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愚忠不化


    金磊說:“史可法困守揚州孤城,誓死不降,浴血抗清十日,最後投江而死。多鐸下令屠城,死者達七十二萬人。”邢姬說:“由於史可法的愚忠不化,揚州成了多鐸殘殺平民百姓的屠場,一堆堆屍橫街巷,一個個生靈塗炭,七十二萬冤魂在揚州上空飄蕩。這大清王朝靠的就是血腥的武力鎮壓,千千萬萬漢族百姓屈死於滿蒙貴族的屠刀之下!”穀宗義義憤填贗:“這死者的靈魂或許上了‘天堂’,而生者卻被永遠地打入了地獄。滿清皇帝和官僚的殘暴統治,使上億漢族百姓陷入了痛苦的深淵。大好河山,滿目瘡痍,經濟崩潰,曆史倒退。”


    天賜他們的義勇軍小分隊,清晨從蕪湖出發,馬不停蹄地趕迴南京。一路上看到不少逃難的百姓。他們紛紛傳說:江北鳳、淮二鎮的劉良佐、劉澤清二位將軍,在蕪湖劫寶,將弘光帝捆綁上北京,投降滿清去了。黃得功將軍自刎身亡,成了無頭將軍。多鐸的八旗兵已經殺到長江邊上了,馬上要強渡過江。


    五月初的天氣,豔陽高照,赤日炎炎,中午時分,又饑又渴,他們在當塗的一家路邊小餐館吃飯休息。天賜發現有一夥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馬邦,不像是正當的商販,馱運的東西也不像是什麽正經的貨物,很可能是殺人劫掠的匪幫,有一隻麻袋裏可能捆綁了一個女人。他們要了許多飯菜,狼吞虎咽,吃飽喝足後,又匆匆地趕路了。天賜想弄清真相,便帶領小分隊悄悄地尾隨他們。


    日落西山,黃昏驛道,那夥馬幫仍然馬不停蹄地趕路。半夜三更,他們來到了馬鞍山。隻見山崗林密,人煙稀少,陰森可怖,他們見甩不掉天賜的小分隊,便在路邊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天賜他們佯裝繼續趕路,行了二裏路,埋伏在一片樹林裏。估計那邦劫匪已經在客棧裏安頓住下,天賜又帶領小分隊迂迴到那家路邊客棧。天賜帶領幾個弟兄進客棧偵探個究竟,其餘兄弟在外麵接應。


    隻見這幫馬隊的頭子正在主持分贓,因為分贓不均,為爭奪一件寶物,大打出手。那頭子一刀砍了一名夥計的手指頭,爭鬥才平息下來。各人按照頭子的意願分完了贓物,迴房歇息去了。一會兒,馬幫頭子的房間內傳來了女人的哭泣聲。天賜跳上房頂,揭開瓦片往裏俯瞰。在闌珊的燈光下,看到那個彪悍的馬幫頭子正欲強奸一名絕色的女子。那名女子的衣裳已被他撕碎。她手中拿著一把剪刀要自殺,而那兇惡的馬幫頭子想搶奪她手中的剪刀,但始終沒能得手。兩人相持了很久,正在危急的關頭,天賜飛出一枚鋒利的暗器,正好射中他的咽喉。他在地上掙紮了一陣,便一命嗚唿了。


    聞訊趕來的眾馬幫夥計,見頭子已經斷氣身亡,一齊逼問女子:“是不是你殺了老大?”天賜一聲令下,小分隊的兄弟們包圍了房間,有幾個會點武功的夥計,還想負隅頑抗,都被弟兄們一一製服了。他們一個個繳械投降,懇求饒他們一命。天賜一麵命令弟兄們將這些夥計統統送到一個房間裏看押起來,一麵脫下外衣,將那名絕色女子包裹起來,扶她上床休息。那女子受到過度驚嚇,拉著天賜的手不放:“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怕!你不要走,陪伴我。”天賜安排弟兄們輪流值班,其他人到各房間歇息,他自己留下來看護她。


    天賜好言安慰女子,等到她鎮靜下來後,細細地詢問她。天賜問:“聽你的口音,好像是蘇州、鬆江一帶的人。為什麽會落到這夥馬幫手中?”女子仍然瑟瑟發抖,因為過分激動,忽然暈了過去。天賜將她抱在懷中,掐她的人中穴,好一陣才慢慢蘇醒過來。她哭泣著,傷心地訴說她的悲慘遭遇:“我叫楊玉佩,是鬆江府上海縣人,也是當地有名望的大戶人家。自幼父母雙亡,從小寄居在外祖父家。去年,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不幸先後去世,舅母想將我許配給她那癡呆的兒子,我堅決不同意。今年蘇淞巡按挑選美女進宮,想獻給弘光帝當妃子,狠心的舅母將我送進了巡撫衙門。我剛到宮中,還沒經過弘光帝的親自遴選,前天深夜就被太監叫醒,匆忙跟隨弘光帝逃出了南京城。一路上,弘光帝馬不停蹄地奔逃,太監和嬪妃們跟不上隊伍,漸漸地失散了。那些嬪妃各自逃命去了,隻有我孤苦伶仃地跟隨幾個太監繼續追趕弘光帝。我們遭遇了那個馬幫的搶劫,太監們都喪命了,幾車財寶都給他們裝進了馱子。我拚命地抵抗,被當作貨物,五花大綁地裝進了麻袋。要不是公子及時相救,我也命喪黃泉了。”


    天賜說:“聽你的身世,像是我祖母的遠房親戚,我應該叫你一聲表妹。是你祖上積德,命不該喪;也是我倆有緣分,讓我在路上遇見了這夥可疑的馬幫。我們一直跟蹤到這個小客棧,在他施暴欺侮你時,我用暗器將他送上了西天。”楊玉佩感激涕零:“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似曾相識,你是我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你就是我的男人了。”說著就溫柔地投抱送懷。


    天賜努力克製自己:“我是有家室,有兒子的男人。我不能娶你進門的。”她抱著他寬厚的胸膛,懇求道:“我也不圖什麽名份,隻要能同你在一起,做你的外室也行。”天賜說:“容我迴南京後慢慢安排再說。”她傷心道:“你是不是嫌我的身子肮髒齷齪?我拚命保住了貞操,身子仍是幹淨的 ”天賜婉言寬慰道:“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今晚你累了。我們天亮就要趕迴南京去,你好好歇息吧。”她仍然心有餘悸,拉著天賜的手不放:“那你就在這裏陪著我。”天賜居然能坐懷不亂,擁抱著天仙般的美女,在她身旁打了個盹。


    翌日拂曉,天賜集合小分隊弟兄,把看押的馬幫夥計都釋放了,還發給他們路費和安家費,教他們不要再幹搶劫殺人的勾當,迴家做點正經的生意。繳獲的贓物中,有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和綢緞衣物,天賜挑選了幾件合適的衣服給楊玉佩穿上,還雇傭了一輛馬車給她坐。他們快馬加鞭,一路飛馳,趕迴南京。天賜將楊玉佩安排在去蕪湖前剛剛購買的一處位於莫愁湖畔的僻靜住宅裏暫且住下,由看守家園的陳大伯和陳大媽照顧。


    這座古宅藏在陋街深巷中,門庭破落,不會引起人們的注目。但是裏麵像一座小巧玲瓏的蘇州園林,樓台亭軒,假山池塘,幽雅寧靜,古色古香,還有密室暗道通莫愁湖,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秘密快捷地撤退。天賜將這座庭院取名古香苑,把繳獲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綢緞衣物藏在密室裏,讓小分隊的弟兄們都明白,這些財寶是用作抗清複明軍費的。天賜從中取出部分銀兩分發,小分隊的所有弟兄們都得到了一份豐厚的犒賞,歡天喜地迴到燕子磯船隊去了。


    一切安置妥當後,掌燈時分,天賜精疲力竭地迴到秦淮夫子廟玉帶樓溫暖的家。兒子雲漢見出門多天的父親迴到家中,歡唿雀躍:“爸爸,你到哪裏去了?我天天盼著你迴家。你給我帶什麽好玩的東西沒有?”天賜抱著兒子親了又親:“我也很想念你呀!我在夫子廟買了很多你喜歡的東西。你看,有好多玩具,還有你喜愛的金陵風味小吃。”兒子見一大堆新奇的玩具,就興高采烈地玩去了。夫人要親自下廚,為丈夫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天賜說:“不勞夫人親自掌勺了,我路過金陵酒店時,已經叫了一桌酒席,一會跑堂的就送到家裏來了。我們叫上羅成和歐陽一起好好喝上幾杯。”


    夫人將窖藏了十幾年的女兒紅拿出來喝,開罎時,滿屋飄香,喝起來香醇爽口。兩家人圍坐八仙桌,邊喝邊談:天賜講了這次蕪湖之行,親眼目睹江北鳳、淮二鎮二位劉將軍,劫持寶貝皇帝弘光,上北京邀功領賞,投降滿清,黃得功自刎身亡的情景;而元貞和羅成、歐陽煜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搜查馬、阮兩奸臣行蹤的情景。


    元貞興奮地說:“你走以後,我與歐陽兩人女扮男裝,同羅成帶領的二十幾個弟兄一起偵查馬、阮的行蹤。我們分成兩組,分別到褲檔巷和鵝鴨巷監視馬士英和阮大铖的動靜。那天五更時分,他們先後進宮早朝去了。我們跟蹤他們到宮門外,隻見宮內亂七八糟的,弘光帝半夜潛逃了,內侍太監、侍衛宮女也亂哄哄地出走了。馬士英迴家收拾了十車家私細軟,一隊妻妾美姬,也開溜了。馬士英騎馬催促快些逃跑,不要叫仇家把那些棺材家當,貼肉愛姬搶奪去了。誰知剛出得城來,就有亂民哄搶。”


    羅成繪聲繪色地說:“亂民們把馬士英團團圍住,七手八腳地把他打翻在地:‘你是奸臣馬士英,賣官鬻爵,苛損雜稅,弄得民窮財盡;今天你馱著金銀財帛,愛妾美姬往哪裏逃?不義之財,統統留下。’眾人把馬士英打得鼻青眼腫,傷痕累累,剝掉了衣裳,金銀財帛、愛妾美姬搶掠一空。隨後出逃的阮大铖的家眷行囊同樣也被搶劫個精光,也被剝掉了衣裳,打得腰也折了,爬不起來。為首的幾個亂民說:‘且饒他這條狗命。這些是馬、阮奸臣搜括來的民脂民膏,大家分了吧。我們去燒馬、阮奸臣的房子去。’於是,似潮水般亂民擁向馬、阮官邸。”


    歐陽煜說:“羅成不許我們參與搶奪,也不許我們去燒他家的房了。但是分給我們的金銀財寶都收下了,可以留作抗清複明的軍費用。後來,我們看到馬、阮的官邸濃煙滾滾,一直燒到黎明方才熄滅。馬、阮奸賊禍國殃民,罪大惡極,眼看南明半壁江山就要葬送在他們手中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時辰一到,全都要報。今天他們落到如此下場,真是大快人心。”


    天賜心急地追問:“那馬士英、阮大铖後來下落如何?”元貞狡黠地反問:“你猜猜看。”天賜興致勃勃地說:“我一猜就著。你們肯定是派人監視他倆的行蹤。後來有人救了他們,狼狽地逃了性命。”元貞不服氣地說:“這迴算你猜對了。我們想既然那些亂民都能饒他狗命,我們何苦再動手呢。後來,派去監視的人迴家報告,有一個自稱是新任蘇淞巡撫的楊老爺騎馬上任,路過此地,馬驚不走,見有人在喊救命,下馬細看,方知是馬、阮二人。他們兩人告訴那楊老爺,是逃跑出城時,遭遇亂民搶劫,剝去了衣裳,僅留一條性命。那楊老爺找出兩身衣裳給他們穿上,又讓出一匹馬給兩人騎,還給了點盤纏。此時,又有一夥亂民遠遠趕來,馬、阮疊騎一匹馬慌忙逃難去了。那楊老爺恐怕再有仇人追殺他們,危及自身,便分道揚鑣,他又轉迴城裏去了。馬、阮作惡多端,臭名昭著,即使逃脫性命,也不會有好下場。”


    天賜對元貞說:“看來揚州很快就會淪陷,多鐸馬上就會渡江。你和雲漢、歐陽還是一起迴蘇州去吧。後天我就命令義勇軍船隊轉移蘇州,你和雲漢、歐陽正好跟隨他們一起迴家。”歐陽說:“我懷孕了,正想迴蘇州去。”元貞高興道:“恭喜你和羅成,早生貴子。為了我們兒子雲漢和歐陽肚子裏寶寶的安全,也隻能我們家眷先迴蘇州了。你和羅成在南京堅持抗清複明的鬥爭,一定要謹慎。凡事要靠智謀,不能莽莽撞撞的。總而言之,保存自已,消滅敵人,這是對敵鬥爭必須遵循的策略。”歐陽煜也說:“時局動蕩不定,多鐸的八旗兵兇殘無比,真讓人放心不下。南京待不下去,你們盡快轉移蘇州。”天賜和羅成說:“你們盡管放心,我們兄弟倆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兩家人難得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飲酒聊天,一直喝到三更,羅成和歐陽煜才告辭迴家。天賜來迴奔波,實在太累了,剛靠著枕頭就唿唿地睡著了。


    第二天,元貞忙於整理行裝,天賜則到燕子磯布置義勇軍船隊轉移蘇州的事宜,到黃昏才迴家。夫妻倆明天就要分別了,上床以後,倆人說不盡的恩愛纏綿。翌日黎明,天賜和羅成送元貞、雲漢和歐陽煜去燕子磯義勇軍船隊,雲漢依依不舍地拉著父親和表叔的手,天真地說:“我也要留下,同你們一起在南京抗擊滿清八旗兵。”羅成說:“那些滿清八旗兵很兇很兇的,你不害怕?”雲漢擺出拳擊的架勢:“我的拳頭很厲害,誰也打不過我。”天賜抱起兒子親了又親:“等到你長大了,同我們一起,並肩作戰。現在你乖乖地聽話,跟媽媽、嬸嬸一起迴蘇州。過幾天,我和你表叔也要迴蘇州的。”一番話別後,船隊揚帆啟航,天賜和羅成騎馬沿著江岸馳騁,目送船隊駛入江心,溯江而下。


    天賜說:“多鐸的八旗兵想在南京渡江不大可能,也許會在瓜洲渡江。我想棲霞山遠離南京,扼守江邊,地方偏僻幽靜,人跡罕見,是躲避兵燹的好去處,也可作為我們將來抗清複明遊擊隊屯兵聯絡的好地方。我們今日正好順路前去實地察堪一番。”羅成說:“表哥與我的設想正好不謀而合。棲霞山裏有幾處古刹寺院,我想尋覓一處幽靜的寺廟,作為我們秘密的聯絡站。”於是兩人策馬揚鞭,沿著江崖前往棲霞山。


    他們策馬加鞭,快到棲霞山時,遠遠看到江崖山道上有一位騎著白騾、頭戴氈笠的人,迎麵飛馳而來。當他們擦肩而過時,羅成仔細看著來人,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驚叫道:“白騾上的那人好像是史閣部。他怎麽到這空間野路上來了?”天賜說:“還不快追!”於是他倆急速掉轉馬頭,邊追邊喊:“前麵那位可是史閣部、史老爺?”史可法聽到有人喊他,勒住騾轡,停下眺望。羅成走近細細辨認,驚唿:“真是史閣部史老爺!你怎麽會到這江岩小路上來?”


    史可法也認出了羅成:“羅公子,你怎麽也到這荒江山野上來了?”羅成歎息道:“說來話長,我們下馬細細敘說。這位是我的表哥穀宗義。”三人下馬,親熱地聚集一起,訴說各自的境遇。史可法哀歎道:“自從你離開揚州以後,多鐸的八旗兵就將孤城圍困,烽火連天,殺氣騰騰。揚州軍民同仇敵愾,浴血奮戰整整十天十夜。腥風血雨,生靈塗炭,三千將士,精疲力竭,彈盡糧絕,壯烈犧牲,隻落得屍橫城亙,血濺街巷。城破巷戰,短兵相接,直到自刎殉國,沒有一名將士投降。俺已經決死自盡,忽然想到大明三百年社稷,還靠俺去光複,豈能舍棄弘光君王,作無益的犧牲。故此孤身一人,縋下南城,飛奔儀征。在劃子口幸遇一隻渡船,渡過江來。騎上白騾韉,朝那隱隱約約的金陵城闕飛馳。想不到在這江岩荒野與二位相公相遇。這場殺戮皆因我愚忠不化而至,悔不該當初不聽羅公子的勸告,毅然舉起抗清複明義勇軍大旗,突圍北上山東打遊擊,建立抗清根據地。”史可法後悔莫及,潸然淚下。


    羅成說:“我從揚州迴家後,表哥即到蕪湖黃得功轅門去勸他移鎮京城,誰料弘光帝已偷偷地跑出留都南京來到蕪湖。此時,鳳、淮二鎮兩位劉將軍與田雄聯手將弘光帝劫持往北京,投降滿清邀功請賞去了。馬士英和阮大铖也偷偷地溜出南京,途中遭遇市民哄搶,逃得不知去向。”


    史可法問天賜:“穀公子,南明皇帝和宰相真的都逃離京城了?”天賜說:“我在蕪湖黃得功轅門,親眼目睹弘光帝被二劉和田雄劫持去北京了。黃得功刎頸身亡,以身殉國。馬、阮逃得無影無蹤。”


    史可法聽後頓足哭泣道:“原想來南京保駕,不想聖上也走了。王天樂土,太祖列宗,想不到南明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史可法登高遙望南京城闕,號啕大哭:“聖上啊,你撇下俺斷篷船,丟下俺無家犬;唿天嗆地千百遍,退無路,進無門。”


    眼看史可法攀附到江岩絕壁,竟像是要投江的模樣,天賜和羅成趕緊也攀登上去:“史閣部,不可尋短見!史老爺,三思而行,你可以迴到南京,重整南明江山!”史可法仰天長嘯:“俺史可法俠膽義肝,滾滾長江滔天浪,訴不盡俺忠臣怨!一江春水東逝去,那便是俺寬廣的葬身之墳!到如今怎堪江山易主,俺史可法已是英雄末路,無可留戀!你看這茫茫的塵世間,俺史可法已成亡國罪臣,何處安身?!”說著,史可法摘下冠冕,脫下袍靴,縱身跳入了浩淼的長江之中。


    天賜和羅成攀登到江岩絕壁,見他隻留下一身冠冕袍靴,衣裳裏空留有一枚朱印:“欽命總督江北等處兵馬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印”。天賜和羅成擺上衣冠袍靴,麵朝滾滾長江,拜祭了一番。


    羅成感歎道:“要不是我們在江邊遇見史可法,誰會知道他是投江而死的。真是以身殉國的一代忠臣良將!”天賜感慨萬千:“你看那史可法,攀江崖絕壁,滿腔孤憤向天訴!孑然一身,老淚縱橫,故土熱戀,歌罷葬身魚腹,冤魂飄蕩空江!浩淼長江,海納百川,悠悠千年,閱盡人間滄桑,萬事付東流!史可法的愚忠不轉,暨害了自已,也害了南明百姓!”


    天賜和羅成收拾起史可法的冠冕袍靴,黯然神傷。羅成說““等到時局穩定後,我要到揚州梅花嶺為史可法建一座衣冠塚。梅花嶺是他點兵抗擊清兵的地方,我要去那裏招魂埋葬,讓他的孤魂有一個棲息之地。”天賜說:“到時我們相約同去,建一座紀念碑,讓南明百姓,揚州軍民有個憑吊史可法的場所。”


    他倆沿江岸騎馬馳騁來到渡口,遇見了欲渡江迴家的複社幹將陳定生和吳次尾。他們告訴羅成和天賜:“弘光和馬、阮逃跑後,監獄大門洞開,犯人紛紛出逃。我們出獄數日,東躲西藏,至今沒有個棲身之地。今日來到渡口,大家商量還是各自分路逃生去罷。”羅成問:“那侯兄和香君呢?”吳定生說:“聽說那些被強迫進宮的歌妓,看見弘光帶著嬪妃逃出宮去,她們也各自慌亂逃生,有的迴秦淮舊院重操舊業,有的去棲霞山寺院當尼姑去了。侯兄到秦淮媚香樓找香君,卻是人去樓空。據說香君逃出宮後,找不到侯兄,就跟辜昆山師傅也到棲霞山去了。侯兄與香君定情桃花扇,他決心去棲霞山找到香君後,再迴河南老家。於是,我們就各自分手了。”


    天賜和羅成揮手告別漸行漸遠的渡船,翻身上馬,向棲霞山馳騁,羅成說:“複社好比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逃。傷心辭別好友,後會不知有期否?”說著,羅成不覺熱淚盈眶。天賜勸勉道:“複社隻是一個東林後起之秀的鬆散社團,你也不是複社社友,隻是複社的朋友而已。相聚有緣,離散無情。”


    他們邊馳騁,邊聊天,不覺已夕陽西下。在落日映照下的棲霞山,隻見夕陽如血,山河破碎,滿目瘡痍,天賜感慨萬端,在馬上吟詠了一首五言古詩:


    韃虜野蠻師, 血腥屠城空。


    可敬忠烈魂, 殉國仍從容。


    殘陽如碧血, 碧血染山峰。


    自有後來人, 壯誌貫長虹。


    隻見山路曲折,人煙罕見,偶見幾家,鹿蘿鶴徑,石牆柴門。三五采藥砍柴的山民逶迤下山,腳下雲霧冷,肩頭柴藥香。天賜向一山民問路,想尋一所道觀借宿。他遙指前麵山坳之中,白雲疊罩,青鬆靈岩下邊,隱隱約約有一座庵堂。他們快馬加鞭,來到庵前,隻見門楣上有“葆真”兩個蒼勁的草書。羅成上前敲門,出來接客的是當年秦淮名姬白門柳絮,她就是羅成在舊院結交玉蘭姑娘時請來的陪客,現在做了這葆真庵的庵主。


    兩人一見如故,她驚奇地問羅成:“羅公子是來找玉蘭姑娘的吧?”羅成茫茫然:“玉蘭姑娘?她也在這庵中?”她嗔怪道:“自從你結交玉蘭姑娘後,她害了單相思病,說是要為你羅公子守節,拒不接客。後來阮大胡子擄掠秦淮歌姬進宮,玉蘭聞訊後,就逃到這棲霞山葆真庵,當時的庵主看她塵緣未了,隻叫她做個帶發修行的女弟子。”


    羅成說:“我與玉蘭有約在先,隻做一夜夫妻的。現在我已經有了妻房,不想再娶妾。”她勸誘道:“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那你就娶個外室,金屋藏嬌吧。”天賜也慫恿道:“你不要辜負了玉蘭姑娘的一片癡情,想當年大唐皇帝李隆基,就是在庵堂之中,與楊玉環重續舊夢的。今夜你就在這葆真庵中,你們倆就喜結良緣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用齋過後,庵主安排羅成與玉蘭見麵,但見她風韻不減當年,依然癡情於羅成,她不圖什麽名份,隻要能結為連理,做個外室也不介意;而羅成也是個多情的花花公子,也想物色一個佳麗,充作外室。於是,倆人一拍即合,都願意今夜成婚。庵主騰出一間大客房,裏麵帳幃床鋪,簇新馨香,暫且作為他們今夜合歡洞房。


    玉蘭今夜終於如願以償,了卻了多年相思之苦,絮絮叨叨地訴說心中的情愫。羅成見玉蘭胸前依然掛著他臨別時贈送的那隻鴛鴦玉佩,非常感動。她風韻不減當年,玉蘭摟抱著羅成矯健的身子,心裏暗喜道:“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心中情人,今夜終於又占為己有了。”玉蘭快活得如同夜鶯般婉囀啼鳴起來,就像做了神仙!


    第二天,天賜陪同羅成,在離葆真庵不遠處,買下了一所宅院。院內有一片湘竹林,一座小巧玲瓏的樓閣,幾間平房。庭院不大,但僻靜而幽雅,院落後邊與一個秘密的山洞相通,裏麵可以儲水儲糧儲備軍火,山洞上邊有一個秘密出口,進退都不成問題,洞內還建了一個石室,可以容納好幾個人住宿。羅成將這座宅院取名瀟湘閣,玉蘭搬遷到新居,還雇傭了一位阮媽,負責照料她的飲食起居。


    天賜迴到城裏,白天忙於發動和組織南京的市區百姓守衛城門,維護治安。他還將自家作坊鑄造的幾門大炮布署在挹江門外的江邊工事,一旦清兵渡江,就可以進行炮擊。晚上就到莫愁湖的那所秘密住宅裏睡覺,楊玉佩總是做了許多好菜等著他。天賜與她喝酒彈琴,消遣夜晚生活,但絕口不談納她為妾的事。她感到非常自卑,總覺得自己遭受別人強暴,雖然保住了貞操,但天賜還是嫌棄她。


    今晚羅成有事耽擱,沒來得及出城去,便住在天賜這座古香苑裏。楊玉佩做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他們邊喝邊聊,羅成告訴天賜說:“我得到消息,南明小朝廷沒有逃跑的幾位大臣暗中密謀,想打開城門投降滿清。我們怎麽辦?”天賜說:“我想南京是守不住的,清兵遲早會攻進城來,有人想降清,我們不必過問。我現在考慮的是,一旦清兵占領南京,我們都是抗清複明的積極分子,暫時隻能轉入地下。在城裏,我有莫愁湖這所秘密住宅古香苑的密室可以藏身;在城外,可以到你那秘密住宅瀟湘閣後麵的山洞裏躲藏。現在我們應該早點將糧油食品等生活必需品和槍炮武器儲藏起來。”


    喝到酒酣半醉時,羅成悄悄勸說天賜:“你看那玉佩風姿綽約,俏麗嫵媚,比我那玉蘭還要嬌柔誘人。她鍾愛於你,你卻不理不睬的,冷落於她。是不是怕表嫂會吃醋?你盡管放心,我會給你保守秘密的。你現在一人在南京,生活起居沒有人照顧,今夜幹脆將她納為外室算了。”天賜說:“她曾經遭人強暴,雖然未遂,但會有心理和功能的障礙,恐怕不會和諧美滿。”羅成調侃道:“表哥深諳此道,還治不好她的毛病。不要再猶豫了,今夜由我來張羅你們成親。”天賜看上去似乎默認應承了。


    於是,羅成跟楊玉佩說:“表哥同意跟你同居了,但隻是做個外室,以後也不會娶進門的。今夜便圓房。”楊玉佩喜滋滋地說:“我還以為少爺會嫌棄我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身子早晚都是他的。我不會爭什麽名份的。”天賜住的房間如同新房一樣奢華,衣櫃、梳妝台、合歡床一應俱全,今夜正好做他們的洞房。羅成鬧了一會新房,就告辭出門,騎馬偷偷溜到秦淮舊院尋歡快活去了。


    金磊說:“由於史可法的愚忠不化,失去了抗清複明的大好時機。當他從淪陷的揚州渡江到南京想前往救駕時,弘光帝早已私逃。失去精神依托的忠臣投江自盡,令人惋惜。”邢姬說:“揚州七十二萬冤魂飄蕩,殷殷鮮血灑江淮。愚忠不化的史可法到了九泉之下,不知怎麽麵對這七十二萬冤魂?”穀宗義說:“仰天長嘯,揚子江頭暝煙彌漫;俯首沉吟,棲霞古刹仙幡飄飄。正是:看不完千古王朝招魂賦,訴不盡曆代英烈悲壯情!”三人繼續時空倒流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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