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宗,位列仙凡兩界十大修真宗門中最神秘的一脈。


    這種神秘並非深藏不露,提及隱世修煉,魁宗弟子皆在西澤大荒的秘境之中悟道修行;要說與人間隔絕,近幾十年來,魁宗山門前已罕有人跡。


    然而魁宗與世俗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即使曾有前輩高人位居朝堂高位,但從總體而言,他們依舊遠離塵世喧囂。


    北戎州地域遼闊,在九州十八域中位於西部邊境。雖未至西梁仙山脈與西澤大荒那樣峻峰林立,但也遍布崇山峻嶺與江河湖泊。


    在北戎州北陲一片籍籍無名的土地上,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峰之上,寧遠與穆念安正奮力攀登。


    穆念安自幼習武沙場,故而不似尋常閨秀般矯揉造作。寧遠自離開家族之後便沉默寡言,一路上未曾開口。穆念安善解人意,看出他對家中父親的憂慮,便默默同行,保持安靜。


    其實二人原本並無交集,陵陽城現今的衰敗局勢,背後與穆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然而穆念安並非悲天憫人的女子,她深知弱肉強食的法則,因而坦然接受北戎州現狀乃因果循環所致,仍舊高昂著潔白的頸部,毅然前行。


    經過四日長途跋涉,終於臨近山頂之際,一座古樸無華的石門映入眼簾。


    “我們到了。”寧遠輕聲道,手指撫過石門的支柱,聲音中蘊含著難以言表的顫抖。


    “我想我猜得沒錯,這裏應該是魁宗的山門吧?”穆念安環顧四周,除了叢生的荒草之外,並無任何奇異景象。


    寧遠輕輕點頭,“很久不曾迴來了,沒想到重歸此地,竟會以這般落魄的模樣出現。還要感謝你們穆家,我那三萬魁宗修士同僚,都喪命於佘穆莊之戰!”


    “修真界的爭鬥便是如此,戰場之上講道理,實則無理可言。”穆念安稍作停頓,似乎也無意令寧遠過於尷尬。畢竟這些時日以來,寧遠對待她始終關懷備至,全無對待俘虜應有的冷淡態度。


    她始終保持理智清晰,明白自己踏入北戎州的目的所在:“趙涼意圖將我囚禁在魁宗,以此作為脅迫我兄長的籌碼?”


    對於這一點,寧遠並未否認:“起初確實有這樣的打算,但我承諾過你,隻要你讓我見到父親,我就會帶你來到這裏,並釋放你。”


    “真的要放我走嗎?”穆念安無法掩飾心中的驚訝,她深知自己在這場紛爭中的地位意義。然而寧遠眼中充滿誠摯,這令她愈發疑惑不已。


    “哐啷——”


    寧遠解開束縛在兩人手腕間的靈鏈,將其隨手拋擲在荒郊野外。


    穆念安看向這位憨厚耿直的將領,不由得輕輕一笑,英氣勃發的容顏配上她天生麗質的五官,一時之間,這片荒山野嶺也被增添了幾分柔情。


    \"你此舉乃是違背仙旨,你若釋放於我又該如何向上仙涼君交待?既然早已決定釋放於我,何不在山腳便放手,偏要令本仙子隨你曆盡風霜之苦?”


    穆念安輕輕揉搓著略感氣血不暢的皓腕,似乎正試圖適應與寧遠中斷靈犀相通的不適。


    寧遠迴應道:“放你離去,乃因我曾對你許下承諾,大戎修士始終遵循諾言如鐵。帶你來到此處,乃是遵照仙君涼的仙令,作為修兵弟子,我必須執行命令。然而在我看來,信譽與忠誠較之僵硬的仙令更為重要,故而釋放你,並將於近日赴涼仙君處自請處罰。”


    “你果真是個癡兒。”穆念安臉頰微染紅霞,輕啐一口,但她並非同情心泛濫的柔弱女子,一旦有了逃脫的機會,定然不會錯過。


    “我的至交好友也曾這般評價過我,但我一路走到今日,始終認為生命中總有些事物值得我們堅守,無論何時都不可輕易舍棄。”


    寧遠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墨林的身影,他知道墨林必將前往涼仙君處,也深知兩人不久之後必將重逢。但每當想起這位身著青衫的道士,寧遠總會莫名感到一股溫暖湧上心頭。


    或許僅因為,墨林是在紅塵俗世中唯一真正關心過他的人。不論是對他的不滿責備,還是在生死關頭施以援手,這位半睜半闔眼睛、看似慵懶的道友,總是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他的困境。


    在金鏞仙城如此,在陵陽仙宮亦是如此,直至今日依然如此。


    也許連墨林自己都沒意識到,無論天下如何動蕩,北戎州陷入何種危機,其實這一切與他並無直接關聯。他下山原是為了師尊與一隻白狐,卻不料為了一個將軍,竟做了諸多荒誕不經之事。


    重獲自由的穆念安自然想起了前來陵陽城的最大目標——那位令寧遠牽腸掛肚的青衫道長。此刻,寧遠突然跪地麵向山門,穆念安也隨之在他身旁屈膝微蹲。


    “聽我一句諫言,你守護不住北戎州,我若是你,便會攜家父遠離此地。”


    “我不會離開,除卻家父,我更是北戎仙將。”寧遠麵色異常堅決,稍作停頓後又補充道:“更何況,陵陽仙城裏還有位為我著想之人,我也真心希望能夠保護好她。”


    穆念安自然猜不到他在想什麽:“我和你不同,我沒有兄長,也沒有父皇。人活一世為何總要為他人而活?不過我和你有一樣的念頭,現在我並非想要保護誰,而是極其想殺一人!”


    二人目光交匯,寧遠忽開口問道:“將來若在戰場相見,你會取我性命嗎?”


    此話讓穆念安一時愣住,她神情略有尷尬,但那雙明亮的眼眸仍舊清澈無比:“我已說過,我會饒你不死。但我絕不相信,一位曾為北戎州立下赫赫戰功的少年仙將,竟然會真的低眉俯首於人前!”


    “也許吧。”寧遠說完不再看她,他從懷中取出一支令牌,上麵鑲嵌著硫磺硝石的神秘符文...


    取靈羽,引動真火,令箭如流星破空,直刺入那座峰頂隱匿於仙霧繚繞之處,瞬間爆發出一團猶如赤焰朱雀般的紅霞煙靄。


    “女修還是先行離去吧,我是宗門之叛徒,接下來的一幕,閨秀之人還是不宜目睹為佳。姑娘也替我向穆家長老傳個口信,寧師兄必然會使動宗門高手下山解救淩陽之地的危難局勢。若穆家再行草率之舉,務必要考量魁元派俠士的實力深淺啊!”


    寧遠的威壓陡然猶如猛虎出柙,穆念安聽得此言微微點頭,她深知寧遠是以北戎故人的身份對她示警傳訊,隨即瀟灑起身,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未曾迴首。


    隻是剛邁開幾步,背後卻又傳來寧遠的一句叮囑:“你的儲物袋中尚有靈食,我先前告知你的那幾處山下靈泉之外,切記不可飲他處水源。你這幾日身體仍在經期之中,我備下的秘製避塵巾切勿忘記使用。”


    穆念安聞聲並未迴頭,隻是身軀略顯輕顫。她抬起與寧遠共度數日手腕相連的手,手腕上微微泛紅,輕輕搖曳了幾下。


    “珍重,再見。”


    她輕聲道別。


    此後,山門前隻剩下寧遠獨自靜跪。


    寒徹骨髓的山風咆哮而過,寧遠仍身披那件破損了花翎的法袍。他仰首挺胸,凝視著養育他的宗門山門,目光堅定,片刻不曾移開。


    又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宗門之內終於有了迴應。


    兩列身穿紅衣的弟子整齊劃一地奔出,直至停在寧遠麵前方才止步。魁元派山門與那三千琉璃仙道相似,皆是綿延看不到盡頭的登天石階。


    每位弟子均神情冷漠,仿佛寧遠是個異類,皆以生人勿近的姿態相對。


    正中間,走下一員魁梧壯漢,身披一套紅色遊魚鱗片鎧甲,長發如同雄獅鬃毛般張揚四散。


    此人正是魁元派兩位常駐使者之一,右護法——李尊吾!


    李尊吾快步行至寧遠跟前,怒踢一腳將其生生掀翻在地!


    “你還敢迴到宗門,難道不怕同門師兄弟將你碎屍萬段!”


    李尊吾乃魁元派內功修為最為深厚的長輩之一,即便寧遠少年時期英勇無敵,然而此刻哪裏能承受住這一腳的雷霆之力。口中七竅頓時溢出血跡,瞬息之間,胸前的法袍被鮮血浸染得通紅。


    然而寧遠卻依然強撐著並未反擊,掙紮著重新迴到原地跪坐,低頭認錯:“罪人寧遠已無顏再見宗主,隻懇請右護法能體恤北戎黎民,乞求宗主率領眾弟子支援陵陽,共禦外侮!”


    李尊吾聞此言,肆意狂笑之聲迴蕩四野,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我問你,魁元派弟子的血還不夠多嗎?昔日的魁元派前輩為國捐軀,可最後換來的究竟是什麽,你都忘記了嗎?”


    他粗獷的聲音滾滾而出,麵向兩排年輕的弟子們。


    “爾等都是魁元派門徒,但對於這位山門敗類恐怕知之甚少。此人正是我李尊吾入門弟子之一,與你們的八步追蟬師兄一同拜入門牆之下!”


    兩旁弟子聽到此處,紛紛低聲議論起來,畢竟寧遠多年來未曾歸山,對於這些更為年輕的弟子來說,他們對寧遠的了解僅限於那些不太光彩的傳說而已……


    李尊吾沉聲道:“十三載之前,塵世上湧現出一股妖邪勢力,其名諱已然是禁忌之談。昔時十九域共討此魔,魁宗始終作為北戎皇族的支柱力量。然而戰罷之後,我們換得了何物?北戎王趙星闌背棄信義,忘卻了我們魁宗的付出,連整個北戎州也抹去了我們的印記!”


    “分明是我魁宗為守護北戎州的疆界,卻引來司馬真人率道教眾登上國教寶座!那時門主便敕令魁宗遠離朝廷,避世修煉,門下弟子均遵法旨,未有過絲毫僭越之舉。唯獨我親手栽培的徒弟寧遠,這叛逆之徒公然違抗師命,執意親近儲君,並且還組建了一個厚顏無恥的魁宗衛隊!”


    群雄聞此,皆知魁宗衛隊之事,頓時議論紛紛之聲更盛。李尊吾環視眾人,眼神如炬,接著說道:


    “爾等想必也悉知後續之事,那位儲君失勢被逐出皇宮,魁宗衛隊僅剩的三萬勇士卻被送往邊疆抵禦佘穆莊穆家的大軍,最終全軍覆沒,血染金鏞城,唯有我的這位弟子寧遠,帶著滿臉羞愧歸來,繼續侍奉於儲君左右,如今竟然還想讓宗門出兵,難道魁宗的獻血還不夠慘烈嗎!”


    寧遠靜靜地聆聽完畢,默然叩首認罪。他的額頭上血跡斑斑,內心深處卻充滿愧疚。他對魁宗衛隊的悲壯往事一直秘而不宣,即便是對墨林亦不曾透露半分。畢竟,那是他心中難以愈合的創傷,更是三萬位英魂男兒鮮活的生命。


    因此,此刻他甘願讓李尊吾揭開這痛徹心扉的傷疤,因為他的愧疚唯有通過痛苦才能得以掩蓋。


    兵戈之爭曆來勝負難定,佘穆莊老謀深算,而寧遠資曆尚淺,溫侯俊正是刻意設下了這場必敗無疑的戰役。然而魁宗衛士堅守城池,悍不畏死,即便身首異處,他們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


    就在城內瘟疫橫行之前,魁宗衛隊在寧遠渾然不覺之中,發動了他們的最後一搏。原因其實很簡單:不出擊則必死無疑,出擊或許還能留下一線生機。


    而這三萬魁宗衛士的想法同樣樸素,隻因他們想將城內的餘糧留給百姓。


    待到寧遠察覺,一切已是追悔莫及。他坐上城牆,欲以死明誌,卻聽得下方無數兄弟的頭顱似乎在唿喚他,讓他活下去,陪伴百姓一同度過難關!


    那三萬顆無法瞑目的頭顱凝望著他,那一幕成為了他此生無法忘記的慘痛記憶。


    而這,也正是他此生誓不為人知的真相。


    寧遠便是這樣一個憨直之人,總是一力承擔起所有的重負,直至他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城頭,邂逅了一位願意與他共同擔當的青衫道長。


    “恩師,請容弟子拜見門主,我手中握有儲君涼的秘密書信。北戎朝廷未曾拋棄魁宗,魁宗的子民同樣是北戎的子民。如今穆家與四境諸侯正圖謀屠戮我百姓,我們都是一脈相連、有血有肉的親人故交,我們戰鬥並非為了趙星闌,而是為了保衛我們共同的家園!”


    狂風怒號,穿越山脈,李尊吾身上的元氣溫潤如淵,威勢赫赫。


    在場的所有修士皆鴉雀無聲,緊張的氣氛使得空氣仿佛凝固,使人渾身寒徹。


    片刻之後,李尊吾厲聲一喝,身形一閃,讓出了通往背後的通天之路。


    “犯戒弟子豈能以如此麵貌拜見宗主,念及昔日師徒之情,汝便以萬人唾之刑,攀登這三千重登仙階吧!”


    話音剛落,兩旁的弟子們無不嘩然,有人顫聲道:“副宗主,曆來未曾有過三千重的萬人唾之刑,以往不過千重,修士便難逃一死,三千重,此人還能有幸存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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