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離開刃雪城開始走向幻雪神山的那天正是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刃雪城裏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我站在刃雪城的門口,望著恢宏的城牆沒有說話。我不願意相信這麽偉大的帝國竟然隻是被人操縱玩耍的玩具宮殿。但內心的恐懼深深地攫緊我的心髒。


    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那個被星舊反複提起的人,她的臉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而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左手隱隱發亮,我知道那是她殺人時用的武器,月光。那種光芒在月神的手裏會幻化為鋒利的光刃,比最鋒利的冰刀都要犀利。她的頭發很長,竟然和梨落一樣泛著微微的藍色,我突然覺得好熟悉。可是星舊卻告訴我,梨落和月神的發色不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梨落是因為血統的不純淨,而月神則是因為魔法的不完備,因為她從小學習的魔法就是暗殺的黑巫術,所以改變了本應該純白的頭發。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這樣的她,比頭發純淨無雜色的幻術使用者,要可怕很多。


    她穿著一件及地的淡藍色長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斜倚在城門口那兩棵參天的櫻花樹上。那兩棵樹是被父皇施過魔法的,可以無限製地向上生長,接近天宇。經過幾百年的生長,它們已經覆蓋了大片遼闊的蒼穹。月神仰頭看天,淡藍色的天光從上麵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裏。


    遼濺,我在以前刃雪城每百年的盛典上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也是個小孩子。父皇叫遼濺出來和我比試幻術,因為他是東方護法遼雀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眼神犀利、性格倔強的孩子,當他被我擊敗在地上的時候,他依然咬著牙齒不服輸地看著我。父皇對遼雀說,你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東方護法。而現在,轉眼百年如煙雲般飄散開去,那個倔強的孩子現在站在我的麵前,麵容硬挺、星目劍眉,銀白色的頭發用黑色的繩子束起來,飛揚在風裏。他說:王,我會盡全力保護您。


    皇柝比我大300歲,他的麵容上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桀驁和乖戾,而是有著沉澱下來的沉著和冷靜。他穿著一身全黑色的長袍,頭上烏黑的發帶,他的銀白色頭發在黑色的襯托下顯得那麽純淨。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彎下腰,什麽都沒說,隻是他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的圓球,我知道那是白魔法中的守護結界。他跪下來,將左手舉到我麵前,說:王,隻要我不死,這個結界就不會破,而這個結界不破,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我望著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無窮的風雲聚散又合攏,瞬息萬變。那樣的光彩是年輕如我和遼濺所無法比得上的。


    而片風和潮涯安靜地站在最遠處,風吹起他們的長袍,翻飛如同最唯美的畫麵。年輕的片風和傾國傾城的潮涯,他們的笑容像楊花一樣散開,潮涯甩開如雲的長袖,將地麵的櫻花瓣揚起來,片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動了動無名指和食指,然後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卷著那些花瓣飛到我麵前,紛紛揚揚如雪般落在我的腳邊。


    我知道,他們都是這個刃雪城中最有力量的人。我告訴了他們關於幻雪神山的一切,我不想隱瞞他們什麽,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全部跪在我麵前,他們用沉默對我宣誓。


    星軌躺在遼濺的懷裏,我看到她對我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裏,我看到她對我說:王,不要害怕。


    我對來送我們的星舊說:星舊,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王,幻雪神山是個殘酷的世界,請你不要相信裏麵任何一個人,而且神山裏麵的那些極其強大的幻術都是不能傳授隻能繼承的。不能傳授隻能繼承?什麽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你娘要將她的那些幻術傳授給你,那麽她就不能再使用那些幻術。王,其實你應該相當熟悉這種繼承的,你忘記了釋在你身上留下的靈力嗎?釋的長發就是另外一種本質一樣的繼承。


    那你能告訴我關於淵祭的一些事情嗎?不能,王,甚至連我妹妹都不能。每次我們對淵祭進行占星的時候,天象就會突然大亂,關於淵祭的一切,隻能靠王自己去探索了。那你對我這次進入幻雪神山的行動進行過占星嗎?


    進行過。結果如何?


    星舊抬起頭來,望著我說:王,命運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像傳說中最偉大的占星師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而改變命運一樣。有時候死亡是最偉大的複生。


    星舊,我不懂。王,其實我也不知道,本來如果星象完全呈現絕路和死機,我會覺得很自然,可是整個星象裏麵卻到處都埋藏著生機,可是每個生機背後都是死門。王,一切就靠你了,你是我們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師,請你福澤我妹妹,福澤每一個人。星舊跪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說。


    我對他點點頭,走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說:你放心,我會像待釋一樣待星軌。


    當我們走了很遠之後,我迴過頭去看我的帝國,我曾經舍棄了自由犧牲了釋和梨落換來的帝國。星舊還是站在城門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風裏翻飛不息。


    他在漫天鵝毛大雪裏,變成一個凝固的黑點。漫長的冬天又開始了。


    星軌確實特別虛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躺在遼濺的懷裏,看上去似乎睡著一樣。甚至當風雪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皇柝不得不撐開屏障保護她。隻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她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們躲避的方法。星軌的靈力確實非同尋常,她甚至不需要動用占星杖進行占星就知道危險的來臨。這對於她來說,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而不是後天修得的幻術。


    比如當我們進入神山的時候,星軌突然叫我們左轉躲在巨大的樹木背後,然後我們就看見了我們右邊緩緩走過幾個宮女,頭發長長地拖到地上。而另一次,我們走進了一個山穀,走到中間的時候,星軌突然掙紮著起來大聲叫我們後退,當月神最後一個退出山穀的時候,山頂的大雪突然崩塌,整個山穀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轟然之聲中,星軌急促的唿吸顯得那麽微弱,像要斷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樣,連任何風雪都承受不住。


    當我們快要進入幻雪神山的宮殿的時候,我們幾乎遇見了蓮姬,如果不是星軌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與她撞見。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蓮姬從我們前方不遠處緩緩走過,有一刹那她停下來轉身望向我們這邊,於是片風召喚出了疾風,地上的大雪被卷了起來,遮蓋了我們隱身躲藏的那片櫻花樹林。


    幻雪神山裏麵四處長滿了珍貴的藥材和致命的毒藥,皇柝總是不緊不慢地講給我們聽,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須迴避。曾經潮涯看見一種素淨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時候,皇柝告訴我們,那種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製成的毒藥是種幾乎可以不讓人發覺的慢性毒藥,可是當積累到一定數量和時間之後,在某一個刹那,那些彌漫全身的毒素卻會集中在一起猛然衝向頭頂變成無法解除的劇毒。皇柝講述這些草藥的時候,眼光溫柔而安靜,像是在講自己最心愛的人。


    中途月神輕輕地插話說:這種毒,我們經常用於暗殺。


    在進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宏的城門上居然寫著“刃雪城”三個字。


    我曾經設想過千萬次這個帝國的神秘和繁華,可是當我走進去之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房屋高大而金碧輝煌,和我們居住的“刃雪城”一模一樣,甚至每一座建築,每一條街道,都絲毫不差。但是荒無人煙的這裏,全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條長街筆直地通向看不到盡頭的遠處。


    星軌輕輕地說:王,長街的盡頭,你會看見封天。封天?就是那個大祭司嗎?我走到遼濺麵前,俯下身看著星軌,我問她:我有可能勝過封天嗎?星軌的眼睛閉著沒有睜開,可是我看得見她眼中隱藏著的淚光。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絕望。我撫摩著她的頭發,輕聲地對她說:星軌,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也許很難勝她,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星軌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她說:王,不是這個樣子,我不是因為這個而流淚。


    漫天席卷的颶風,像是突然從宇宙中某個蟲洞中洶湧而出。地麵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就像當初梨落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麵前一樣,當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祭司。封天。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麽星軌的表情那麽哀傷。


    因為我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張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賴的麵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別的人我還可以用火族幻術暗殺他們,因為沒有人會對我的右手有防備,可是婆婆已經熟悉我的火族幻術,而且對於冰族的幻術,我沒信心可以贏過婆婆。


    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


    婆婆看著我慈祥地笑著說:卡索,當你出生的時候我為你占過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出現在彼此敵對的位置上,看來,命運還是按照它被設定好的軌跡前行著。


    大雪還是沒有停。唿嘯的風聲在耳邊飛快地吹過。空無一人的城市在一片沒有盡頭的大雪裏顯得淒涼而又悲愴。


    ——卡索,我的孩子,沿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東方護法的宮殿滅天白虎。東方護法的名字叫傾刃。


    我望著婆婆比十多歲的小男孩還短的頭發,喉嚨裏哽得說不出話來。婆婆已經把她的靈力全部過繼到了我的身上,我看著盤旋在地麵上的長發再看看婆婆,天上的雪花不斷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我走過去抱住婆婆,為她撐開屏障。現在一個很小的巫師都可以讓婆婆沒有還手之力。我抱著婆婆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當我和婆婆告別的時候,婆婆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受到婆婆手上蒼老而粗糙的皮膚,她握得那麽緊,我的手都感受到針樣的刺痛了。我知道婆婆對我的牽掛。


    我帶著婆婆和釋的靈力,婆婆的聲音從後麵縹緲地傳過來,她說:王,在刃雪城裏麵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對任何人都不需要講究公平,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當站在滅天白虎神殿前麵的時候,遼濺突然對我說:王,您知道嗎,我父親,也就是您父王的東方護法遼雀,從小對我非常的嚴格,在他眼裏我必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從小學習格鬥、力量、廝殺,很多時候我因為練習的強度過大而昏倒在雪地裏,每次醒來我都躺在溫暖的火爐旁邊,周圍是木柴的清香味道和一碗熱湯。盡管我父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但是我知道是他抱我迴房間的。雖然他的麵容老是很嚴厲,可是我知道他對我的關愛。所以我從小就發誓我要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可是在我還沒有變成成年人的樣子的時候,我父王就死了,被火族精靈殺死在聖戰中。父王希望我成為最好的戰神,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遼濺,你是想告訴我什麽?王,我希望能讓我對付傾刃。遼濺,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強,可是……王,請讓我試試吧。遼濺在我麵前跪下來。


    看著他堅定的麵容,我沒有辦法拒絕,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在一手把他推向榮譽的聖堂,還是親手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淵。


    當見到傾刃的時候我很驚訝,我以為傾刃像遼濺的父親遼雀一樣是個魁梧而粗獷的男子。可是不是的,當我見到傾刃的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見到弟弟櫻空釋了。他們都有著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輪廓,飄逸如風的長頭發,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他的雙眉之間有一道明亮的傷痕,像是刀刃,淡淡的象牙色。我知道那是靈力聚集的表現,正如櫻空釋的眉間有片櫻花痕跡,我的眉間有道閃電,月神的眉間有道月光,而星軌的眉間有個六芒星。


    傾刃的頭發溫順地散下來,眼神遊離而飄散,笑容又天真又邪氣。我不知道這樣的外表下麵怎麽會隱藏可以成為東方護法的力量。


    傾刃坐在他的王座上,笑著對我說:你就是那個可笑的城堡裏麵的王,卡索?


    我點點頭,暗中在手上積蓄著力量。他還是笑,一些頭發從頭頂上滑落下來散在他的眼睛前麵。他說:你們一起上吧,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說:想殺你的是遼濺,不是我。遼濺才是真正的東方護法。真正的東方護法?哈哈,不要笑我了。你們一起上吧。我說:遼濺是會殺了你的,我不會動手。月神說:王,婆婆告訴過你不要講究什麽平等……月神!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想遼濺讓他父王失望。然後我聽見遼濺從後麵走上來的腳步聲。他說:我叫遼濺,刃雪城裏下任的東方護法。傾刃的目光突然變得格外寒冷,我感受到周圍彌漫的殺氣。他說:刃雪城隻有一個,就是這裏;東方護法也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在傾刃還沒說完的時候,遼濺突然對傾刃出了手。可是這次偷襲卻沒有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我終於知道傾刃的力量是多麽不可思議,遼濺在他的手下走不過十個迴合。可是傾刃還是敗了,從他一開始就敗了。因為他太低估我和遼濺,也太相信我們。


    當遼濺進攻第一迴合的時候,還沒等到傾刃接觸到他,他就突然彎下身子,後退,而我急速上前,一上手就是火族最毒辣的炎咒手刀,直刺心髒。當傾刃在我麵前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打敗。他英俊的麵容在生命最後快要消散的時候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遼濺看著他在我們麵前化成一攤雪水,沒有說話。


    我們沒有想過這麽容易就擊敗傾刃,預想中遼濺和我至少一人會受重傷,甚至皇柝連巫醫結界都布置好了,準備隨時把我們送進去,然而兩個人毫發無傷。


    可是傷痕出現在看不見的地方,在夕陽墜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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