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將葛郎中送至門外,接著返迴女兒的閨房。


    “你看看自個兒這副模樣,身段就快要趕上你父親了,連椅子也被你壓得散了架!今後還想嫁人嗎?”她捏著絹帕按了按眼角。


    蔡臻兒臥在榻上,信誓旦旦的道:“娘,我願意一直待在家中,還能奉養你和爹爹!倒是真沒想過要出嫁。”


    焦氏聽了這話,胸前起伏著,微微顫抖著手指向她:“你是要折我的壽……”


    “夫人,老爺說要留二位公子用飯。”廚子的聲音在門簾外頭,“請問菜色如何安排?”


    “蔥爆牛柳,清蒸桂花魚,火腿鮮筍湯,再加一個砂鍋煨蹄筋!”


    焦氏又是一口氣悶在了喉嚨裏。少刻,她理了理氣息,掀開簾子道:“先去灶房看看食材。”


    午時,蔡臻兒對著矮幾上的一碟清炒香芹和一碗白粥,臉苦成了一團。


    夜晚,鎮上燈火已滅,打更人敲著竹梆子路過。“咚——咚”,更聲悠長,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迴蕩著。


    沈記酒鋪的後院靜寂無聲。


    黑暗的屋中,一盞孤獨的燭火靜靜的在燃燒。沈釗紋絲不動的站立著,整個人透出一股冷厲卻又蕭索的荒涼來。


    他的麵前赫然立著七個牌位。牌位上並無名諱,隻有些深鑿鐫刻的圖形,有的似殘月,有的似水草,在火光中清晰而觸目。


    “阿釗,護著她逃吧。有多遠便走多遠,莫要再迴來。”


    “天理昭彰,爾等亂臣賊子,必食其果!”


    “一起殺出去!”


    “不必管我們了,就當作,葬在此處……待他日,魂歸來兮……”


    “釗兒快走,別往迴看!”


    這一聲聲的,直刺入他的腦子裏麵,勢必要將他三魂七魄摧散。沈釗唇角緊抿著,雙手都攥得骨節泛白,額上的疤痕隱隱作痛。


    “嘎吱。”身後的門被打開,涼風灌了進來,燭影搖晃,忽明忽暗。


    他緩緩閉了眼睛,直至心神漸漸安定,才道:“如何?”


    沈楠拍了拍身上的風塵,目光在牌位那處停留了片時,慢慢側過身把門關好,道:“這些年陶叔不斷對紀大掌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人家終是拗不過,幫著往上頭遞了話……我們見了一個主事的人,是程家的旁支,名叫程仿文。他從筕州府捎來了口信,程家不便插手藩國之事,雖不好施以援手,然也允諾不會與我們為敵。”


    “確定是程家家主親口所述?”


    “他持有青玉貔貅令牌,應當錯不了。”


    屋內沉寂了許久,直至燭台積滿了燭淚。


    “據聞太子常年體弱,但四皇子也養在程皇後膝下,更別提暮山上的那位……程家雖未參與朝政,其地位卻早已穩如磐石,不願趟這渾水,也是人之常情。”他眸中神色幾經變幻,最後沉澱下來。“如此,我們便放手一搏吧。”


    沈楠不由吞咽了一下,半晌才道:“並無勝算。”


    “無妨,若是成了,便恭迎她迴去。假使不幸落敗,不過就是我們幾個馬革裹屍罷了。”


    “……”


    金桂樹逐漸綻放花蕊,街頭巷尾都散發著馥鬱的清香。


    “釗舅舅,給您。”她豪邁的把藕色荷包遞到他手中,“我掙來的!”


    沈釗低頭去看,荷包鼓鼓囊囊的,而她穿一身清清爽爽的嫩藕色裙衫,露齒笑著。


    他冷峻的麵色稍顯和緩,而那些噬心蝕骨的煎熬,也淡化了幾分。


    那邊沈焱一口桂花釀含在嘴裏,差點噴出來。


    “喂,來真的?!”


    “記著,別告訴她。”


    沈焱又倒上一整碗的桂花釀,仰頭飲盡,說:“且等等,我先去一趟瑤城。”


    “為何?”


    “上次在河邊遇見個神算子。”沈焱抬袖抹了一下嘴,“我再找他算一卦,問問吉兇。”


    沈楠一臉狐疑的盯著他。


    “嘿,你還別不信!我同荷兒從那個算卦攤子路過,他隻抬眼看了看,就說我們一主一仆漂流異鄉,也是可憐。”


    “莫不是信口胡謅,恰巧蒙對的吧?”


    “不像是那等江湖騙子。荷兒說他算錯了,他也半點兒不惱,連聲道她天資聰穎,命格非凡呢!”


    “得了,你說吧,被誆了多少銀錢?”


    “難得在市井之中遇見這麽有眼光的人,賞了他二兩銀子,哈哈哈……”


    沈釗聽了,一張臉幾乎凝成冰殼。


    隔日,沈焱藏在床板底下的一隻黑陶罐子被他直接收走了,名曰“充公”。


    一輪彎月掛在墨色的空中,靜靜打量著凡間。


    俞氏在院中用井水清洗豆子。


    零碎的月光耀著,牆頭處隱約有花枝探過,掛著半枯的花朵。


    忽地,一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劍氣揮過,花枝被齊生生斬斷,跌落在地。


    她心頭一個激靈,手上的動作隨即僵住。


    秋夜微涼,並不寒冷,可近來每每入夜之後,周圍仿佛總有風聲唿嘯……


    一刻鍾後,豆子總算洗好了。俞氏輕籲了一口氣,欲要迴屋。


    正在此時,“喀嚓”一聲,略粗的晾衣繩突兀地攔腰斷成了兩截。


    她又是頭皮一麻,不由得倒退半步。


    牆的另一邊突然間沒了動靜。不一會兒,有叩門聲響起。


    “誰?”


    一段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後,他道:“叨擾了。”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她緊繃的神色稍微舒緩。


    沈釗的腳步停留在斷掉的晾衣繩麵前,又略微觀察了一下周遭,撫額道:“抱歉。”


    俞氏聽得他如此說,心裏頭自然清明異常,朝他福了一福:“沈爺言重了,奴家的這條命是您救的,不必如此客氣。往後若有什麽差遣,您也吩咐便是。”


    沈釗背對著她,良久未語。


    紅葉稀疏,秋草漸深。


    韓紹清穿了石青色的襴袍,在案前提筆寫字。倏地,墨汁不慎滴到了紙麵上。那紙映著天光白炫炫的,一兩滴墨色暈開,更顯刺眼。


    他低頭看著,無端的覺得心神有些不安寧。細想,已有一整月未收到家書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荷色生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之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之夢並收藏荷色生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