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小爐子正燒著火,上頭放著的砂罐子冒出一篷篷的白色霧氣,夾纏著草藥的苦香味。


    李桃認真的守著藥罐。爐子裏有小團的灰打著旋兒飄了出來,落到她白皙的麵頰。


    一片石青色的袍角出現在她的餘光裏。


    她忙抬眼去看,卻見他眸色沉沉的盯著藥罐,臉有點發青。


    “紹清哥哥,你幾時迴來的?”


    他沒迴答,隻是克製著情緒,緩步往屋裏走。


    眼見著火候差不多了,李桃靈利的把藥汁倒入碗裏,然後追了進去。她的腳步放得很輕,聲音也很輕:“你別憂心,夫子隻是染了風寒,大夫說喝了這藥,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韓榆蓋著棉被安靜的躺著,觀之氣色倒是尚可。他抬手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這才稍緩了神色。


    屋內靜靜的,唯有淡淡的藥香在鼻端縈繞。韓紹清不經意迴過頭來,正好撞上她清澈如水的目光。


    她今日著了粉綠色繡折枝花的薄襖裙,以往沒見她穿過這件,應當是才做的新衣。再細瞧,她的臉上、裙上都沾了些灰。


    他很自然的緩緩抬起手,用指腹幫她一一抹去那些細小的灰跡。隨著他的動作,李桃覺到皮膚有了絲絲縷縷的癢意,柔柔的笑了一聲後,微偏開臉躲了躲。


    見她如此,他指尖頓住,眸中神色又暖了幾分。


    韓榆暈暈沉沉的睡了大半日,乍一睜眼,落入視野的便是這麽一副光景。待到腦子終於恢複轉動,他又看了一會兒,而後淡定的合上眼再次睡去,嘴角帶了笑。


    亥中時分,夜色深暗,幾顆星子閃爍著時隱時現的光。


    兩人在後院拆招。


    隻見深釗陡然一掌揮出,勁風掃過之處,殘花敗枝落了一地。沈楠急速的腳尖離地,就勢連連幾個後空翻,才堪堪躲過。


    沈釗手腕一轉,夾在指間的樹葉化作幾道流光射出,緊接著欺身過去,化拳為爪,又是一番攻勢。


    沈楠嘴裏叼著樹葉子,衣袍也裂開了縫,不出十數個來迴,愈發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尋了個間歇,喘了口氣,道:“且停一會兒!”


    他的聲音冷得仿佛過了冰:“幾日沒練,你又退步了少許。”


    沈楠神情裏浮上些訕然,然又累極,索性就地而坐。


    “我們即日出發,潛入都城之後,伺機而動,陶叔負責在外接應。”他長身而立,整個人散發著肅冷的氣息,“到時,我獨自去刺殺那賊王,同時將大內侍衛盡數引開。你進入殿內,需盡快取得玉璽,得手後便與陶叔他們一同撤走,不必等我。”


    沈楠聽了,倏然身心俱震。


    這幾日陰雨連綿,李荷窩在床榻上,覺得自己快要生出蘑菇來了。


    李桃裁了幾塊布料,又從笸籮裏挑出一根細長的青色絲線,開始縫製夾襖。


    “這是做給紹清哥哥的冬衣嗎?”


    “山上冷,他的衣裳不多。”


    “聽鎮上的嬸嬸們說,女子隻能為父親兄弟、夫君這樣的男子做衣鞋。”她的腦子裏冒出一串疑問,“紹清哥哥不是我們的親兄長,所以他是你的夫君嗎?”


    李桃捏著針的手輕顫了下,不小心刺到了另一邊的指腹。


    “我每年也給夫子做棉布鞋呀。”李桃把手指頭放入嘴裏吮了會兒,瞅了瞅她,“小荷,你是姑娘家,夫君這個詞不可隨意的掛在嘴上。”


    “哦。”她很快拋開這個話題,念頭一轉,“娘親和菱姑何時迴來?不知焱舅舅講了什麽,她們一早就出去了。我還沒來得及說,叫他捎帶鎮子上的荷葉雞,還有桂花酥餅。”


    “你這小饞貓。娘親是去找釗舅舅,他們有事相商。”


    窸窸窣窣的一陣後,李荷跳下榻來,幾步踱到了窗欞邊,傾耳聽著。


    “還落著雨呢。”


    穹窿是煙灰色的,萬縷千絲的銀線在空中飄蕩著,交織著,猶如一張巨大的水簾,覆在鎮子的上方。酒鋪後院的簷角處正緩慢的,而又接連不斷的往下滴著水。


    屋內,沈茹兮坐在鋪了棉墊子的圈椅上,穿了淺銀紅對襟厚綢裙,係著軟毛織錦披風。合攏的窗子並未隔絕外麵的寒意,她感到自己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沈釗默然立在一旁。


    這種死寂般的氣氛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開口:“她不能就這麽枉死,他們也不能白死。這筆債,遲早得去討迴來。”


    “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她的語氣摻了一絲怒,可那雙眸子卻愈發哀婉了起來,“如今就隻剩你們幾個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也化作屍骨。”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養精蓄銳已久,行的又是暗殺,或有一戰之力。”


    “那裏侍衛眾多,必定防守得固若金湯。我們勢單力薄,此去無異於以卵擊石!”


    “無所懼也。”


    沈茹兮心頭一窒,剛起身說了半句:“總之,不許你去……”忽覺頭暈得厲害,欲要扶著桌沿站住,哪想沒抓穩,於是全身脫力般的軟軟倒了下去。


    沈釗神情驟變,幾乎化作一道殘影奔了過來,將她的身子托住。


    半夜裏,外頭還下著細雨,雨絲密密的敲打著窗牖,散發出一絲陰冷的淒清之意來。


    沈茹兮慢慢睜眸,有些茫然的看著蘆灰色的帳子頂,似是不知身在何處。


    “可算是醒了。”菱姑朝她靠近了些,“一日都未進食,想吃什麽?”


    她抿了抿發幹的嘴角,語氣淡得像被風吹散的輕煙:“不餓。”


    守在屋外的沈楠聽見動靜,很快送了一銅盆的熱水進來,盆沿搭著一塊幹淨的素色棉帕。菱姑繞過屏風,接過他手裏的銅盆,小心端了進去。


    “你,莫怪他。”沈楠在屏風外低聲說著,笑容漸苦澀,“這些年來,重擔幾乎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人沒瘋,已經是萬幸了。”


    “他是想把我逼瘋。”


    “……現在他絕不敢了。大夫說你本就氣虛血弱,再加上憂思鬱結,氣怒傷肝,才會病倒,因而誰都不能再讓你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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