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忘了那日在青桐山上,無意間瞥到那條青蛇屍體的自己,隻一眼臉就白了。


    “他隻是愛撒嬌,不是嬌氣”,陸北依不認同他的論斷,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神變得溫柔又無奈,“能夠以身作餌,將梁仲輝誘殺的人,怎會毫無鋒芒?”


    她抬眸看了過來,眸色溶溶,“我想,若當年梁仲輝死後,拉了大人一把的人不是蕭廣陵,你應該也如他一般溫潤如玉。隻可惜,當年的我早早離家,亦是自顧不暇。”


    黑長的睫毛顫了顫,在蒼白的眼底投下一片青影,他似是承受不住那目光,故有些狼狽地起身,欲蓋彌彰般嘲諷道:“從前悶得跟隻鋸嘴葫蘆似的,死了一迴倒是長嘴了,就知道拿這些好話哄我。”


    莫名被冤枉的某人:“我怎麽就……”


    “我走了,你歇息吧,明日見。”


    他走得匆匆忙忙,跟幹了壞事的小賊沒兩樣,陸北依又氣又覺著好笑,忍不住吐槽道:“就這死別扭樣,還敢說我是鋸嘴葫蘆。”


    “蘭秋,備水!”


    ——


    七月初七,乞巧節,宜嫁娶。


    “群祥既集,二姓交歡。


    敬茲新婚,六禮不愆。


    羔雁總備,玉帛戔戔。


    君子將事,威儀孔閑。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


    十裏紅妝,鑼鼓喧天,唱詞官聲音洪亮,更是平添了幾分激情喜氣,迎親的隊伍緩緩行過,紅紙包裹著的喜糖和喜錢當街揮灑,引得圍觀百姓歡唿雀躍,一時熱鬧非凡。


    人群中有的初來京城,見此情形大為驚歎,隨手拉了一個人好奇詢問:“敢問公子,這迎親之人是哪位啊?排場如此浩大,莫非娶的是當朝公主不成?”


    那人當即噴笑:“閣下說笑了!咱們陛下才登基幾年啊,哪來適婚的公主?馬背上的那位啊,是季懷幽季大人,他娶的正是咱們本朝唯一一位女上將軍,陸北依!”


    “什麽?!就是那位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被下放到石河縣做縣令,後又被玄帝指為宰相的季大人?就是那位,出身山野、初上戰場便打贏了幽午穀奇戰、俘敵八萬、後率領葉家軍將我大景國旗插到翰沙都城上的陸將軍?天爺!我是踩了什麽狗屎運,第一次來京城就能碰上這二位傳奇人物的大婚!”


    來人頓時兩眼發光,崇拜之情溢於言表。


    “呦!那您可來著了!陛下器重陸將軍,特意囑咐禮部以公主出嫁的規格準備的大婚,下令大赦天下,與萬民同慶!”


    這樣的殊榮史無前例,足見帝王對季陸二位的器重。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到達陸宅前,隨著鞭炮齊鳴的聲音將現場的氣氛推上了頂點,眾人翹首以盼,望眼欲穿。


    “出來了!新娘子出來了!”


    “我天,這鳳冠霞帔好美……我要是能摸一下,就是死也無憾了!”


    “誒!這新娘子怎麽還大著肚子啊?怎麽著也有七八個月了吧?”


    “哈哈哈!這算什麽?咱們陸將軍以女子之身統領萬軍,懷著身孕也能在戰場上把那些翰沙賊子打的屁滾尿流!實乃我大景女子之驕傲!”


    “哼!舞刀弄棒的女人可不好伺候,兇得很呢!我看啊,季大人日後可有苦頭吃了。”


    “說什麽呢?你這種人就是……”


    陸南巢一路抱著陸北依上了花轎,眼眶泛著紅,滿眼都是不舍,陸北依壓著他的手,彎著眉眼笑語安慰,“大哥若是實在不舍,這花轎我就不上了。”


    說著話就要掙紮著下來,陸南巢手忙腳亂地把人攔住,什麽感傷啊不舍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壓低的訓斥如願響起:“又在說胡話,蓋頭蓋好,別亂掀。”


    言罷,不等對方迴話,立馬撤開半步,朝幾位轎夫躬身行了一禮,“小妹懷有身孕,勞煩諸位抬轎的時候穩當些,陸某在此謝過了。”


    “公子客氣了,小人們定會萬分小心。”


    被各位大人物輪番囑咐的轎夫們表示,這輩子第一次感覺身上的擔子如此沉重。


    “起……轎!”


    來的時候繞城半圈,迴的時候卻是抄了近道,真的是第一抬進了夫家,流水的嫁妝隨著花轎一同啟程,最後一抬還沒能邁出娘家門呢!


    頭上蓋著蓋頭,眼前除了一片紅外什麽都沒有,隻是這一次,她心中不再是厭惡痛苦,耳邊聽到的也不再是含著惡意的嘲諷。


    花轎落地的那一刻,輕紗撩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伸了進來,掌心肌膚細膩,虎口光潔,靠近腕骨的那一截有著淡淡的青筋,好看得宛若藝術品。


    陸北依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對方用低沉的聲音喚出了那聲“夫人”,才將手搭了上去,借力起身下轎。


    站穩之後,她接過男子遞過來的一截紅綢攥進掌心,一抹勾人的笑容被掩在紅蓋頭下。


    “吉時到!新人入府!”


    正堂內,李軒和林佑娘穿著紅色的衣裳坐在上位。


    手上每天過著數萬兩的銀子,麵對劫車的悍匪都能麵不改色的李大掌櫃,如今隻不過是坐客高堂之位,竟是緊張得手心冒汗,不住搓著膝頭,麵皮繃得緊緊的。


    禮官高喝:“一拜天地!”


    隻見那俊美的新郎官主動靠近,將懷有身孕的新娘子攬在懷裏,麵朝門口微微躬身。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在禮官的引導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和諧又完滿,除了李軒在新婦敬茶的時候,直接命人拉出了一隻裝滿了金銀珠寶的箱子作為敬茶禮,引得滿室賓客哄堂大笑。


    林佑娘沒好氣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同兒媳婦說話的時候又變得異常溫柔,“好了好了,站了這麽長時間,小北肯定累了。你先迴房歇息,娘讓阿如給你送點吃的過去。”


    “多謝娘。”


    陸北依輕聲說道。


    季懷幽本想親自送她迴房間,不想剛準備開口就被人從後麵勒住了脖頸,緊接著邵先知的那張俊臉便出現在了視線之內,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麽著新郎官?還想跑啊?”


    “我送北依迴……”


    “這點小事交給下人去做,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呢,是答謝賓朋……一個字,喝!”


    “……”


    以邵雲舟為首的一眾青年才俊擁簇著新郎官出了大堂,就在眾人哄笑之際,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


    “陛下到!”


    “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免禮。”


    新陵帝身著一身靛青長衫,手持折扇,麵容冠玉,唇角噙著一抹淡笑,身後隻跟著遲月和一名內侍太監。


    “朕以常服赴宴,就是不想喧賓奪主。今日是季卿和陸卿的好日子,諸位不必顧及朕,須得盡飲美酒,盡興而歸才是!”


    “好!”


    哄鬧繼續,新郎官再一次被酒杯和手臂淹沒。


    季懷幽:“……”


    真沒想到您是這樣的陛下,見死不救就算了,居然助紂為虐!


    婚房內,陸北依被蘭秋服侍著用完一碗雞絲粥,又喝了安胎藥,門口這才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陸北依給蘭秋使了個眼色,後者瞬間會意,手腳麻利地為其理好婚服,蓋好紅蓋頭,隨後與蓮冬侍立在一旁。


    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陸北依聞到了很濃的酒氣。


    “奴婢見過大人。”


    “有勞了,你們下去吧。”


    “是。”


    燃燒的燈芯發出細微的爆破聲,顯得極為安靜。


    陸北依能感覺到他在靠近。


    一步,兩步,三步……


    終於近在咫尺,長指捏住蓋頭的一角,緩緩往上撩,當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陸北依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美眸春波轉,笑顏若桃花。


    “清憂那妖道,果真半點都不靠譜,改日得找他算賬去……”


    陸北依輕勾唇角,朝著目若星辰的青年伸出一隻手,“夫君,歡迎迴家……還有,新婚吉樂。”


    酒後的季懷幽有一雙比星辰還要亮的眼睛,他將那隻手緊緊握住,然後彎了膝蓋半跪在地上,將帶著紅暈的臉頰埋了進去,撒嬌似的蹭了蹭,低沉微啞的聲線聽起來分外勾人。


    “新婚吉樂,媳婦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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