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


    許以安來到派出所。


    他想問南初知錯了嗎?


    他想看到她說知錯了,想看她害怕恐懼哭泣撲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的樣子,想讓她迴去給薑家人下跪磕頭認錯。


    卻被告知。


    她已經離開了。


    許以安一愣,眉頭緊蹙。


    心裏上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憤怒?他想,她為什麽不等他來接他?她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真是越來越不聽話!


    他雖然娶了妻生了子,但心裏還有她的位置,甚至已經顧不上被江家人的懷疑,將她帶到城裏。


    讓她有機會待在他的身邊,和他過日子,他們可以一起住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她還不滿足?


    母親說的沒錯,升米恩,鬥米仇。


    看來南初這次還沒有接受夠教訓,行,他就看她一個孤女,在京都沒錢沒熟人沒有戶口沒有介紹信的黑戶,怎麽活下去。


    他就等著她哭著迴來求他,到時候可不是下跪磕頭認錯這麽簡單,想到這他轉身就要離開派出所。


    誰知。


    被攔下來接受調查。


    詢問六年前他母親是否參與買賣人口,他如實迴答,六年前他受傷成了植物人。


    隻知。


    親戚確實介紹對象給他衝喜。


    他個人讀過書,知道包辦婚姻是不對的,不承認這段婚姻,曾經還想趕那姑娘走。


    那姑娘當時十幾歲被父母趕出家門,無依無靠也無處可去,他母親見她可憐,才收留她,當幹女兒養。


    所說的信息和南初說的差不多,根據目前的信息來看,這更屬於離家出走跨省結婚,公安感謝他的配合。


    他這才知。


    南初是京都人。


    許以安索要了南初父母家地址,騎著自行車找了去,開門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她說。


    她叫南婉,是南初的妹妹。


    得知他上門是找南初,便委屈的紅了眼,她說,姐姐被公安帶迴來過,鬧了很大的一通脾氣,便又離家出走了,至今音訊全無。


    她問。


    他是她的鄉下丈夫嗎?


    請求他務必找到姐姐,她害怕她一個人在外麵會出事,父母擔心她,她的未婚夫也擔心他,隻要她肯迴來,她願意折壽十年。


    許以安才知,南初在六年前是和家裏人鬧脾氣才會選擇離家出走,根本不是什麽被拐賣,真是一個騙子撒謊精。


    還沒她妹妹懂事。


    南初去了哪?


    她並沒有被拘留。


    確認是被拐賣人口的身份後,便在公安幫助下,順利拿迴了自己的城市戶口,有了戶口,就能留在京都,不用當黑戶。


    可以光明正大的住旅社、找工作等。


    南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連那堆留在薑家的破爛行李都沒要。


    無處可去,隻能無所事事地走在街頭閑逛著,想著未來何去何從,改革開放,社會百花齊放。


    老百姓也可以自由地做一些小本買賣,可以自己開店當老板,當個體戶,但上麵給出的政策也不完善。


    依舊很多人以投機倒把的罪名被抓,比如大家都在討論個體戶雇傭員工二十人以上是屬於違法行為,是資本家的言論等等。


    南初一個普通人,隻想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安身立命,但隨著知青大返城後,工廠就這麽幾個,無法提供更多工位出來。


    這導致很多年輕人失業,無所事事。


    他們整天在街上遊手好閑當混混,她隻是在路邊吃了一碗餛飩的功夫,旁邊巷子傳來好幾次打架鬥毆的聲音。


    閑得無事。


    她當樂子聽了半天。


    這才知打架不過是為了一個姑娘,出於好奇抬眼看了一眼,也不是什麽傾城傾國的角色,但不得不承認比她年輕漂亮。


    那姑娘注意到她看過來的視線,沒有惡意和鄙視,她雙手揣牛仔褲兜裏,頂著一張大紅唇很酷的問一句,“你這個老女人看什麽?”


    南初不想惹事,友善地笑了笑。


    她並沒有迴答,而是站起身起身走了,從黎明走到天黑,從天黑又走到天亮。


    用著那雙眼,看盡這繁華背後的平凡生活,找工作困難,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當個體戶。


    最後。


    止步於一家出租的店麵。


    走進去看了一圈,發現店麵不是很大,大概有二十平方左右的樣子,不是市中心,也隻有冤大頭才願意來租。


    但租金極其便宜,每月三塊。


    南初原本身無分文,但去領結婚證的那日,陸霄驍給了她一把錢,用了一點,現在還剩下一百二十七毛二分,是一筆不小的巨款。


    房東很爽快。


    簽了半年合同,十八塊。


    南初借了一塊紙板和筆,寫上招理發師放在了門口,然後開始打水打掃衛生,牆壁刷了大白很幹淨,不用裝修,但得添物件。


    是的。


    她準備開理發店。


    在個體戶政策裏麵,這是保守又安全的一個項目,不起眼,純靠手藝吃飯的生意。


    不算投機倒把,出事的概率相比起其賣東西低,所需理發所需的物品也不會如米糧一樣限購。


    求穩的她,隻想掙錢,沒想一夜暴富,要是沒有招到理發師也沒有關係,反正她也要租房,怎麽也不虧。


    卻不想招理發師的紙板剛放出去沒多久,門從外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女孩,看著挺眼熟。


    女孩看到她的時候,小嘴微張很驚訝,下意識地伸出食指指著她說,“老女人,是你!”


    這一聲老女人。


    讓南初想起這人是誰。


    是前些日子她在街邊吃餛飩時看熱鬧,巷子裏兩波打群架爭搶的對象,名字叫顏聽雪。


    她從電視上看到女明星發型後,很喜歡,便去拜師學藝,學會了理發、燙發等。


    還找關係,花大價錢搞來了燙發的工具,私底下沒少拉人練習,原本以為學了一門手藝可以養活自己。


    誰知道理發店嫌棄她是一個年輕姑娘不敢要,這年月當工農兵最自豪,做買賣都是投機倒把的壞人。


    而這理發屬於服務行業,難免會有肢體上的接觸,還得賣笑,女人幹這個跟以前風塵女有什麽區別。


    所以。


    大多數理發店不要女理發師。


    有也是專門服務於女性顧客。


    怕未婚的名聲毀了嫁不出去,怕已婚的丈夫和婆家覺得丟臉,要是家裏有人來鬧事,這生意沒法做下去了。


    南初本就是一個女人,敢開店做生意,自然不會歧視女性,隻是這女娃有點不禮貌,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才二十一歲。”


    “呀,你不說,我都以為你三四十歲了,長得和我媽一樣老。”顏聽雪這嘴不適合開口說話,容易得罪人。


    在農村當了六年的老媽子,還膚白貌美才有鬼叫,南初也沒生氣,顏聽雪這姑娘就是個剛出社會愣頭青,沒心眼,啥都實話實說。


    不像家裏真千金妹妹,挺會惡心人。


    顏聽雪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道歉,但不是真心道歉,而是為了這份工作,要不然家裏會斷她經濟,逼她嫁人。


    南初沒和小姑娘計較,還拉著她一起創業,兩人不謀而合,門麵有了,燙發的機器有了。


    執照不好辦,也被顏聽雪搞定,理發店就在他們探索中開起,是賺是虧那就得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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