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寧宮。


    “那妖妃近來深居簡出,張太醫去瞧過了,說是因為倒春寒,外感風邪,不宜出戶。”


    “即便不是她親自下蠱,也斷然與她脫不了幹係。”程皇後抬手從發間摘下一支鏤空飛鳳金步搖,神情愈發凝肅,“隻是,若有人替她動手,那可真真是死無對證了!”


    衛嬤嬤拿了一把青玉螭紋梳,為她梳理頭發。


    “好在殿下身子恢複了許多,一早由瑾容扶著在殿外走了兩圈,也愛吃飯食了。方才禦膳房送去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櫻桃肉都用了一半呢。”


    她印在銅鏡中的神情和緩起來。


    “老奴自打在程府起就一直看著娘娘,今兒就為了娘娘再多嘴一次。男人都喜歡那些個柔情似水的,娘娘莫要總與皇上硬碰硬,平白讓那妖妃和她兒子得了好處。”


    她靜靜對著鏡中的自己,眸光堅定而又清明:“嬤嬤,本宮是程氏女,不屑學那些以色饗主的本事。隻要他信守諾言,來日把皇位傳給懷容,其他的,就隨他去吧。”


    “誒。”


    此次科舉,範莨位於三甲末等,賜同進士出身,並授濘州知縣一職,擇日赴任。


    奇珍異寶閣。


    “範公子,你看這個可好?”裴筱讓夥計拿了一支金絲八寶攢珠釵。


    他抬袖擦了一把汗:“好,都好。”


    “可還有成套的鐲子?”她又問夥計。


    “裴小姐眼光越發好了,這支珠釵正是配著鐲子售賣的,小的給您拿來看看。”夥計笑容滿麵的去找鐲子。


    裴筱迴過頭,見他不聲不響的,於是湊近了些,小聲兒道:“硯哥哥押的是一賠三,結果韓公子不僅入了三鼎甲,還高中狀元,就又翻了一倍,一百金成了六百金……”


    範莨還未說話,她又指著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這個也要。”


    夥計忙得不亦樂乎。


    “硯哥哥說,今日幫你挑的首飾都算在他賬上,權當做臨別贈禮了,連我也有份呢!”


    “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範莨冷汗直冒。首飾的價錢按銀兩來算,他尚能咬牙接受,在這裏用的竟然是黃金!


    “公子說笑了,裴小姐為您挑選的這些都是成品,比起定製的款式可便宜多了。”夥計仔細把珠釵和鐲子放入一個盒子裏,“這款剔紅首飾盒原本也得五兩銀,今兒就送給公子了!”


    範莨:“……”


    很快,到了離別那日。


    “你的任地在筮州以東一千多裏,倘使繞道瑤城,時間不甚充裕。”


    “我估算了,應當耽誤不了。看望阿姐、爹娘,隔日就去往濘州。”


    韓紹清這才交給他一封書信,“那便煩勞你把此信帶到銀月客棧。”


    範莨忽地潸然淚下,縱使有萬語千言,也不知從何說起,唯有對著他一揖到底:“紹清兄,有緣再會。”


    “後會有期。”他扶起他來,而後輕微的一笑,如清風霽月。


    瑤城。


    “小姑爺來信了!”整個客棧響徹著小椿兒歡快的聲音。


    小筠兒迅速的靠攏過來,直說:“讓我瞅瞅行嗎?”


    陶淮伸手把信搶了,對他倆揮趕道:“瞅什麽瞅,這是你們能看的麽,幹活兒去!”


    一個身影倏然閃過,書信再次易主。


    “我過去一趟,送信。”沈釗說完,大步踏出門外,徒留一屋子的人幹瞪著眼。


    傍晚的陽光疏疏灑落,往來行人漸少。範莨沿著胡同往裏慢慢走著,無端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有老嫗動作微慢的端了盆水出來潑,乍然睃見了他,連盆子都潑了出去。


    他正要說話,老嫗已經極為利索的跑上前,扯開了嗓子叫門:“邢昊家的,你弟弟迴來了!”


    門很快從裏頭打開了,露出範蘭那張極為震驚的臉孔。


    “我不認得字,勞你念給我聽……”她顫抖著把敕牒捧到邢昊麵前。


    邢昊看完,默了會兒,道:“他做官了。”


    她聽了這話,撞入範莨懷裏,哭成淚人。


    “阿姐,我給你帶了京城的東西。”他安慰著。


    盒子裏的珠釵和一雙鐲子本就做工精致,用料講究,燭光一映,更是燦然生輝。範蘭眼睛幾乎被晃花,喃喃道:“我哪裏配得上這麽名貴的首飾。”


    “是配不上。”身後冷冷的聲音傳來。


    範蘭垂下眼簾。


    “明兒去西街布坊買些衣料,做兩身新衣,興許就配了。”


    她迴過頭,愣愣看他。


    “他能領俸祿了,而我連門都出不了,你省吃儉用的攢著,欲要留給誰來花?再則,他現在是官身,他的長姐穿著打扮卻如此破舊,別人會如何看待他?”語氣涼薄,話裏卻仿佛含一絲不明顯的情意。


    範莨立在門扉外,被夜色模糊了臉上的神情。


    次日,他拿出一張藥方,上麵附注了針灸刺穴的說明。


    “這是裴公子央了二殿下,殿下又找了一名休致的太醫要來的方子,或許對姐夫的腿疾有用,原是不能外傳的。”


    範蘭指尖緊捏住這張藥方子,心神一陣激蕩,迴望過去,是邢昊有些發怔的臉。


    “阿姐,姐夫,我得走了。”他拿起包袱,對著她揚起意氣風發的笑,“看看爹娘,便去往濘州上任了。”


    “等等,把這些肉幹帶上,還有一罐子蜜煎桑葚,用來泡水喝……”


    暮山。


    李荷小手叉腰,揚眉吐氣的道:“我們蓮花村可不是什麽默默無聞的小地方,出了一位狀元呢!”


    “他真是你姐夫?”程小篼露出懷疑的神色。


    “那還有假!他穿的衣裳和鞋子,幾乎都是我姐姐一針一線縫製的。”李荷生怕他不信,還比劃著,“傳家寶都拿給我姐姐做信物了,這樣的兩塊玉佩。”


    “那不算成親,所以他還沒完全成為你的姐夫。”他摸出懷裏的油紙袋,把翠玉豆糕分給她一些。


    “他肯定是要娶姐姐的!她那麽美,性子也柔順,還很會打理舍務。”


    程小篼哽住,忙拿出水囊喝了一口,打量著她:“那麽,試問你為何如此不修邊幅,與你姐姐半點不像,白白糟蹋了這麽好的料子。”


    李荷聞言,不由低頭往自己身上瞅。上衣是藕荷色對襟盤扣小褂,扣子似乎錯位了,底下是蘇錦繡菡萏裙,不知怎麽弄的,裙邊長一截短一截……


    “師兄穿著也很隨意的,連裏衣都沒有,光是籠了一件外袍。”李荷顧左右而言他。


    程小篼直接噴出一口豆糕渣子。“你,你,你怎麽得知他沒穿的?竟偷看他更衣?!”


    “用得著偷看嘛,住處離得這般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李荷攤著手說道,“門口連一張遮擋的布簾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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