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給皇上送來了《清明上河圖》。


    乾隆看了不禁咧嘴而笑。他手上已經有好幾個版本的《清明上河圖》了。可能因為喜歡,所以民間仿畫的《清明上河圖》多如牛毛,乾隆手上已經收藏了不下30幅。這一幅也未見得就是真跡。


    乾隆還是邀請了童鈺們去觀賞。以前的那些畫,乾隆已經組織大家鑒賞過了。他有一個想法,就是重繪《清明上河圖》。每次聽他們討論,乾隆都會有不少靈感。


    “皇上,這應該不是真跡吧?”巴雅看了看題跋說。


    從《千裏江山圖》那裏,乾隆得出了一個關於藝術品的看法,就是第一不要看作者的名氣,第二不要執著於是否真跡。臨摹的也未必就比真跡差。核心是要看藝術品本身要表達什麽意思。


    “看畫,隻看畫。今天來,不是讓你們討論真假的。”乾隆說。


    巴雅瞬間紅了臉,覺得自己在皇上麵前說錯了話。


    她看了看其他人,倒也沒人在意。大家都在沉默地看畫。


    這一刻,她才體會到什麽叫“言少為貴,沉默是金”。


    “你們說說,為什麽宋徽宗要給這幅畫題名《清明上河圖》?”乾隆問大家。


    “是啊,為什麽叫清明上河圖?分明畫的是夏天,你看這赤膊的人,你看這拿扇子的人,你看這吃瓜的人,汴京離洛陽這裏也不遠,氣候也是一樣的四季分明。當然不是畫的清明時節。對吧?”


    “這裏,還有賣甜飲的呢,應該是為了解暑的。”


    “我覺得畫的是清明時節。你看這一隊人,看樣子像是剛剛祭祖歸來。”


    “依我看,說是打獵歸來也不錯啊,你看這人扁擔上是不是掛的獵物?”


    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了。


    “所以呀,‘清明’應該不是指的清明節。”


    “我覺得‘清明’應該是說當時的政治很清明。或者宋徽宗心裏想要一個清明的政治圖景。”


    “非常寫實。但繁華背後,卻處處都透著危機。大約這就是畫者要表達的。”


    “是啊,感覺大宋一幅搖搖欲墜的樣子。你看,這社會治安,可太差勁了。馬驚了在鬧市亂跑,船桅要撞橋上了才反映過來。人們沉浸享樂,隻知飲酒消遣。城防渙散,軍隊腐朽。貧富差距懸殊,文官武官拉幫結派。完全是一幅警示圖啊!”


    “所以,這幅畫,是作者向執政者的一種委婉表達。”


    最後一致認為,“清明”二字不是指的清明節,指的應該是執政者對清明政治的一種願望,或者是作者想通過這幅畫喚醒執政者,要有一雙清明的眼睛,看到危機。又或者是渴望人性保持清明。


    乾隆對大家的意見都非常肯定,認為大家說得都對。


    “這是宋朝的《清明上河圖》,我大清,要繪自己的《清明上河圖》。”乾隆說,“你們有什麽想法?”


    “皇上,還有像《千裏江山圖》那樣有色彩的更好看。養眼!”沈又希說。


    “嗯,要設色。”乾隆點頭。


    “要符合我們現在的情況。這城門口收稅的就不要了。要加上城牆。”


    “建築風格也要符合咱現在的風格。”


    “這個打獵還是祭祖的,模棱兩可,不如改成結婚的,喜慶。”


    。。。。。。。。。。。


    “你們都記下了?”乾隆指了指旁邊的書記官。


    “我們的《清明上河圖》,要好看,氣派,生機盎然 生生不息!”乾隆說。


    不知道為什麽,童鈺總覺得這《清明上河圖》與《千裏江山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這張擇端,曆史對他的記載幾等於無。這個人和和王希孟一樣神秘。不能不讓他把兩個人往一處想。當然,他並沒有把他的猜測講出來,畢竟,大膽假設可以,小心求證的功課必須要做足了,再開口,不然會鬧笑話。


    即便是求證了兩個人就是一個人,又能怎樣?宋朝都過去了那麽久。


    倒是這“清明”二字,值得後來人仔細揣摩。皇上到底是皇上!


    童鈺在心裏給皇上大大地點了個讚。


    這天晚上,行在給皇上遞了一個密折,是上黨郡送來的。關於雲朵那一群羊的謀殺案,他們給出了調查報告。


    畢竟牽扯到一百條羊命,潞州府絲毫不敢懈怠,沒日沒夜的調查,可算不負苦心人,找到了線索。但這線索又牽扯到皇上身邊的人,知府不敢下結論,所以很委婉地寫了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特別詳細,用了十好幾張紙,生怕漏掉一絲一毫,不利皇上分析案情。


    簡要來說吧,就是知府帶著手下,挨家挨戶找線索,把城裏所有藥店的老板夥計全部抓起來審問,沒有一點點頭緒。連城裏的狗、豬都沒有放過。是啊,萬一是狗對這些羊看不順眼,晚上悄悄地裝狼,圍上去活活把羊嚇死了呢?萬一是城裏的豬看不慣外來的羊,聯合起來跟羊比美,活活把羊氣死了呢?這種可能性還是蠻大滴!這樣摸排了好幾天都沒個頭緒。眼看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還是一籌莫展呢!急得知府是吃不下睡不香,嘴上起泡,撒尿泛黃。


    完犢子了!這案子要是不破,我潞安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美名就被毀了!


    知府急得頭發都要禿頂的時候,轉機來了。


    一個老頭兒來報案。說是自己放在豬圈的一筐菜餅不見了。 這菜餅是啥子嘛?就是油菜籽軋出油後剩下的渣,這可是牛羊的最喜歡的東西,好比燕鮑翅。老頭留了一筐,準備開春了買隻羊羔迴來養,先用這豆餅墊一墊,度一下無草期。不料,羊羔買迴來了,豆餅卻不見了。


    知府立即帶人到現場,仔細地勘查,連一根豬毛也沒有放過。終於,他們在一堆碎草料裏扒拉出一粒紐扣。這紐扣是用貝殼做的,很精致,上麵雕刻著一個簡單的圖案,扣眼裏還連帶著幾根絲線,應該是被什麽東西用力拉扯下來的。


    知府說,整個潞安府,沒有人使用這麽高級的東西。連他這個知府,也用不起。言下之意,這東西,不是潞安人的。


    不是潞安人的,那會是誰的?


    知府又說,潞安交通閉塞,人口不多,若有外地人來,會立即上報官府。而整個春節,外來人除了皇上一行,別無他人。所以,所以。。。。。。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用說啦!


    皇上拿起紐扣看了看,心裏就有底了。紐扣上的花紋,是滿文。


    他又看了看那十幾頁紙的報告,心裏很是來氣,在上麵批了一句:“囉嗦!懶婆娘的裹腳布!”


    哎呀媽呀!知府看了這一條字,怕是要暈過去吧!


    他把馬爾佳叫來,“去把巴雅給我找來。”


    馬爾佳一看皇上的臉色,心想,這是咋了?


    巴雅正在跟幾個人下棋。“皇上找你。趕緊去吧!”


    巴雅放下棋子,跟在馬爾佳身後。到了門口,他小聲說:“皇上好像很不高興。你要小心些。”


    巴雅聽完,一愣。


    乾隆正伏案批折子,見到巴雅,表情淡定地點了點頭,一絲波瀾也看不見。繼續批他的折子。


    巴雅站在他麵前,漸漸地生出了不安。桌上的沙漏靜靜地流著,可巴雅的心卻越來越沉重,手腳也不知道怎麽放了。


    她看到了皇上案頭上的那顆紐扣。心下已經知道事情被皇上知道了。


    她心裏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跪下坦白?可是這就是一粒紐扣,能說明什麽呢?這樣的紐扣,整個滿族人都在用,又怎麽能說一定是我的?如果認了,皇上會不會從此看輕自己?


    抵死不認?也不知道那蠢知府到底知道了多少,說了些什麽。那晚她戴著麵具,應該沒有人認出她。可是如果皇上心裏認定了是她,她抵死不認,也不妥。


    巴雅第一次體會到了度秒如年的滋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乾隆終於抬起了頭。眼光淡淡地掃向她。她不敢跟皇上對視。低下了頭。


    乾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紐扣看了看,直接遞給了她。


    他沒有問,這紐扣你見過嗎?是不是你的?皇上一個字也沒有說。


    巴雅上前接了過去。他揮了揮,讓巴雅退下。


    巴雅走到門口,乾隆在她身後說:“迴來。”


    巴雅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底。


    皇上遞上來了一張紙,寫著四個大字:“何謂清明?”


    巴雅接過,一言不發。驕傲不允許她此刻低下頭,做任何狡辯。


    皇上再一次歎了口氣,揮手讓她離開。


    巴雅再次轉身離開。


    隻聽乾隆在身後說:“我滿清子弟,須得做那頂天立地的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襟懷坦蕩,光明磊落!”


    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下一下敲在巴雅的心上。


    她挺著背,咬著牙,一步一步挪出了門。


    皇上給了她機會。


    要她正視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的錯誤。這需要莫大的勇氣。此刻,她沒有這樣的勇氣。


    她甚至不敢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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