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大聖在老魔肚子裏鬧騰了一會兒,那魔頭就倒在塵埃裏,無聲無氣,並不言語,想來是死了,行者卻又把手放了放。
魔頭迴過氣來,叫了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
行者聽見後,說道:“兒子,別費工夫,省幾個字兒,隻叫孫外公就罷了。”
那妖魔惜命,真個就叫道:“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的吞了你,你如今卻反而害了我。萬望大聖慈悲,可憐螻蟻的貪生之意,饒了我的性命,我願意送你師父過山去。”
大聖雖然英雄,甚是為唐僧進步,他聽見妖魔哀求告饒,好奉承的人,也就迴了善念,叫道:“妖怪,我饒了你,你怎麽送我師父?”
老魔說道:“我這裏也沒有什麽金銀、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的寶物相送;我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轎兒,把你師父送過這山。”
行者笑道:“既然是抬轎相送,這可比要寶物強。你張開口,我出來。”
那魔頭真個就張開了口。
那三魔走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說道:“大哥,等他出來的時候,把牙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咽下肚去,卻不是他就不能再折磨你了。”
原來行者在裏麵聽見了,便先不出去,卻把金箍棒伸了出去,試他一試。那妖怪果真一口咬了下去,咯嚓的一聲,把個門牙都給迸碎了。
行者抽迴金箍棒,說道:“好妖怪!我出來倒是要饒了你的性命,你反而咬我,要害了我的性命!我不出來了,隻準備活活的弄死你!不出來!不出來!”
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就好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是不曾被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麽發生的!”
三魔見老魔責怪他,又使了個激將法,他厲聲高叫道:“孫行者,聽聞你的名號就如轟雷貫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卻是一個小輩的猴頭!”
行者問道:“為什麽說我是小輩?”
三魔說道:“好漢千裏客,萬裏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鬥,這才是好漢;你怎麽在人肚子裏做勾當!這行為不是小輩那是什麽?”
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是如今扯斷他的腸子,敲破他的肝,弄死這妖怪,有什麽難的?但真是會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們比鬥。但隻是你們這裏的洞口狹窄,不好使家夥,必須往寬闊的地方去。”
三魔聽後,立即點起大小妖怪,前前後後,有三萬多妖精,都執著精銳的器械,出洞擺開了一個三才陣勢,專門等著行者從老魔口裏出來後,一齊上陣打行者。
那二怪攙扶著老魔,徑直走到洞門外麵,叫道:“孫行者!好漢出來!這裏有戰場,好來比鬥!”
大聖在老魔肚子裏,聽到外麵鴉鳴鵲噪,有鶴唳聲風聲,知道是到了寬闊的地方,卻想著:“我若是不出去,就是失信於他們;若是出去,這些妖精人麵獸心;先前說送我師父,哄我出來的時候卻咬我,如今又調兵在這裏。也罷!也罷!與他們來個兩全其美:出去便出去,還要在他的肚子裏生下一個根兒。”
他隨即轉手,將尾巴上的毫毛拔下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聲“變!”立即變成了一條繩兒,這繩子隻有頭發粗細,倒是有四十丈長。把那繩兒理出去,見風就長粗了。把繩子一頭拴在妖怪的心肝上,打成一個活扣兒。那活扣兒不拉扯不緊,一拉扯就會係緊,一扯緊妖怪的心肝就會痛。
行者卻拿著繩子的另一頭,笑道:“這一出去,他們送我師父便罷了;如果若是不送,亂動刀兵,我也沒工夫與他們打,隻消扯扯這條繩兒,就如同我在他肚子裏一樣!”
行者又將自己身子變得小小的,往外爬;爬到咽喉下麵時,看見妖精大張著方口,上下的鋼牙,如同利刃排列著,忽然思量道:“不好!不好!若是從口裏出去扯著這條繩子,他害怕疼,往下一嚼,卻不是會把繩子咬斷了?我還是從他沒有牙齒的所在出去吧。”
好大聖,理著繩兒,從他的上齶(è,口腔的上膛)那往前爬,爬到了他的鼻孔裏。那老魔鼻子發癢,“阿欠”的一聲,打了個噴嚏,卻把行者迸了出去。
行者見了風,把腰身躬一躬,就長了有三丈高,一隻手扯著繩兒,另一隻手拿著鐵棒。那魔頭不知道好歹,看見他出來了,就舉起鋼刀,劈臉來砍行者。這大聖一隻手使鐵棒來相迎。又看見那二怪使槍,三怪使戟,沒頭沒臉的一起上來亂打。大聖放鬆了繩子,收了鐵棒,急忙縱身駕雲走了。原來行者是怕被那夥小妖圍繞著,不好幹事。
行者就跳出營盤,去到那空闊的山頭上,落下雲,雙手把繩子盡力地一扯,老魔心裏這才疼痛。他怕疼就跟著繩子往上空一掙,大聖又把繩子往下一扯。
眾小妖遠遠的看見,齊聲高叫道:“大王,不要惹他!讓他去吧!這猴兒不按照時令,清明還沒有到,他卻在那裏放風箏呢!”
大聖聽到後,拉著繩子著力氣扽(dèn,迅速有力地拉動)了一扽,那老魔從空中,拍剌剌(là),像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到塵埃裏,就把那山坡下麵死硬的黃土地砸出了一個二尺深的坑。
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雲頭,上前拿住那條繩兒,跪在山坡下哀求告饒道:“大聖啊,隻說你是一個寬洪海量的神仙,誰知道卻是一個鼠腹蝸腸(比喻所求有限或氣量狹小)的人。我們老老實實的哄你出來,要與你見陣,沒想到你卻在我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
行者笑道:“你們這夥潑魔,十分的無禮!上一迴哄我出去便就咬我,這迴哄我出來,卻又擺下大陣來敵我。像這幾萬妖兵,來戰我一個,道理上也說不通。幹脆把他扯走!扯走去見我師父!”
那老魔跟二怪三怪一齊磕頭,說道:“大聖慈悲,饒了我的性命,願意送老師父過山!”
行者笑道:“你要性命,隻需要拿刀把繩子割斷就行了。”
老魔說道:“爺爺呀,割斷外邊的繩子,這裏邊的繩子還拴在心上,喉嚨裏又??(tiàn)的惡心。這樣怎生是好啊?”
行者說道:“既然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子來。”
老魔慌了,說道:“你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也難啊!卻也難!”
行者說道:“我有本事在外邊就可以解得了裏麵的繩頭。解了繩子你們可會老老實實的送我師父嗎?”
老魔說道:“隻要解了就送,決不敢打誑語(說謊話)。”
大聖審視出來他說的是實話,立即就將身子一抖,收了那根毫毛,那老魔的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聖的掩樣法兒,使毫毛拴著老魔的心,收走了毫毛,所以他就不害疼了。
三個妖怪縱身而起,謝道:“大聖請迴,上複給唐僧,收拾下行李,我們就會抬轎來相送。”
眾妖怪停止幹戈,全都迴歸了獅駝洞。
大聖收了繩子後,徑直轉迴到山的東麵。遠遠的看見唐僧躺在地上打滾痛哭;豬八戒與沙僧解開了包袱,將行李搭分兒(將東西搭配著分做幾部分),在那裏正分著呢。
行者暗暗歎息道:“不消講了。這一定是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師父舍不得我痛哭,那呆子卻分東西散夥哩。——咦!不知道是不是這意思,先等我叫他一聲看看。”
他落下雲頭叫道:“師父!”
沙僧聽見了,報怨八戒道:“你是個棺材座子(墊棺材的東西,比喻倒黴的東西),專一害人!師兄沒有死,你卻說他死了,在這裏幹這個勾當!現在那裏不是已經叫起來了?”
八戒說道:“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給一口吞了。想來是日子時辰不好,那猴子來顯魂哩。”
行者到八戒跟前,一把抓住八戒的臉,一個巴掌下去把八戒打了個踉蹌,說道:“笨貨!我顯什麽魂!”
呆子捂著臉,說道:“哥哥,你確實是被那妖怪吃了,你,你怎麽又活了?”
行者說道:“難道要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的腸,捏他的肺,又用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扯得他疼痛難忍,妖怪們一個個叩頭哀告,我才饒了他的性命。如今要抬轎子來送我們師父過山呢。”
那三藏聞言後,一咕嚕爬起來,對行者躬身道:“徒弟啊,累死你了!若是相信了悟能的話,我已經是沒有生路了!”
行者掄拳頭捶打著八戒,罵道:“這個饢(nǎng)糠的呆子,十分地懈怠,甚是不成人!師父,你千萬別煩惱。那些妖怪就要來送你了。”
沙僧也甚是心生慚愧。連忙遮掩,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他們都在途中等候著。
卻說三個魔頭,率領群精迴了獅駝洞後,二怪說道:“哥哥,我隻說是一個九頭八尾的孫行者,原來卻是恁般的一個小小猴兒!你不該吞了他,隻與他賭鬥時,他哪裏能鬥得過你我!就是洞裏這幾萬妖精,光吐唾沫也可以淹死他。你卻將他吞在肚子裏,他就在你肚子裏弄起法來,叫你受苦,這樣還怎麽敢與他比試較量!剛才說送唐僧的話,都是假意,實在是為了兄長的性命要緊,所以哄他出來。決不會送他!”
老魔說道:“賢弟不送的原因,是什麽?”
二怪說道:“你給我三千小妖,擺開陣勢,我有本事拿住這個猴頭!”
老魔說道:“不要說三千,任憑你把老營起去;隻要是能拿住他,大家就都有功勞。”
那二魔立即點起三千小妖,直接到大路旁邊擺列開,派遣一個藍旗手往來傳報,讓他叫道:“孫行者!趕早出來,與我家二大王爺爺交戰!”
八戒聽見後,笑道:“哥啊,常言道:‘說謊不瞞當鄉人’。你就來弄虛頭,搗鬼!怎麽說降了妖精,他們就要來送師父,現在卻又來叫戰,為什麽呀?”
行著說道:“老怪已經被我降了,不敢出頭,聽到一個‘孫’字兒,也會害頭疼。這肯定是二妖魔不服氣送我們,因此過來叫戰。我說兄弟,這些妖精有弟兄三個,是這般的義氣;我們弟兄也是三個,就沒有些兒義氣。我已經降了大魔,現在二魔出來,你就與他戰戰,未為不可(不是不可以;委婉的肯定)。”
八戒說道:“怕他幹什麽!等我去打他一仗!”
行者說道:“要去便去吧。”
八戒笑道:“哥啊,去便會去,你把那條繩兒借給我使使。”
行者說道:“你要幹什麽?你又沒本事鑽在他肚子裏,你又沒本事拴在他心上,要繩子有什麽用?”
八戒說道:“我要把繩子扣在這腰間,做一個救命繩。你與沙僧扯住繩子,放我出去,與他交戰。估量著我能贏了他,你們就放鬆繩子,我就把他拿住;若是要輸給他時,你們把我扯迴來,不要叫他把我給拉走了。”
行者真個暗笑道:“這也是能捉弄呆子一番!”
行者就把那條繩兒扣在八戒腰裏,然後撮弄(唆使,煽動)他出戰。
那呆子舉著釘鈀跑上山崖,叫道:“妖精!出來!與你豬祖宗打來!”
那個藍旗手急忙通報道:“大王,有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來了。”
二怪立即出營,看見了八戒,更是不對話,挺槍朝著八戒劈麵就刺。這呆子舉釘鈀上前迎住。他們兩個在山坡前搭上手,鬥不上七八個迴合,呆子就手軟了,架不住妖魔的槍了。
他急忙迴頭叫道:“師兄,不好了!扯扯救命繩,扯扯救命繩!”
這邊大聖聽到後,轉而把繩子放鬆後拋了出去。那呆子敗了陣,往後就跑。原來那繩子拖著走的時候還能不知不覺,轉身迴來,因為繩子鬆了,倒是有些絆腳,自己就被繩子絆倒了,摔了一跌,爬起來又被絆了一跌。剛開始還隻是跌了個趔趄(liè qie),後麵就跌了個嘴搶地。妖精趕上來,甩開他的鼻子,那鼻子就如同蛟龍一般,把八戒給卷住了,然後得勝迴了獅駝洞。眾妖凱歌齊唱,都簇擁著二魔一起歸去了。
三藏在這邊的山坡下麵看見了,又惱行者道:“悟空,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原來你們兄弟全都沒有相親相愛之意,專門懷著相嫉相妒之心!他這般說了,叫你扯扯救命繩,你怎麽不扯,還將繩子丟了出去?如今叫他被害了,卻該怎麽辦?”
行者笑道:“師父也忒護短,忒偏心!罷了,像老孫被拿去時,你一點也不掛念,我左右是個舍命之材;這呆子才剛剛遭到擒拿,你就來責怪我。也叫他受些苦惱,方才顯現出取經的艱難。”
三藏說道:“徒弟啊,你去的時候我豈會不掛念?我是想著你會變化,斷然不會傷了身家性命。那呆子生得笨重,又不會騰挪,這一去,少吉多兇。你還是去救他一救吧。”
行者說道:“師父別再報怨,等我去救他一救。”
行者急急縱身,追趕上山,暗中恨道:“這呆子咒我死,先不要給他個快活!暫且跟過去看看那妖精會怎麽擺布他,等他受些罪,再去救他。”
隨即撚訣念起真言,搖身一變,立即變做一個蟭蟟蟲,飛了過去,釘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精一同到了獅駝洞裏。二魔率領三千小怪,大吹大打的,到獅駝洞洞口屯紮下。
二魔自己將八戒拿入裏邊,說道:“哥哥,我拿了一個來了。”
老怪說道:“拿來我看看。”
二魔就把鼻子放鬆,扔下八戒,說道:“這不是?”
老怪說道:“這廝沒用。”
八戒聞言,說道:“大王,沒用的放出去。尋那有用的去捉來吧。”
三魔說道:“雖然是沒用,也是唐僧的徒弟豬八戒。暫且捆了,送在後邊池塘裏浸著。等浸退了毛,破開肚子,使用鹽醃了再曬幹,等天陰的時候下酒。”
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撞見那販醃貨的妖怪了!”
眾怪一齊下手,把呆子四馬攢蹄的捆住,扛扛抬抬的,把他送到池塘邊,往池塘中間一推,然後全都轉身離去了。
大聖卻飛起來去看,那呆子四肢朝上,翹著嘴,半浮半沉的,嘴裏唿唿的喘氣,實在是好笑,倒像是八九月經霜後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篷。
大聖看見他那樣的嘴臉,又恨他,又憐他,說道:“怎麽好呀?他也是龍華會上的一個人,但是隻恨他動不動就分行李散夥,又要攛掇師父念《緊箍咒》咒我。我前日曾經聽到沙僧說,他偷偷攢了一些私房錢,不知道有沒有。等我先嚇他一嚇看看。
好大聖,飛近他耳邊,假捏著聲音叫聲:“豬悟能!豬悟能!”
八戒慌了道:“晦氣呀!我這悟能是觀世音菩薩起的,自從跟了唐僧,又唿做八戒,這裏怎麽會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
呆子忍不住問道:“是哪個在叫我的法名?”
行者還捏著聲音說道:“是我。”
呆子又問道:“你是哪個?”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我是勾司人(勾魂鬼)。”
那呆子慌了,說道:“長官,你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我是五閻王差來勾你的。”
呆子說道:“長官,你暫且迴去,上複五閻王,他與我師兄孫悟空交情甚好,叫他讓我一日兒,明日再來勾吧。”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胡說!‘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趁早跟我去,免得套上繩子扯拉!”
呆子說道:“長官,哪裏不是方便,你看我這般的嘴臉,還會想著活哩。死是一定死,隻是要等一日,這些妖精連我師父師兄們都拿來後,我跟他們會一會,就都了賬了。”
行者暗笑,還捏著聲說道:“也罷,我這批文上有三十個人,都在這中前後的時間,等我把其他人拘了後再來拘你,便有一日的耽擱。你可有盤纏,給我一些兒我就離開。”
八戒說道:“可憐啊!出家人哪裏有什麽盤纏?”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若是沒有盤纏,就用繩子索了去!跟著我走吧!”
呆子慌了道:“長官不要索。我曉得你這繩兒叫做‘追命繩’,索上就要斷氣。有!有!有!——有便是有些兒,隻是不多。”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在哪裏?快拿出來!”
八戒說道:“可憐,可憐!我自從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齋僧看見我食腸大,給的襯錢(做佛事時施舍給和尚的錢)比他們略微多一些兒,我拿了攢在這裏,零零碎碎的有五錢銀子。因為不好收拾,上迴到了城中,央求一個銀匠給煎(融化)在了一處,他又沒天理(喪良心),偷了我幾分,隻得了四錢六分的一塊兒銀子。你拿了去吧。”
行者暗笑道:“這呆子褲子也沒得穿,卻藏在了什麽地方?”
又捏著聲音道:“咄!你的銀子在哪裏?”
八戒說道:“在我左耳朵眼兒裏塞著哩。我被捆著拿不了,你自己拿了去吧。”
行者聞言,立即伸手在他耳朵竅中摸了出來,真的是一塊馬鞍兒銀子,足足有四錢五六分重;拿在手裏後,行者忍不住哈哈的一聲大笑。
那呆子認出來是行者的聲音,就在水裏亂罵道:“天殺的弼馬溫!在這麽苦難的時候,還過來打詐財物哩!”
行者又笑道:“我把你這饢糟(吃糟糠的,引申為下賤的)的!老孫保護師父,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難,你倒是攢下了私房錢!”
八戒說道:“嘴臉!這是什麽私房錢!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我不舍得買吃的,留了要買匹布兒做件衣服,你卻給我恐嚇走了。還分些兒給我。”
行者說道:“半分也沒得給你!”
八戒罵道:“買命錢讓給你吧,好道也把我救出去。”
行者說道:“不要著急,等我來救你。”
行者將銀子藏了起來,隨即現出原身,抽出鐵棒把呆子劃拉過來,用手提著他的腳,扯了上來,解開了繩。
八戒跳起來,脫下衣裳,整幹了水,再抖一抖,潮漉漉的披在身上,說道:“哥哥,開後門走了吧。”
行者說道:“從後門裏走,可是個長進的?還打前門上離開。”
八戒說道:“我的腳被捆麻了,跑不動。”
行者說道:“快跟我來吧。”
好大聖,把鐵棒一路丟開解數,打了出去。那呆子忍著腳麻,隻得跟定了行者。隻看見二門下靠著的是他的釘鈀,他就走上前,推開小妖,撈過釘鈀往前亂築,與行者一起打出了三四層門,不知道打殺了多少小妖。
那老魔聽見後,對二魔說道:“可拿了個好人!可拿了個好人!你看看孫行者劫了豬八戒,在門上打傷小妖了!”
那二魔急忙縱身,抓槍在手,追趕出門來,應聲罵道:“潑猢猻!這般的無禮!怎麽敢藐視我們!”
大聖聽到後,立即應聲站下。那怪物不容他講話,使槍便刺。行者正是會家不忙,抽出鐵棒,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在洞門外,這一場好殺:
黃牙老象變人形,義結獅王為弟兄。因為大魔來說合,同心計算吃唐僧。
齊天大聖神通廣,輔正除邪要滅精。八戒無能遭毒手,悟空拯救出門行。
妖王趕上施英猛,槍捧交加各顯能。那一個槍來好似穿林蟒,這一個棒起猶如出海龍。
龍出海門雲靄靄,蟒穿林樹霧騰騰。算來都為唐和尚,恨苦相持太沒情。
那八戒看見大聖與妖精交戰,他在山嘴上豎著釘鈀,也不來幫著打,隻管呆呆的看著。那妖精看見行者金箍棒重,滿身的解數,全沒有一絲破綻,就用槍架住鐵棒。甩開鼻子,要來卷行者。行者知道他的勾當,雙手把金箍棒橫起來,往上一舉,被妖精一鼻子卷住了腰胯,就不曾卷住手。你看他兩隻手在妖精鼻頭上丟花棒兒玩耍。
八戒看見了,捶胸說道:“咦!那妖怪晦氣呀!卷我這笨的,連手都給卷住了,我動都不能動動;卷那些滑的,倒是不卷手。他那兩隻手拿著棒,隻消往鼻子裏一插,那鼻孔裏就會害疼流鼻涕,怎麽還能卷得住他?”
行者原本沒有這意思,倒是八戒教了他。他就把鐵棒晃一晃,變得小如雞子,長有丈餘,真個就往二魔鼻孔裏一插。那妖精害怕,沙的一聲,把鼻子甩放開,卻被行者轉過手來,一把給抓住了。行者用氣力往前一拉,那妖精怕疼,就隨著行者的手邁步跟來。
八戒這時候方才敢靠近,拿著釘鈀就要朝著妖精的胯子上亂築。
行者說道:“不好!不好!你那釘鈀齒兒尖銳,恐怕築破了皮,淌出血來,師父看見了,又要說我們傷生,隻調過柄子來打吧。”
呆子真個就舉起釘鈀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在前麵牽著鼻子,就像似兩個象奴,把二魔牽到了山坡下。
三藏在那裏凝睛盼望,看見他們兩個嚷嚷鬧鬧的走過來,立即喚道:“悟淨,你看看悟空牽著的是什麽?”
沙僧看見了笑道:“師父,大師兄把妖精揪著鼻子拉來了,真是愛死人了!”
三藏說道:“善哉!善哉!那般大的一個妖精!那般長的一個鼻子!你先問問他:他若是喜喜歡歡地送我們過山嗬,就饒了他,不要傷了他的性命。”
沙僧急忙縱身上前迎著,高聲叫道:“師父說:那妖怪如果送師父過山,就叫不要傷他的性命哩。”
那妖怪聽到後,連忙跪下,口裏嗚嗚的答應。原來他被行者揪著鼻子,捏得鼻子不通氣,就如同重傷風一般。
他叫道:“唐老爺,若是肯饒了我的性命,立即就抬轎子相送。”
行者說道:“我們師徒全都是善勝(非常善良)之人,就依你的話,暫且饒了你的性命。快去抬轎子來。如果再變卦了,再拿住後決不會再饒你!”
那妖怪脫手後,磕頭離開。行者同八戒一起見了唐僧,詳細說了前事。八戒十分慚愧,在山坡前晾曬衣服。三藏他們都在那等候著。
那二魔戰戰兢兢地往獅駝洞迴去,還沒有走到時,已經有小妖報給老魔三魔知道,說二魔被行者揪著鼻子拉去了。老魔驚悚害怕,與三魔率領眾妖剛從獅駝洞出來,就看見二魔獨自迴來了,又都接著他迴歸洞中,問及被放迴來的原因。
二魔把三藏慈憫善勝的話,對眾妖說了一遍。眾妖怪一個個麵麵相覷,更是都不敢說話。
二魔問道:“哥哥可去送唐僧嗎?”
老魔說道:“兄弟,你說的是哪裏的話!孫行者是一個廣施仁義的猴頭,他先前在我的肚子裏,若是肯害我的性命,就是一千個也被他弄死了。剛才揪住你的鼻子,若是扯了去不放迴,隻說捏破了你的鼻子頭兒,卻也是惶恐。快早點安排送他們離去吧。”
三魔笑道:“送!送!送!”
老魔說道:“賢弟這話,卻又像是尚氣(賭氣)的了。你不去送,我們兩個去送吧。”
三魔又笑道:“二位兄長在上,那些和尚倘若不要我們去送,隻這等的瞞著過去,還是他們的造化;若是要送,他們不知道正好中了我的調虎離山之計哩。”
老怪問道:“什麽調虎離山?”
三怪說道:“如今把滿洞的群妖點起來,萬中選千,千中選百,百中選出十六個,再選出三十個。”
老怪又問道:“怎麽既要十六個,又要三十個?”
三怪說道:“要三十個會烹煮的,給他們一些精米、細麵、竹筍、茶芽、香蕈(xun)、蘑菇、豆腐、麵筋,派遣他們在二十裏,或三十裏,搭下窩鋪,安排好茶飯,一路管待唐僧。”
老怪再問道:“又要十六個用來幹什麽?”
三怪說道:“派遣八個抬轎子,八個去喝路。我們弟兄相隨在左右,送他們一程。此去向西四百餘裏,就是我的城池。我那裏自會有接應的人馬。若是到了城邊,我們就如此如此,讓他們師徒首尾不能相顧。要捉拿唐僧,全在這十六個暗鬼來成功。”
老怪聞言,歡欣不已。真是如醉方醒,似夢方覺。
說道:“好!好!好!”
立即點起眾妖,先選出三十個,給他們各種物件,又選了十六個,抬著一頂香藤轎子。
三個妖怪一同走出門來,又吩咐眾妖道:“全都不許上山閑走!孫行者是一個多心的猴子,若是看見你們往來,他必然會生疑,識破此計。”
老怪於是就率領眾妖來到大路旁邊,高聲叫道:“唐老爺,今日不犯紅沙(指不吉利),請老爺早早地過山。”
三藏聞言,問道:“悟空,是什麽人在叫我?”
行者指定道:“那邊是老孫降伏的妖精們,抬著轎子來送你哩。”
三藏合掌朝天,說道:“善哉!善哉!若不是賢徒如此之能,我怎麽能得以過去!”
三藏徑直向前,對眾妖作禮道:“多承列位之愛,我弟子取經東迴,當向長安傳揚你們的善果。”
眾妖磕頭說道:“請老爺上轎。”
那三藏肉眼凡胎,不知道是計;孫大聖又是太乙金仙,是忠正之性,隻以為自己對眾妖的擒縱之功,已經降了妖怪們,也哪裏會想到他們都有特別的計謀,卻也不曾詳細察看,盡著師父的心意。立即命令八戒將行囊捎在馬上,讓他與沙僧緊緊跟隨著師父。他使鐵棒向前開路,顧盼前路的吉兇。
十六個小妖,八個抬起轎子,另外八個一遍一聲地喝道。三個妖怪扶著轎杠,那師父喜喜歡歡的端坐在轎子上。上了高山,依著大路向西而行。
這一去,哪裏知道歡喜之間愁又至,經上說:“泰極否還生。”泰極否還生。”時運相逢真太歲(兇神),又值喪門吊客星(喪門神)。
那夥妖魔,同心合意的,侍衛在左右,早晚殷勤伺候。走過三十裏就獻上齋飯,五十裏又有齋飯,不到天黑就請三藏歇息,沿著大路安排的齊齊整整的。一日三餐,稱心滿意;良宵一宿,好地方安身。
西進了有四百餘裏的路程,忽然看見有城池相近。大聖舉著鐵棒,距離轎子僅有一裏之遙,看見那城池,把他嚇了一跌,腿軟的掙紮起不來。你說行者他這般大的膽子,怎麽看見這座城就被嚇成這樣?原來是望見了那城中有許多的惡氣。乃是:
攢攢簇簇妖魔怪,四門都是狼精靈。斑斕老虎為都管,白麵雄彪作總兵。
丫叉角鹿傳文引,伶俐狐狸當道行。千尺大蟒圍城走,萬丈長蛇占路程。
樓下蒼狼唿令使,台前花豹作人聲。搖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鋪盡山精。
狡兔開門弄買賣,野豬挑擔幹營生。先車原是天朝國,如今翻作虎狼城。
那大聖正在那驚悚擔心,隻聽到耳後風響,急忙迴頭觀看,發現原來是三魔雙手舉著一柄畫杆方天戟,往大聖頭上打來。大聖急忙翻身爬起來,使金箍棒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各懷惱怒,氣唿唿的,更是不對話;咬著牙,各自要相爭。又看見那老魔頭,傳下一聲號令,舉起鋼刀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丟了馬,掄著釘鈀,向前亂築。那二魔纏長槍望著沙僧刺來,沙僧使降妖杖支開架子敵住他。三個魔頭與三個和尚,一個敵住一個,在那山頭上舍死忘生地苦戰。
那十六個小妖卻遵著號令,個個效力:搶了白馬、行囊,把三藏一起簇擁著,抬著轎子徑直跑到城邊,高聲叫道:“大王爺爺定計,已經拿得唐僧來了!”
那城上的大小妖精們,一個個跑下來,將城門大開,吩咐各營卷旗息鼓,不許呐喊敲鑼,說道:“大王原本有令在前,不許驚嚇了唐僧;唐僧承受不住恐嚇,一嚇就肉酸不中吃了。”
眾妖精都歡天喜地邀請三藏,控背躬身迎接主僧。把唐僧一轎子拾上了金鑾殿,請他坐在當中,一麵獻茶獻飯的,圍繞在他的左右。那長老昏昏沉沉的,舉眼看去沒有一個親人。
魔頭迴過氣來,叫了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
行者聽見後,說道:“兒子,別費工夫,省幾個字兒,隻叫孫外公就罷了。”
那妖魔惜命,真個就叫道:“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的吞了你,你如今卻反而害了我。萬望大聖慈悲,可憐螻蟻的貪生之意,饒了我的性命,我願意送你師父過山去。”
大聖雖然英雄,甚是為唐僧進步,他聽見妖魔哀求告饒,好奉承的人,也就迴了善念,叫道:“妖怪,我饒了你,你怎麽送我師父?”
老魔說道:“我這裏也沒有什麽金銀、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的寶物相送;我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轎兒,把你師父送過這山。”
行者笑道:“既然是抬轎相送,這可比要寶物強。你張開口,我出來。”
那魔頭真個就張開了口。
那三魔走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說道:“大哥,等他出來的時候,把牙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咽下肚去,卻不是他就不能再折磨你了。”
原來行者在裏麵聽見了,便先不出去,卻把金箍棒伸了出去,試他一試。那妖怪果真一口咬了下去,咯嚓的一聲,把個門牙都給迸碎了。
行者抽迴金箍棒,說道:“好妖怪!我出來倒是要饒了你的性命,你反而咬我,要害了我的性命!我不出來了,隻準備活活的弄死你!不出來!不出來!”
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就好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是不曾被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麽發生的!”
三魔見老魔責怪他,又使了個激將法,他厲聲高叫道:“孫行者,聽聞你的名號就如轟雷貫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卻是一個小輩的猴頭!”
行者問道:“為什麽說我是小輩?”
三魔說道:“好漢千裏客,萬裏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鬥,這才是好漢;你怎麽在人肚子裏做勾當!這行為不是小輩那是什麽?”
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是如今扯斷他的腸子,敲破他的肝,弄死這妖怪,有什麽難的?但真是會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們比鬥。但隻是你們這裏的洞口狹窄,不好使家夥,必須往寬闊的地方去。”
三魔聽後,立即點起大小妖怪,前前後後,有三萬多妖精,都執著精銳的器械,出洞擺開了一個三才陣勢,專門等著行者從老魔口裏出來後,一齊上陣打行者。
那二怪攙扶著老魔,徑直走到洞門外麵,叫道:“孫行者!好漢出來!這裏有戰場,好來比鬥!”
大聖在老魔肚子裏,聽到外麵鴉鳴鵲噪,有鶴唳聲風聲,知道是到了寬闊的地方,卻想著:“我若是不出去,就是失信於他們;若是出去,這些妖精人麵獸心;先前說送我師父,哄我出來的時候卻咬我,如今又調兵在這裏。也罷!也罷!與他們來個兩全其美:出去便出去,還要在他的肚子裏生下一個根兒。”
他隨即轉手,將尾巴上的毫毛拔下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聲“變!”立即變成了一條繩兒,這繩子隻有頭發粗細,倒是有四十丈長。把那繩兒理出去,見風就長粗了。把繩子一頭拴在妖怪的心肝上,打成一個活扣兒。那活扣兒不拉扯不緊,一拉扯就會係緊,一扯緊妖怪的心肝就會痛。
行者卻拿著繩子的另一頭,笑道:“這一出去,他們送我師父便罷了;如果若是不送,亂動刀兵,我也沒工夫與他們打,隻消扯扯這條繩兒,就如同我在他肚子裏一樣!”
行者又將自己身子變得小小的,往外爬;爬到咽喉下麵時,看見妖精大張著方口,上下的鋼牙,如同利刃排列著,忽然思量道:“不好!不好!若是從口裏出去扯著這條繩子,他害怕疼,往下一嚼,卻不是會把繩子咬斷了?我還是從他沒有牙齒的所在出去吧。”
好大聖,理著繩兒,從他的上齶(è,口腔的上膛)那往前爬,爬到了他的鼻孔裏。那老魔鼻子發癢,“阿欠”的一聲,打了個噴嚏,卻把行者迸了出去。
行者見了風,把腰身躬一躬,就長了有三丈高,一隻手扯著繩兒,另一隻手拿著鐵棒。那魔頭不知道好歹,看見他出來了,就舉起鋼刀,劈臉來砍行者。這大聖一隻手使鐵棒來相迎。又看見那二怪使槍,三怪使戟,沒頭沒臉的一起上來亂打。大聖放鬆了繩子,收了鐵棒,急忙縱身駕雲走了。原來行者是怕被那夥小妖圍繞著,不好幹事。
行者就跳出營盤,去到那空闊的山頭上,落下雲,雙手把繩子盡力地一扯,老魔心裏這才疼痛。他怕疼就跟著繩子往上空一掙,大聖又把繩子往下一扯。
眾小妖遠遠的看見,齊聲高叫道:“大王,不要惹他!讓他去吧!這猴兒不按照時令,清明還沒有到,他卻在那裏放風箏呢!”
大聖聽到後,拉著繩子著力氣扽(dèn,迅速有力地拉動)了一扽,那老魔從空中,拍剌剌(là),像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到塵埃裏,就把那山坡下麵死硬的黃土地砸出了一個二尺深的坑。
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雲頭,上前拿住那條繩兒,跪在山坡下哀求告饒道:“大聖啊,隻說你是一個寬洪海量的神仙,誰知道卻是一個鼠腹蝸腸(比喻所求有限或氣量狹小)的人。我們老老實實的哄你出來,要與你見陣,沒想到你卻在我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
行者笑道:“你們這夥潑魔,十分的無禮!上一迴哄我出去便就咬我,這迴哄我出來,卻又擺下大陣來敵我。像這幾萬妖兵,來戰我一個,道理上也說不通。幹脆把他扯走!扯走去見我師父!”
那老魔跟二怪三怪一齊磕頭,說道:“大聖慈悲,饒了我的性命,願意送老師父過山!”
行者笑道:“你要性命,隻需要拿刀把繩子割斷就行了。”
老魔說道:“爺爺呀,割斷外邊的繩子,這裏邊的繩子還拴在心上,喉嚨裏又??(tiàn)的惡心。這樣怎生是好啊?”
行者說道:“既然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子來。”
老魔慌了,說道:“你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也難啊!卻也難!”
行者說道:“我有本事在外邊就可以解得了裏麵的繩頭。解了繩子你們可會老老實實的送我師父嗎?”
老魔說道:“隻要解了就送,決不敢打誑語(說謊話)。”
大聖審視出來他說的是實話,立即就將身子一抖,收了那根毫毛,那老魔的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聖的掩樣法兒,使毫毛拴著老魔的心,收走了毫毛,所以他就不害疼了。
三個妖怪縱身而起,謝道:“大聖請迴,上複給唐僧,收拾下行李,我們就會抬轎來相送。”
眾妖怪停止幹戈,全都迴歸了獅駝洞。
大聖收了繩子後,徑直轉迴到山的東麵。遠遠的看見唐僧躺在地上打滾痛哭;豬八戒與沙僧解開了包袱,將行李搭分兒(將東西搭配著分做幾部分),在那裏正分著呢。
行者暗暗歎息道:“不消講了。這一定是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師父舍不得我痛哭,那呆子卻分東西散夥哩。——咦!不知道是不是這意思,先等我叫他一聲看看。”
他落下雲頭叫道:“師父!”
沙僧聽見了,報怨八戒道:“你是個棺材座子(墊棺材的東西,比喻倒黴的東西),專一害人!師兄沒有死,你卻說他死了,在這裏幹這個勾當!現在那裏不是已經叫起來了?”
八戒說道:“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給一口吞了。想來是日子時辰不好,那猴子來顯魂哩。”
行者到八戒跟前,一把抓住八戒的臉,一個巴掌下去把八戒打了個踉蹌,說道:“笨貨!我顯什麽魂!”
呆子捂著臉,說道:“哥哥,你確實是被那妖怪吃了,你,你怎麽又活了?”
行者說道:“難道要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的腸,捏他的肺,又用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扯得他疼痛難忍,妖怪們一個個叩頭哀告,我才饒了他的性命。如今要抬轎子來送我們師父過山呢。”
那三藏聞言後,一咕嚕爬起來,對行者躬身道:“徒弟啊,累死你了!若是相信了悟能的話,我已經是沒有生路了!”
行者掄拳頭捶打著八戒,罵道:“這個饢(nǎng)糠的呆子,十分地懈怠,甚是不成人!師父,你千萬別煩惱。那些妖怪就要來送你了。”
沙僧也甚是心生慚愧。連忙遮掩,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他們都在途中等候著。
卻說三個魔頭,率領群精迴了獅駝洞後,二怪說道:“哥哥,我隻說是一個九頭八尾的孫行者,原來卻是恁般的一個小小猴兒!你不該吞了他,隻與他賭鬥時,他哪裏能鬥得過你我!就是洞裏這幾萬妖精,光吐唾沫也可以淹死他。你卻將他吞在肚子裏,他就在你肚子裏弄起法來,叫你受苦,這樣還怎麽敢與他比試較量!剛才說送唐僧的話,都是假意,實在是為了兄長的性命要緊,所以哄他出來。決不會送他!”
老魔說道:“賢弟不送的原因,是什麽?”
二怪說道:“你給我三千小妖,擺開陣勢,我有本事拿住這個猴頭!”
老魔說道:“不要說三千,任憑你把老營起去;隻要是能拿住他,大家就都有功勞。”
那二魔立即點起三千小妖,直接到大路旁邊擺列開,派遣一個藍旗手往來傳報,讓他叫道:“孫行者!趕早出來,與我家二大王爺爺交戰!”
八戒聽見後,笑道:“哥啊,常言道:‘說謊不瞞當鄉人’。你就來弄虛頭,搗鬼!怎麽說降了妖精,他們就要來送師父,現在卻又來叫戰,為什麽呀?”
行著說道:“老怪已經被我降了,不敢出頭,聽到一個‘孫’字兒,也會害頭疼。這肯定是二妖魔不服氣送我們,因此過來叫戰。我說兄弟,這些妖精有弟兄三個,是這般的義氣;我們弟兄也是三個,就沒有些兒義氣。我已經降了大魔,現在二魔出來,你就與他戰戰,未為不可(不是不可以;委婉的肯定)。”
八戒說道:“怕他幹什麽!等我去打他一仗!”
行者說道:“要去便去吧。”
八戒笑道:“哥啊,去便會去,你把那條繩兒借給我使使。”
行者說道:“你要幹什麽?你又沒本事鑽在他肚子裏,你又沒本事拴在他心上,要繩子有什麽用?”
八戒說道:“我要把繩子扣在這腰間,做一個救命繩。你與沙僧扯住繩子,放我出去,與他交戰。估量著我能贏了他,你們就放鬆繩子,我就把他拿住;若是要輸給他時,你們把我扯迴來,不要叫他把我給拉走了。”
行者真個暗笑道:“這也是能捉弄呆子一番!”
行者就把那條繩兒扣在八戒腰裏,然後撮弄(唆使,煽動)他出戰。
那呆子舉著釘鈀跑上山崖,叫道:“妖精!出來!與你豬祖宗打來!”
那個藍旗手急忙通報道:“大王,有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來了。”
二怪立即出營,看見了八戒,更是不對話,挺槍朝著八戒劈麵就刺。這呆子舉釘鈀上前迎住。他們兩個在山坡前搭上手,鬥不上七八個迴合,呆子就手軟了,架不住妖魔的槍了。
他急忙迴頭叫道:“師兄,不好了!扯扯救命繩,扯扯救命繩!”
這邊大聖聽到後,轉而把繩子放鬆後拋了出去。那呆子敗了陣,往後就跑。原來那繩子拖著走的時候還能不知不覺,轉身迴來,因為繩子鬆了,倒是有些絆腳,自己就被繩子絆倒了,摔了一跌,爬起來又被絆了一跌。剛開始還隻是跌了個趔趄(liè qie),後麵就跌了個嘴搶地。妖精趕上來,甩開他的鼻子,那鼻子就如同蛟龍一般,把八戒給卷住了,然後得勝迴了獅駝洞。眾妖凱歌齊唱,都簇擁著二魔一起歸去了。
三藏在這邊的山坡下麵看見了,又惱行者道:“悟空,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原來你們兄弟全都沒有相親相愛之意,專門懷著相嫉相妒之心!他這般說了,叫你扯扯救命繩,你怎麽不扯,還將繩子丟了出去?如今叫他被害了,卻該怎麽辦?”
行者笑道:“師父也忒護短,忒偏心!罷了,像老孫被拿去時,你一點也不掛念,我左右是個舍命之材;這呆子才剛剛遭到擒拿,你就來責怪我。也叫他受些苦惱,方才顯現出取經的艱難。”
三藏說道:“徒弟啊,你去的時候我豈會不掛念?我是想著你會變化,斷然不會傷了身家性命。那呆子生得笨重,又不會騰挪,這一去,少吉多兇。你還是去救他一救吧。”
行者說道:“師父別再報怨,等我去救他一救。”
行者急急縱身,追趕上山,暗中恨道:“這呆子咒我死,先不要給他個快活!暫且跟過去看看那妖精會怎麽擺布他,等他受些罪,再去救他。”
隨即撚訣念起真言,搖身一變,立即變做一個蟭蟟蟲,飛了過去,釘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精一同到了獅駝洞裏。二魔率領三千小怪,大吹大打的,到獅駝洞洞口屯紮下。
二魔自己將八戒拿入裏邊,說道:“哥哥,我拿了一個來了。”
老怪說道:“拿來我看看。”
二魔就把鼻子放鬆,扔下八戒,說道:“這不是?”
老怪說道:“這廝沒用。”
八戒聞言,說道:“大王,沒用的放出去。尋那有用的去捉來吧。”
三魔說道:“雖然是沒用,也是唐僧的徒弟豬八戒。暫且捆了,送在後邊池塘裏浸著。等浸退了毛,破開肚子,使用鹽醃了再曬幹,等天陰的時候下酒。”
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撞見那販醃貨的妖怪了!”
眾怪一齊下手,把呆子四馬攢蹄的捆住,扛扛抬抬的,把他送到池塘邊,往池塘中間一推,然後全都轉身離去了。
大聖卻飛起來去看,那呆子四肢朝上,翹著嘴,半浮半沉的,嘴裏唿唿的喘氣,實在是好笑,倒像是八九月經霜後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篷。
大聖看見他那樣的嘴臉,又恨他,又憐他,說道:“怎麽好呀?他也是龍華會上的一個人,但是隻恨他動不動就分行李散夥,又要攛掇師父念《緊箍咒》咒我。我前日曾經聽到沙僧說,他偷偷攢了一些私房錢,不知道有沒有。等我先嚇他一嚇看看。
好大聖,飛近他耳邊,假捏著聲音叫聲:“豬悟能!豬悟能!”
八戒慌了道:“晦氣呀!我這悟能是觀世音菩薩起的,自從跟了唐僧,又唿做八戒,這裏怎麽會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
呆子忍不住問道:“是哪個在叫我的法名?”
行者還捏著聲音說道:“是我。”
呆子又問道:“你是哪個?”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我是勾司人(勾魂鬼)。”
那呆子慌了,說道:“長官,你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我是五閻王差來勾你的。”
呆子說道:“長官,你暫且迴去,上複五閻王,他與我師兄孫悟空交情甚好,叫他讓我一日兒,明日再來勾吧。”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胡說!‘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趁早跟我去,免得套上繩子扯拉!”
呆子說道:“長官,哪裏不是方便,你看我這般的嘴臉,還會想著活哩。死是一定死,隻是要等一日,這些妖精連我師父師兄們都拿來後,我跟他們會一會,就都了賬了。”
行者暗笑,還捏著聲說道:“也罷,我這批文上有三十個人,都在這中前後的時間,等我把其他人拘了後再來拘你,便有一日的耽擱。你可有盤纏,給我一些兒我就離開。”
八戒說道:“可憐啊!出家人哪裏有什麽盤纏?”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若是沒有盤纏,就用繩子索了去!跟著我走吧!”
呆子慌了道:“長官不要索。我曉得你這繩兒叫做‘追命繩’,索上就要斷氣。有!有!有!——有便是有些兒,隻是不多。”
行者捏著聲音說道:“在哪裏?快拿出來!”
八戒說道:“可憐,可憐!我自從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齋僧看見我食腸大,給的襯錢(做佛事時施舍給和尚的錢)比他們略微多一些兒,我拿了攢在這裏,零零碎碎的有五錢銀子。因為不好收拾,上迴到了城中,央求一個銀匠給煎(融化)在了一處,他又沒天理(喪良心),偷了我幾分,隻得了四錢六分的一塊兒銀子。你拿了去吧。”
行者暗笑道:“這呆子褲子也沒得穿,卻藏在了什麽地方?”
又捏著聲音道:“咄!你的銀子在哪裏?”
八戒說道:“在我左耳朵眼兒裏塞著哩。我被捆著拿不了,你自己拿了去吧。”
行者聞言,立即伸手在他耳朵竅中摸了出來,真的是一塊馬鞍兒銀子,足足有四錢五六分重;拿在手裏後,行者忍不住哈哈的一聲大笑。
那呆子認出來是行者的聲音,就在水裏亂罵道:“天殺的弼馬溫!在這麽苦難的時候,還過來打詐財物哩!”
行者又笑道:“我把你這饢糟(吃糟糠的,引申為下賤的)的!老孫保護師父,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難,你倒是攢下了私房錢!”
八戒說道:“嘴臉!這是什麽私房錢!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我不舍得買吃的,留了要買匹布兒做件衣服,你卻給我恐嚇走了。還分些兒給我。”
行者說道:“半分也沒得給你!”
八戒罵道:“買命錢讓給你吧,好道也把我救出去。”
行者說道:“不要著急,等我來救你。”
行者將銀子藏了起來,隨即現出原身,抽出鐵棒把呆子劃拉過來,用手提著他的腳,扯了上來,解開了繩。
八戒跳起來,脫下衣裳,整幹了水,再抖一抖,潮漉漉的披在身上,說道:“哥哥,開後門走了吧。”
行者說道:“從後門裏走,可是個長進的?還打前門上離開。”
八戒說道:“我的腳被捆麻了,跑不動。”
行者說道:“快跟我來吧。”
好大聖,把鐵棒一路丟開解數,打了出去。那呆子忍著腳麻,隻得跟定了行者。隻看見二門下靠著的是他的釘鈀,他就走上前,推開小妖,撈過釘鈀往前亂築,與行者一起打出了三四層門,不知道打殺了多少小妖。
那老魔聽見後,對二魔說道:“可拿了個好人!可拿了個好人!你看看孫行者劫了豬八戒,在門上打傷小妖了!”
那二魔急忙縱身,抓槍在手,追趕出門來,應聲罵道:“潑猢猻!這般的無禮!怎麽敢藐視我們!”
大聖聽到後,立即應聲站下。那怪物不容他講話,使槍便刺。行者正是會家不忙,抽出鐵棒,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在洞門外,這一場好殺:
黃牙老象變人形,義結獅王為弟兄。因為大魔來說合,同心計算吃唐僧。
齊天大聖神通廣,輔正除邪要滅精。八戒無能遭毒手,悟空拯救出門行。
妖王趕上施英猛,槍捧交加各顯能。那一個槍來好似穿林蟒,這一個棒起猶如出海龍。
龍出海門雲靄靄,蟒穿林樹霧騰騰。算來都為唐和尚,恨苦相持太沒情。
那八戒看見大聖與妖精交戰,他在山嘴上豎著釘鈀,也不來幫著打,隻管呆呆的看著。那妖精看見行者金箍棒重,滿身的解數,全沒有一絲破綻,就用槍架住鐵棒。甩開鼻子,要來卷行者。行者知道他的勾當,雙手把金箍棒橫起來,往上一舉,被妖精一鼻子卷住了腰胯,就不曾卷住手。你看他兩隻手在妖精鼻頭上丟花棒兒玩耍。
八戒看見了,捶胸說道:“咦!那妖怪晦氣呀!卷我這笨的,連手都給卷住了,我動都不能動動;卷那些滑的,倒是不卷手。他那兩隻手拿著棒,隻消往鼻子裏一插,那鼻孔裏就會害疼流鼻涕,怎麽還能卷得住他?”
行者原本沒有這意思,倒是八戒教了他。他就把鐵棒晃一晃,變得小如雞子,長有丈餘,真個就往二魔鼻孔裏一插。那妖精害怕,沙的一聲,把鼻子甩放開,卻被行者轉過手來,一把給抓住了。行者用氣力往前一拉,那妖精怕疼,就隨著行者的手邁步跟來。
八戒這時候方才敢靠近,拿著釘鈀就要朝著妖精的胯子上亂築。
行者說道:“不好!不好!你那釘鈀齒兒尖銳,恐怕築破了皮,淌出血來,師父看見了,又要說我們傷生,隻調過柄子來打吧。”
呆子真個就舉起釘鈀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在前麵牽著鼻子,就像似兩個象奴,把二魔牽到了山坡下。
三藏在那裏凝睛盼望,看見他們兩個嚷嚷鬧鬧的走過來,立即喚道:“悟淨,你看看悟空牽著的是什麽?”
沙僧看見了笑道:“師父,大師兄把妖精揪著鼻子拉來了,真是愛死人了!”
三藏說道:“善哉!善哉!那般大的一個妖精!那般長的一個鼻子!你先問問他:他若是喜喜歡歡地送我們過山嗬,就饒了他,不要傷了他的性命。”
沙僧急忙縱身上前迎著,高聲叫道:“師父說:那妖怪如果送師父過山,就叫不要傷他的性命哩。”
那妖怪聽到後,連忙跪下,口裏嗚嗚的答應。原來他被行者揪著鼻子,捏得鼻子不通氣,就如同重傷風一般。
他叫道:“唐老爺,若是肯饒了我的性命,立即就抬轎子相送。”
行者說道:“我們師徒全都是善勝(非常善良)之人,就依你的話,暫且饒了你的性命。快去抬轎子來。如果再變卦了,再拿住後決不會再饒你!”
那妖怪脫手後,磕頭離開。行者同八戒一起見了唐僧,詳細說了前事。八戒十分慚愧,在山坡前晾曬衣服。三藏他們都在那等候著。
那二魔戰戰兢兢地往獅駝洞迴去,還沒有走到時,已經有小妖報給老魔三魔知道,說二魔被行者揪著鼻子拉去了。老魔驚悚害怕,與三魔率領眾妖剛從獅駝洞出來,就看見二魔獨自迴來了,又都接著他迴歸洞中,問及被放迴來的原因。
二魔把三藏慈憫善勝的話,對眾妖說了一遍。眾妖怪一個個麵麵相覷,更是都不敢說話。
二魔問道:“哥哥可去送唐僧嗎?”
老魔說道:“兄弟,你說的是哪裏的話!孫行者是一個廣施仁義的猴頭,他先前在我的肚子裏,若是肯害我的性命,就是一千個也被他弄死了。剛才揪住你的鼻子,若是扯了去不放迴,隻說捏破了你的鼻子頭兒,卻也是惶恐。快早點安排送他們離去吧。”
三魔笑道:“送!送!送!”
老魔說道:“賢弟這話,卻又像是尚氣(賭氣)的了。你不去送,我們兩個去送吧。”
三魔又笑道:“二位兄長在上,那些和尚倘若不要我們去送,隻這等的瞞著過去,還是他們的造化;若是要送,他們不知道正好中了我的調虎離山之計哩。”
老怪問道:“什麽調虎離山?”
三怪說道:“如今把滿洞的群妖點起來,萬中選千,千中選百,百中選出十六個,再選出三十個。”
老怪又問道:“怎麽既要十六個,又要三十個?”
三怪說道:“要三十個會烹煮的,給他們一些精米、細麵、竹筍、茶芽、香蕈(xun)、蘑菇、豆腐、麵筋,派遣他們在二十裏,或三十裏,搭下窩鋪,安排好茶飯,一路管待唐僧。”
老怪再問道:“又要十六個用來幹什麽?”
三怪說道:“派遣八個抬轎子,八個去喝路。我們弟兄相隨在左右,送他們一程。此去向西四百餘裏,就是我的城池。我那裏自會有接應的人馬。若是到了城邊,我們就如此如此,讓他們師徒首尾不能相顧。要捉拿唐僧,全在這十六個暗鬼來成功。”
老怪聞言,歡欣不已。真是如醉方醒,似夢方覺。
說道:“好!好!好!”
立即點起眾妖,先選出三十個,給他們各種物件,又選了十六個,抬著一頂香藤轎子。
三個妖怪一同走出門來,又吩咐眾妖道:“全都不許上山閑走!孫行者是一個多心的猴子,若是看見你們往來,他必然會生疑,識破此計。”
老怪於是就率領眾妖來到大路旁邊,高聲叫道:“唐老爺,今日不犯紅沙(指不吉利),請老爺早早地過山。”
三藏聞言,問道:“悟空,是什麽人在叫我?”
行者指定道:“那邊是老孫降伏的妖精們,抬著轎子來送你哩。”
三藏合掌朝天,說道:“善哉!善哉!若不是賢徒如此之能,我怎麽能得以過去!”
三藏徑直向前,對眾妖作禮道:“多承列位之愛,我弟子取經東迴,當向長安傳揚你們的善果。”
眾妖磕頭說道:“請老爺上轎。”
那三藏肉眼凡胎,不知道是計;孫大聖又是太乙金仙,是忠正之性,隻以為自己對眾妖的擒縱之功,已經降了妖怪們,也哪裏會想到他們都有特別的計謀,卻也不曾詳細察看,盡著師父的心意。立即命令八戒將行囊捎在馬上,讓他與沙僧緊緊跟隨著師父。他使鐵棒向前開路,顧盼前路的吉兇。
十六個小妖,八個抬起轎子,另外八個一遍一聲地喝道。三個妖怪扶著轎杠,那師父喜喜歡歡的端坐在轎子上。上了高山,依著大路向西而行。
這一去,哪裏知道歡喜之間愁又至,經上說:“泰極否還生。”泰極否還生。”時運相逢真太歲(兇神),又值喪門吊客星(喪門神)。
那夥妖魔,同心合意的,侍衛在左右,早晚殷勤伺候。走過三十裏就獻上齋飯,五十裏又有齋飯,不到天黑就請三藏歇息,沿著大路安排的齊齊整整的。一日三餐,稱心滿意;良宵一宿,好地方安身。
西進了有四百餘裏的路程,忽然看見有城池相近。大聖舉著鐵棒,距離轎子僅有一裏之遙,看見那城池,把他嚇了一跌,腿軟的掙紮起不來。你說行者他這般大的膽子,怎麽看見這座城就被嚇成這樣?原來是望見了那城中有許多的惡氣。乃是:
攢攢簇簇妖魔怪,四門都是狼精靈。斑斕老虎為都管,白麵雄彪作總兵。
丫叉角鹿傳文引,伶俐狐狸當道行。千尺大蟒圍城走,萬丈長蛇占路程。
樓下蒼狼唿令使,台前花豹作人聲。搖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鋪盡山精。
狡兔開門弄買賣,野豬挑擔幹營生。先車原是天朝國,如今翻作虎狼城。
那大聖正在那驚悚擔心,隻聽到耳後風響,急忙迴頭觀看,發現原來是三魔雙手舉著一柄畫杆方天戟,往大聖頭上打來。大聖急忙翻身爬起來,使金箍棒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各懷惱怒,氣唿唿的,更是不對話;咬著牙,各自要相爭。又看見那老魔頭,傳下一聲號令,舉起鋼刀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丟了馬,掄著釘鈀,向前亂築。那二魔纏長槍望著沙僧刺來,沙僧使降妖杖支開架子敵住他。三個魔頭與三個和尚,一個敵住一個,在那山頭上舍死忘生地苦戰。
那十六個小妖卻遵著號令,個個效力:搶了白馬、行囊,把三藏一起簇擁著,抬著轎子徑直跑到城邊,高聲叫道:“大王爺爺定計,已經拿得唐僧來了!”
那城上的大小妖精們,一個個跑下來,將城門大開,吩咐各營卷旗息鼓,不許呐喊敲鑼,說道:“大王原本有令在前,不許驚嚇了唐僧;唐僧承受不住恐嚇,一嚇就肉酸不中吃了。”
眾妖精都歡天喜地邀請三藏,控背躬身迎接主僧。把唐僧一轎子拾上了金鑾殿,請他坐在當中,一麵獻茶獻飯的,圍繞在他的左右。那長老昏昏沉沉的,舉眼看去沒有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