐸在揚州屠城的淒慘情景：“城內已經是十室九空，幾乎成為空城，滿目瘡痍，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哭聲震天，冤魂飄蕩，死者達七十二萬餘人。多鐸是曆史上最兇殘的劊子手，欠下了漢族百姓累累血債！我現在已是孑身一人，了無牽掛，想尋一處道觀，入道修練。”臨別，他拿起書案上的毛筆，寫下了一首詩，作為紀念：
竹杖芒鞋踏青，采藥古洞山嶺。
了此蒼涼人生，普渡芸芸生靈。
寫完後，背起行李就要告辭。天賜說：“鳳橋慢走，容老友送你一程。棲霞山上庵觀很多，我知道有一座采真觀，有一位老道，據說已經修練百餘年了，容貌仍然如同金童，登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飛。”鄭鳳橋說：“多謝老友帶路。”他們跨過一道汨汨清泉，攀登紫閣雲崖，隻見有一雪蓮溶洞，空穴來風，雲逸雨飄。鄭鳳橋百感交集，隨手在洞壁上寫了一首詩：
洞外冤孽海，洞內築仙台。
蕨筍充供奉，遊仙夢中來。
天賜說：“鳳橋兄以詩言誌，令愚弟心中敬佩。”出得雪蓮洞，但見前麵有一條深深的澗溪擋住去南山的路。他們沿著澗溝岸邊走去，尋到一條漁船。鄭鳳橋說：“我們且坐船中閑聊，等到漁翁來了，再央他撐船過去。”天賜說：“我家有出海貿易的船隊，在江河湖海弄慣了的，待我撐船送你過去。”天賜跳上漁船，囑咐鳳橋坐穩，拿起竹篙，順著溪流，穩健如飛地將船撐了過去。
攏船上岸後，走了一裏半路，就看到前邊不遠處，一帶竹籬笆後，有一座幽雅的道觀。道童見有遠客臨門，就上來幫助搬運行李：“師傅前幾天到後山修練去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迴來。請客人到道觀客房暫且歇息。”天賜見鳳橋已經在道觀安頓下來，隨手在客房的牆上題了一首詩：
觀內仙壇似不同，山野寂寞練道翁。
青峰朦朧千迴轉，蓬萊悠悠入夢中。
鳳橋說：“好詩，好詩！以詩會友，情誼深重。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穀公子多謝你帶路，你有事就忙你的去罷。”天賜深情告別：“望兄長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夕陽西下，天賜在棲霞山下遇見了侯方域，他正在尋找庵觀，打聽李香君的下落。天賜與侯方域隻是一麵之緣，並不熟悉，但耳聞桃花扇的故事，便關切地詢問：“侯公子從哪裏來？為什麽會到這棲霞山來？”侯方域歎息道：“自我出獄後，東藏西躲，終無一個棲身之地。本欲渡江迴河南老家的，在渡口遇見了兩位老友，一位是說書的柳敬亭，一位是太常寺的老讚禮，他們都勸我先到棲霞山尋找一個古寺，暫避數日，等找到了香君，再圖歸家之計。那晚，我們到白雲庵敲門想借宿一夜，那女住持見我們是仨個男客，便說她們庵中從不留男客借宿。我們見白雲庵高聳的石牆，重門緊閉，尼姑們怕遭俗客侵擾，她們謹守清規，比不得青樓。我們在庵內香廚用過齋後，向她打聽香君的下落。住持說，最近從南京來的女客在庵中暫住的很多，沒聽說有此人。現在我暫住天籟觀，打聽了好多庵觀，都沒有香君的消息，兵荒馬亂的，未必能重逢了。”
天賜說：“棲霞山裏道院庵觀很多，得一家家細細打聽。再說，也許香君不願透露真實姓名，所以你一時沒能打聽得到。”侯方域哀歎道：“自從我與香君成親之後，為避禍去了史可法淮安漕運署，一別就是三載。出獄後，我去媚香樓找她，人去樓空。料想弘光出逃，嬪妃四散，香君也出宮了，有人說她也到這棲霞山來暫避了。昨夜小生做了個怪夢，不知是兇是吉？”天賜微笑道：“你說來聽聽，也許我能解夢。”
侯方域迴憶昨夜的夢境：“這桃花扇，是我與香君定情之物，時刻不離手中。昨夜我擁著這把桃花扇，又做起了青樓舊夢。天老地荒，纏綿悱惻；勞燕分飛，山隔鸞鳳。我懵懵懂懂看見一法師率領眾道人，建壇設醮，立仙幡掛天榜，供香花茶果。隻見法師更衣巡壇，行灑掃之儀，然後執拂登壇，做施食功德。我到壇前掛了仙幡，再到講堂參見法師。法師說，你們善男信女，要把塵心俗念拋盡，才能求得向上機緣，若帶有一絲俗情，免不了千遍輪迴。我隔扇凝望，忽然看到，我的香君正站在廊下向我招手微笑。我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驚喜的問：‘你怎麽也來到此處？’香君哭泣道：‘侯郎，想殺奴也。’我指著扇上的桃花：‘你看這桃花扇上我又題了一首詩：
鮮血滿扇開桃花，臨風玉樹多姽嫿。
生死相許桃花戀，日夜相思常牽掛。
香君，你的生死之戀讓我汗顏，小生我如何才能報答？我們趕緊迴鄉團圓吧。’這時，有一道人前來搶奪我手中的扇子，撕毀擲地，怒斥道：‘清靜道場，何處奸男淫女，敢在此處調情！’我辯解道：‘從來男歡女愛，人之天倫；悲歡離合，情有獨鍾，道人如何管得？’道人怒吼道：‘無恥癡情男女，你看國在哪裏？家在哪裏？江山社稷都完蛋了，難道說，這點風花雪月的情根，還割舍不斷麽？’幾句話，說得我冷汗淋漓，夢魘猛醒。穀公子，你能給我解這個夢嗎？”
天賜說：“算命的八卦先生都說，夢境與真情總是相反的。我倒不以為然，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隻是你的心理映照。你是思念心切，才會在夢幻中，與她幽會的。因為你與她的婚外戀情，有勃道家倫理，所以才會有道人的那一套責罵與說教。要是你與她的愛情有感情和物質基礎的話，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遲早能重溫舊夢的。”
正說話間，在落日餘輝中，侯方域遠遠的看到有一樵夫，挑了一擔鬆柴，從山路上下來。他趕緊上前詢問：“請問這位老伯，你可知道南京有一位叫李香君的，住在那個庵觀？”樵夫放下擔子，驚訝道：“你不是河南侯公子、侯方域嗎？我和香君找得你好苦呀！真是茫茫人海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他卻在夕陽晚霞中。”侯方域急切地詢問：“辜師傅，香君她在哪裏？香君她在哪裏？我出獄以後，東躲西藏，居無定所。曾到媚香樓找過香君，有人告訴我，她可能到棲霞山避難去了。我在棲霞山找遍了所有的庵觀，沒見她的蹤影。”
辜昆山說：“大錦衣張微、張瑤星，掛冠養病，在這棲霞山東麓建了一座鬆風閣，入道修真。香君從宮中出來後，央求我一同尋找你。我老漢也要避亂，真要拜張瑤星先生為師，於是作伴同行，領她到這鬆風閣暫住。大家度日，怎可偷閑，今日天晴，換上芒鞋，戴上鬥笠，取了斧頭、扁擔、繩索，上山砍鬆柴，總比坐吃山空強。不想在這路口遇見侯公子。”
天賜將辜昆山的一擔鬆柴馱在馬背上：“恭喜侯公找到了香君。辜師傅、侯公子，我送你們一程。”辜昆山在前麵帶路，一路上絮舞花飄，暮色晚照，走有半裏路就到了那座鬆風閣。隻覺鬆陰滴翠，沁人肺腑，頓感到寒徹肌骨；一汪池水，樓閣倒映，照得人須眉碧綠，好一處世外桃源。天賜即興吟詠道：
山坳蒼翠好景色，清泉曲徑鑲白石。
鬆風林濤人煙稀，隔斷紅塵風流客。
家童見辜師傅帶來兩位客人，忙著將馬上的鬆柴卸下，挑到廚房；又走到池塘邊那位頭戴箬笠，腳穿芒鞋，身著鶴氅，腰係蘿絛，正在垂釣的老翁身邊，報告有遠客來到。老翁提著釣魚竿，家童拎著漁簍，走到客人麵前，自我介紹道：“老翁便是掛冠歸山修道的張瑤星。”辜昆山趕忙介紹說：“這位是河南侯公子，這位是陪同侯公子尋找香君的穀公子。”張瑤星爽朗的笑道：“久聞江湖救星穀公子大名，幸會，幸會。侯公子曆盡艱難，終於讓你找到了李香君，值得慶賀。兩位公子光臨敝舍，沒什麽好招待的，請到鬆風閣喝茶。”
天賜看到那鬆風閣，清雅別致，寧靜簡樸，書齋裏擺滿了各種書籍，足足可以裝五車，四壁蓬瀛畫有山人藍田的山水畫。張瑤星朗聲笑道：“這些書都是南京三山街蔡益齋書坊老板跟隨老夫出家，載來了五車經史書籍，那山人藍田叔也來皈依，替我畫了這些壁畫。在這荒山野嶺，既有書可讀，又可采藥山林，臥遊洞穴，從此脫離塵世，過著神仙似的逍遙生活。”
侯方域寒暄時，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張瑤星叫家童請出李香君，兩人見麵有說不盡的情話。天賜見此情此景，就起身告辭：“我表弟羅成在山上有一處住宅，那裏有兩間客房還算寬敞，侯公子和香君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到他那裏去住宿。”侯方域見天賜代表羅成盛情邀請，再說在道觀也多有不便，也就不再推辭，收拾行李，與香君一起拜謝過張瑤星和辜昆山，隨同天賜來到羅成的瀟湘閣。
天賜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地喊羅成和玉蘭：“你們快來看，我給你們帶來兩位意想不到的貴客！”他們倆喜出望外，驚喜道：“侯公子和香君劫後重逢，蒞臨敝舍，可喜，可賀！”羅成與侯方域是知心朋友，玉蘭和香君是舊院姐妹，都有說不完的知己話。玉蘭說：“我到廚房去做幾個好菜，今晚好好喝幾杯。”香君也進廚房幫忙了。仨個男人在一起聊天，羅成問侯方域今後有什麽打算：“我想趁現在清兵還沒殺到南京，明天就同香君渡江迴河南老家。”羅成關切地問：“香君願意同你一起迴老家嗎？”
侯方域無奈地說：“現在兵慌馬亂的，南京是待不下去了，也隻能這麽辦了。”羅成擔憂道：“府上是書香門第，你帶一個風塵女子迴家，你老父母和妻室能接納她嗎？”侯方域沒有信心，勉強道：“香君賢慧，父母妻室也都寬宏大量的，我想不會太為難她吧。”這時，玉蘭端上香噴噴的菜肴：“山野荒郊，比不得南京城裏，沒什麽好菜。”羅成說：“好酒倒有幾瓶，來，大家開懷暢飲。”酒逢知己千杯少，五個人猜拳罰酒，吟詩對聯，吹拉彈唱，一直歡慶到二更，方才酒酣席散。玉蘭把侯方域和香君安排到客房住下，各自也都迴房歇息了。
侯方域與香君久別勝新婚，倆人擁著桃花扇，訴說離別三載的相思之情。侯方域說：“我在獄中雖然沒有釘枷，但是身心備受摧殘。那天半夜三更，刑部到獄中提犯人，說要明早處決。我以為性命不保，再也見不著你了。幸好處決的是東林的周鑣和雷演祚二公，我們苟全了性命。”香君說：“我獨守媚香樓等你迴來，後來你出獄，我卻被擄進宮中。我出宮後尋找你，堅信我倆是有緣分的，今日故然團圓了。”侯方域撫摸著香君的柳腰：“你消瘦了許多，但仍然似溫香軟玉般誘人。”香君觸摸他的肌膚隻覺疲軟無力：“你也瘦多了，不似當年那樣陽剛健壯了。”
他感到有點力不從心，遺憾道：“初次不行，再來一次。”倆人又纏綿了片刻。他頓感情欲輒起，於是再也按耐不住，便龍騰虎躍地幹將起來。一直歡愉到拂曉，他倆都興奮得沒有了睡意，相互擁抱著，籌劃歸鄉後的未來。
第二天清晨，他倆收拾行李，歸心似箭在踏上了迴鄉的路途。羅成和天賜一直把他們送到渡口，眼看著渡船駛向江北，羅成歎息道：“也不知李香君跟隨侯方域迴家是福是禍？”天賜說：“我還是相信‘紅顏薄命’那句老話，因為風流的公子們總是多情薄義，隻貪圖片刻之歡，而世俗的女人們總是嫉妒心極強，女人間相互排斥，一山哪容得二虎。我估猜，也許香君會被趕出家門，到頭來皈依佛門也是可能的。羅成，你信不信？”羅成微笑不語，不予揣測。
第二天將近晌午，天賜還躺在床上睡覺，玉佩急匆匆地從街上迴家，進房間就驚唿：“少爺，大事不好了！昨天，滿清八旗兵在瓜洲掠施巧計，渡過了長江，今天鎮江已經淪陷，馬上就要殺到南京了。沒有逃跑的那些大臣，說是要打開城門，投降滿清。這八旗兵進城，燒殺搶掠，奸淫婦女，我們到哪裏避難呢？”天賜聽後，非常鎮定，勸慰道：“你盡管放心的住在這裏，記住：看起來最危險的地方，卻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俗話說，大隱隱於市，熱鬧的都市，反而便於隱藏。”玉佩仍然半信半疑，忐忑不安，但是她對天賜是絕對信任的：“好吧，我聽你的，凡一有叛徒告密，我們還可以到密室藏匿。”
天賜說：“寶貝，上床來，我還想同你纏綿綣繾一番。”天賜摟著她，恩愛了個把時辰，才過足了癮。一場激情過後，他覺得精神壓力得到釋放，渾身輕鬆，精神煥發。玉佩服侍天賜穿衣梳洗，吃過午飯後，天賜說：“我想南明的那些官吏肯定會將南京城奉獻給滿清，既然如此，我精心策劃的江防城防計劃，也就付之東流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我要馬上通知民兵團練解散，迅速轉入地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迴家來。”
晚上，天賜將許多糧食和日用品貯藏到密室，還檢查了密室與外邊的通道是否暢通。天賜說：“有備無患，凡一密室被人發現，可以迅速逃出去。”第二天清晨，天賜臨走時對她說：“我和羅成要到楊州去一趟，給史可法建一座衣冠塚。後天就迴南京。”
天賜到棲霞山羅成的瀟湘觀，商量去揚州的事：“現在清軍已經渡江，估計揚州沒有重兵把守，江防也鬆弛了，不如乘此機會，潛往揚州，將史可法的衣冠塚建起來，了卻我們的夙願。”羅成讚成他的意見：“我到渡口去找條船，隱蔽起來，到晚上，趁夜霧迷茫時再過江去。”他們吃過午飯，養精蓄銳，睡了一覺。晚飯後，他們騎馬到渡口，在朦朧夜色掩護下，一帆風順地渡過了江。
他們在劃子口上岸，將渡船隱蔽在江灣的蘆葦叢中，策馬揚鞭趕往揚州。他們到揚州梅花嶺已是黎明時分，馬上用帶來的工具，挖好墓穴，將裝有史可法衣冠袍靴的壇子埋入穴中，用三合土堆砌了一個墳墓，樹立起事先刻製好的墓碑，一座史可法的衣冠塚很快建好了。碑文是：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抗清英雄史可法元帥。羅成點上香燭，天賜燒錫箔紙錢，在墳墓前祭祀了一番。有幾個村民路過這裏，見立的是抗清英雄史可法的墓碑，都虔誠地跪拜哭祭。不久，傳遍了附近鄉村，人們紛紛前來祭祀，墓碑四周，紅燭高燒，香煙彌漫，頗為壯觀。
天賜和羅成想到梅花嶺上的天竺道觀建醮設壇，為史可法超度亡靈。於是，兩人騎馬緩慢馳騁，沿山溪而上，走到一座大嶺，山溪分成兩道，分別源自兩個峽穀，左邊是梅花岫，右邊是楊家峒。他們走上梅花岫的高坡，望見山穀中有一個很大的村鎮，村口有一棵燒毀的參天大樹，樹幹要三人合抱才能圍住。村民們說，這棵大樹是明朝初年朱元璋親手栽下的，已有三百年樹齡了。滿清八旗兵攻占揚州，燒殺搶掠，大肆屠殺時，把這棵古樹也燒毀了。有人看見，自從這棵古樹被清軍燒毀後，殘存的枝葉經常時不時地自己搖動起來，而且會搖出水滴，猶如下雨一般。村民們說，這是樹在慟哭，說是在哀悼被清軍殘酷屠殺的七十二萬冤魂。
滿清八旗兵聽說後，拿來斧頭鋸子，要砍伐這棵哭樹。但是他們手拿斧鋸剛一接近，老樹突然“訇訇訇”地雷吼起來，震動得枯葉飄落，地麵抖動，就像地震似的，嚇得這些八旗兵抱頭竄鼠地逃跑了。村民們說，這是樹在怒吼，說是在報複屠殺揚州百姓的滿清八放兵。這夥滿清八旗兵迴家後，當天晚上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胡話連篇，第二天就全都死了。
後來有一位滿清八旗將領，南征北戰，不知屠殺了多少漢族百姓，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鬼，不怕神，自稱是滿清的巴圖魯。當他聽說那老樹會慟哭，會雷吼，凡是想砍伐它的人，都不治身亡後，就單槍匹馬，拿著斧頭鋸子前來砍伐。他隻砍下了一點枯樹枝，老樹就“訇訇訇”地雷吼起來，他不能靠近半步。聽說這位滿清的巴圖魯迴家後就瘋了，總是說他的褲腰帶是一條毒蛇，把一條條褲腰帶全摔到草叢中，整條褲子垮在臀上，露出半邊屁股和生殖器。當有人來看他時，便驚恐萬狀地鑽入床底下，半邊屁股高高撅著，露在外邊，渾身像篩糠似的，瑟瑟發抖。
天賜和羅成，看到大樹洞裏有兩個孩子爬進爬出的玩耍，敲擊樹洞，咚咚作響，就像是擂戰鼓似的。樹前還設有香爐，爐中尚有香煙縈繞，是村民們敬樹祈神，祭祀被清軍屠殺的死難者的。村民們都說，這是棵神樹，神樹者，能懷抱孩童玩耍，能慟哭哀悼冤魂，能雷吼嚇退仇敵，能報複來犯者，能逼瘋侵害者。有的村民們說，這棵老樹還能晝立夜伏，嚇阻滿清八旗兵。他們發現有一隊滿清八旗兵夜裏巡邏到神樹前時，神樹已經睡倒在路上，就像一道大堤似的堵住了去路，沒有一個八旗兵能翻越過去，連高頭大馬也飛躍不過，但是第二天白天，神樹還是好好地屹立在那裏，並沒有睡倒。八旗兵恨得咬牙切齒，天天揚言要把這棵神樹砍伐掉。
正在閑聊間，有一大隊八旗兵，在一名也自稱是滿清巴圖魯的頭目帶領下，氣勢洶洶地來到神樹前，一場驚心動魄砍伐神樹的惡戰開始了。神樹一開始唿唿生風，“訇訇訇”地雷吼著，震撼得地動山搖。那夥八旗兵開了誓死會，喝了誓死酒，借著酒力壯膽，大斧大鋸蜂擁而上。一場惡戰之後，神樹四處冒煙，樹幹內發出劈劈啪啪的巨響，像炸藥爆破似的，足足炸了一個時辰，把八旗兵嚇得驚恐萬狀。到最後，隻見樹冠“嘩啦嘩啦”一陣震蕩，緊接著是樹幹這龐然大物，突然又跳又扭又旋又蹦，人們還沒弄清怎麽迴事，唿啦啦地一陣旋風，那神樹竟然蹦出幾尺高，旋出幾丈遠，朝那遠遠躲在一旁的巴圖魯頭目撲將過去，活生生地把他砸成了肉泥。那些八旗兵驚訝得瞠目結舌，膽顫心驚，慌亂地將頭目的屍體抬上馬背，一溜煙地逃跑了。村民們哈哈大笑，嘲諷這群色厲內荏的八旗兵。他們敲鑼打鼓地將這棵神樹供奉在關帝廟中，祈求樹神能保護一方百姓太平安康。
天賜和羅成來到梅花嶺上的天竺道觀，主持道觀的宏法大師聽說要為抗清英雄史可法設壇建醮，超度揚州屠城中死難的七十二萬無辜百姓，便喚出弟子，鋪設經壇。正壇設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大元帥之位，左壇設揚州保衛戰中陣亡將士之位，右壇設揚州屠城中罹難百姓之位。這時山下父老鄉親聽說天竺道觀設壇建醮，超度抗清英雄史可法大元帥和陣亡的將士以及被清軍屠殺的七十二萬百姓，紛紛捧酒頂香，前來搭醮。
你看山路上，一隊隊村民，身背紫降黃檀帕包裹著的繡幡，肩挑紙錢、錠錁和香燭、茶酒，向望虛無玉殿而來。村民社友紛紛掛上招魂仙幡，奉獻上花茶果酒，古刹內香煙嫋繞，仙幡飄揚。等到搭醮的村民社友俱到齊後，宏法大師便更衣巡壇，行灑掃之儀。隻聽三鼓響徹雲霄，道士高奏仙樂，宏法大師身穿法衣，頭戴道冠，率領眾弟子，手捧銀香爐，擎淨水盞，執鬆柏枝，巡壇灑掃。宏法大師三轉九迴壇邊繞，清涼甘露千滴萬滴拋，飄塵浮埃全澆清，香霧雲蓋升九霄；玉座層層萬丈高，建極寶殿神仙到。
灑掃已畢，請宏法大師更衣拜壇，行朝請大禮。眾道士奏迎賓樂曲，眾弟子頭戴九梁朝冠，身穿鶴氅朝服，腰係玉帶，腳蹬朝靴，手捧牙笏，跪拜恭請已故總督江北兵馬內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史可法大元帥、陣亡將士和芸芸眾罹難百姓。法師指青鳥以來臨，乘白雲而至殿，同聽天籟之音，共飲瓊瑤仙漿。法師率眾弟子斟酒三巡，跪拜叩首，村民也隨著行跪拜禮。
宏法大師超度亡靈：“眾列仙曹，叩請諸位下碧霄；舍揚州古城，解冤孽仇海。且享這醇酒佳肴，詛咒那八旗強盜。自古誰保千年壽，英靈永留山神廟。虔誠祝禱，列位殉國英魂，揚州屠城恨難消，抗清複明誌不撓，今日與君同醉倒。”
眾道人和村民祭酒舉哀，燒紙錢錫箔，敬獻列位英魂。眾人說：“感謝宏法大師設壇建醮，哀悼英烈，讓我們盡情慟哭，得以了卻心願。”祭祀已畢，大家便吃齋去了。天賜和羅成說：“朝請已畢，請宏法大師更衣登壇，做施食功德。”眾弟子設焰口，搭高壇，奏音樂。宏法大師穿鶴氅，執拂子，拜壇畢，登上高壇，眾弟子侍立左右。宏法大師拍案舞劍：“舉目浩淼江淮大地，飄渺空中樓閣，洶湧蒼茫苦海，迴頭登岸上之瀛洲，痛悔無數次之國殤；可憐蔓草之骷髏，幽靈風煙之磷火，遠投法壇，遙赴靈山。飲清涼之甘泉，津甜解渴，食香噴之穀粒，充饑果腹。”
眾弟子撒米，澆漿，焚紙；眾鬼魂吃飯飲酒取錢。施食完畢，請宏法大師普放神光，照耀三界，指示迷津，將揚州殉難亡靈，超度升入天界。宏法大師焚香打坐，閉目靜觀，醒後向眾人宣布：“南無天尊，南無天尊！督師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已奉上帝之命，冊封為太虛宮紫幻真人，現已走馬上任去了。其餘陣亡將士，殉難百姓，皆已升入天界。那奸相馬士英被雷擊死在台州山中，奸臣阮大铖跌死仙霞嶺上。他們倆人，一個是屍焦肉臭，一個是皮開腦裂。”眾人拱手作揖：“天理昭彰，果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宏法大師在高壇上發現，山下有一隊滿清八旗兵向天竺道觀開來。宏法大師鎮定地對天賜和羅成說：“穀公子、羅公子，可能有人告密，滿清豺狼上山來掃蕩了。你們趕緊和村民們從後山下去，這裏有我和眾弟子來抵擋。”天賜和羅成氣憤地說：“宏法大師，我們不能撇下你們不管，我們要留下，與你們並肩戰鬥。”宏法大師說：“那些滿清八旗兵，可能對出家人動武，我想還不至於焚燒寺院道觀。南無天尊，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們還是盡快撤走吧。”
天竺道觀的拳師郭靖宗說：“大師，我熟悉後山的道路，由我帶領村民們下山。穀公子和羅公子人地生疏，恐怕很難逃脫，還是暫且藏在觀內密室的好。”法師說：“既然拳師有辦法與豺狼周旋，村民們的安危要緊，那你趕快帶領村民下山吧。穀公子和羅公子，你們隨我到密室去。”
村民們跟隨拳師郭靖宗沿後山一條秘密捷徑安全撤離了，宏法大師硬拖著天賜和羅成進觀內，剛把他倆藏匿在密室，如狼似虎的滿清八旗兵就把天竺道觀團團包圍起來了。為首的一位八旗頭目獒乩帶領士兵將觀內搜查了個遍，沒有找到天賜和羅成，於是將所有道人強行集中到道觀的山門前，惡狠狠地喊叫：“有人舉報，從南京來了兩位公子，一夜就建起了史可法的衣冠塚，還在這天竺道觀設壇建醮，祭祀亡靈，真是膽大包天！你們要是不把這兩名罪犯交出來，老子就要燒毀這天竺觀了，把你們這些不法道士統統燒死！”
金磊說：“你和羅成到揚州梅花嶺為抗清英雄建起了衣冠塚，還到天竺觀設壇建醮，超度亡靈，古刹仙幡飄揚，香煙彌漫，哀樂悠揚，別有一番風景。”邢姬說：“這是中國人祭祀死難英魂的一種宗教方式，也是寄托對死者的哀思，對生者的精神安慰。”穀宗義說：“我和羅成在天竺觀遭遇滿清八旗兵的包圍，是天竺觀的宏法大法師舍己救人，保全了道觀和眾人的生命。”三人繼續時空倒流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