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幻術法典上為什麽沒有記載?幻術法典?那隻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麵獵獵作響的旗幟。其實刃雪城隻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地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迴,草木枯榮。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一定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為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麽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麵。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群,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都似乎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就會消失一樣。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成為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占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台,可是依舊占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裏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象。


    一個月前?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歎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才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就算你的靈力再強大,但是也不可能會強到占破那個秘密的地步。


    星舊沒有迴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麽?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簡單。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才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隻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麽關係?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著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麵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娘的幻術強大嗎?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那現在呢?


    從我娘的頭發和她使用的幻術來看的話……刃雪城裏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了。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背對我的星舊轉過身來,對我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製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製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娘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複加,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娘的臉,盡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流涕。


    我抬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麵,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年輕時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注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盡管很不舍,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為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裏麵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係,那就是隱蓮。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隻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複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複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裏麵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仿佛看到你生命的盡頭被雪花鋪滿。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裏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堅持不了十個迴合。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你忘記我吧,我會在另外的世界裏,每天為你祈福……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宣布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裏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盡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星舊也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麵,眼中大雪彌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地波濤洶湧。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我問她:婆婆,我怎麽才能見到淵祭,怎麽才能拿到隱蓮?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我走過去抱著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為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麵,望著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麵容嚴峻地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為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複雜。比如你看見你娘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穀,其實穿過山穀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麵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裏麵也可以包藏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麽東西去?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麵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明白。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裏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係召喚術。月神:冰族,從小摒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


    皇柝:巫醫族,從小摒棄黑魔法,專攻白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著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裏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裏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地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裏麵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理……哪怕這隻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裏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對,王,幻雪神山裏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裏麵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鬥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魂靈,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遊離而傷感。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迴去問問我父王。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麵,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發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麵容,頭發下麵,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


    當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麵,那天晚上的星光特別好,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蝴蝶如同楊花一樣緩緩飄落在我的肩膀上麵。


    我望著藍黑色的天空,小聲地念著釋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麵容在天空上麵,又高又淺又透明,無法靠近,無法觸摸。


    然後我看見了星舊,他高高地站在城牆上麵,大風凜冽地將他的長袍吹得如同撕裂的旗幟,仿佛有一股風從他的腳下升起來,將他的頭發吹得全部向上飛揚起來,我看到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動,我知道他在念動咒語。我依稀記得看見婆婆用過這樣的魔法,好像是占星師間互相通信息用的。可是我看見星舊臉上的表情,又難過又哀傷,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星舊這個樣子。我記憶中的星舊,表情冷峻得如同堅固的千年寒冰。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問星舊昨天晚上在哪兒的時候,他對我說:王,我在我的宮殿裏占星,希望了解更多關於幻雪神山的秘密。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蜷縮起來,我沒有再問下去。我隻是不明白星舊為什麽要騙我。


    我固執地要去幻雪神山,而且固執地要星舊留下來。當我那樣告訴星舊的時候,星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他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像是所有的冰都融化開來,笑容如水一樣在他臉上徐徐散開。他的嘴角有溫柔的弧度,笑容很漂亮。他說:王,你這樣真像個小孩子。然後我看到他的眼淚流下來。


    他跪在我麵前,對我說:王,我以星宿族下一任王的名義,希望你能駕臨幻星宮。


    我第一次來到幻星宮,傳說中幻雪帝國最精致最輕盈的宮殿,整個宮殿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白色蒼鷲。我看到大殿前麵的廣場地麵上巨大的六芒星圖案,像是被刻印進冰麵裏的花紋一樣,永恆地延展在大殿的前麵。


    星舊的父王和母後以及宮中所有的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他們的頭發全部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飛揚在風裏麵。雖然我從小就聽說過占星家族靈力高強,但我沒想過他們的發色會如此純淨。我在一瞬間裏想到梨落,如果不是她的發色有微微的藍色,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也許釋也不會死。


    我抬頭望向蒼藍色的天空,天空上遊移的雲朵,還有那些歌唱的亡靈。心中是寂然的轟鳴,像是某種巨大的坍塌。


    星舊從大門中走出來,懷中抱著一個女子,頭發及地,閃亮的銀白色。星舊用幻術在身邊召喚出風雪圍繞成屏障,保護他懷中的人。星舊的眼睛異常地溫柔,他看著懷中的那個人,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頭也不抬地對我說:王,這是我的妹妹,星軌。


    我終於知道,原來星舊有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卻是整個星宿族心裏的傷痕,如同很多年前的聖戰一樣,不願提起,不願觸碰。


    星舊說:當星軌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了一千年的靈力,頭發長長地包裹著她,讓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個銀絲蠶繭中一樣。


    整個家族特別榮耀,星舊的父王、母後甚至喜極而泣,因為星軌必定會成為家族中最偉大的占星師,甚至成為刃雪城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占星師。可是,當父王為星軌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之後,整個家族的人陷入沉沉的哀傷。因為星軌的星象是斷裂的,她的壽命隻有250年。而且,她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很細小的危險都可以對她構成無法估計的威脅。


    星軌從出生後就一直待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占星,當初為櫻空釋占星的時候,也是星軌叫星舊去檢查那幾個占星師的屍體,並且讓他提防櫻空釋的。可是整個家族對妹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為如果國王知道了星軌的存在,必然會要她去擔任禦用占星師的,在皇宮裏沒有人保護她,她隨時會死掉的,所以整個王族就隱瞞了這個秘密。


    “星軌的占星靈力淩駕於任何人之上,當我拿到婆婆的落星杖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了我的妹妹,於是我知道了刃雪城最大的秘密。其實婆婆對我的靈力估計沒有錯誤,她隻是不知道,我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那天晚上我站在城牆上與我的父親交換信息,我問他能不能讓星軌和你一起進入幻雪神山,最後父王說叫我決定。於是我決定相信你,我的王。”


    我看見星舊俯下臉,親吻星軌蒼白的麵容,星軌睜開眼睛,看著星舊微笑,小聲地叫,哥。


    那一刹的時間,像是被颶風席卷著,瘋狂地倒轉,幾百年前我和釋的時光碎片又紛紛迴湧到我的麵前,像是有人在地平線上擂響的沉悶鼓聲,敲打著心髒。


    王,我把星軌交給你,我希望你能代我照顧她。她能在幻雪神山中給你最正確的指示,我相信我的妹妹。隻是,她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的傷害。


    我從星舊手中接過星軌,我發現星軌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真的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我突然想到我在凡世抱著還是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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