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道長不必作出如此苦大仇深的模樣,畢竟對於我來說,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天道予我的饋贈。”


    霍窈窈看著清源道長自觸碰到她的脈象後便緊緊皺起的眉頭,不由得笑出聲來。


    第二日一早,霍窈窈便與陳粢以及和她們一同上山的三位霍家舊仆一同下山。


    臨行前,清源道長送上了親自調製的安神香包。


    無塵肅立在清源身後,有些不舍地目送霍窈窈離開,他不舍的自然是霍窈窈的好吃的。


    清源餘光瞥見他這副不爭氣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順口便又將他的課業加了一倍。


    霍窈窈從嶠山啟程迴了都城,帶走了她從文帝那裏“借”來的羽林衛,迴城的路上不算十分太平,她們正麵迎上了一輛馬車。


    陳粢見到路邊停著一輛空蕩蕩的馬車,下意識戒備起來。


    霍窈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輕鬆些。


    “咱們的敵人裏可沒有這樣蠢的,且不說此處是都城近郊,便是這一隊羽林衛,他們也不會自找沒趣。”


    更何況,刺殺她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想來是對方行至半途出了什麽緊急情況,這才顧不上留人看守馬車,我們且在此處等等吧。”


    在陳粢頗為不解的眼神中,霍窈窈下了這樣的決定。


    “現下時近午時,吩咐大家在樹蔭下休息一下,順便補充些食物飲水。”


    霍窈窈朝著陳粢說道,陳粢領命離開。


    霍窈窈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空蕩蕩的馬車上,嘴角勾起一個輕微的笑容,隨後又移開視線,轉而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麵。


    馬車底部狹小的空間若要藏下一個成年人,恐怕不太可能,但若要藏起一個瘦弱的孩童,倒是勉強可以。


    過了一會兒陳粢迴到馬車上,還帶來了溫熱的水和一些加熱過的點心。


    “女郎顛簸許久,也稍微用一些吧。”


    霍窈窈沒有拒絕,但她一邊吃一邊示意陳粢看向那輛馬車。


    “阿粢可認得出那是誰家的馬車?”


    陳粢聞言仔細觀察,但並未在車身上找到某個家族的標記。


    她又見那馬車質地普通,樣式也隻是市麵中隨處可見的樣式,便搖了搖頭。


    “不是什麽大家族裏的,想來是都城哪戶富貴人家。”


    霍窈窈拈起一塊綠豆糕,加熱過後的糕點少了幾分出鍋時的晶瑩軟糯,不過也還算美味。


    “那你說,馬車的主人買得起珍饈館的糕點嗎?”


    霍窈窈說完,小口抿著綠豆糕,感受著其綿軟的口感和綠豆的清甜。


    陳粢聞言失笑道:“珍饈館中大多還是些簡單的糕點,尋常人家便是再簡樸些,一月至少也能買上一迴,就更不用說富貴人家了。”


    霍窈窈點了點頭:“迴去之後,便將三個鋪子上月的賬本交上來我看看吧。”


    賬冊最能看出一個鋪子的經營情況,原本接手書鋪和布莊時,她就應該將賬本從頭到尾徹查一次。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懈怠了三個月的掌櫃們才會露出一些破綻。


    “走吧。”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仍然沒人迴來,霍窈窈便開口道。


    等到這頭的隊伍轟轟烈烈地消失在道路盡頭,那輛停靠在路邊的馬車底下才晃晃悠悠伸出一隻過分瘦弱的手臂,然後便是一個瘦小的身影落地。


    她發型散亂,衣衫樣式老舊,身上一件稍微值錢一點的銀首飾都沒有,也不知是哪家發配到鄉下來的小女娘。


    她聽覺靈敏,很快就在霍窈窈馬車停留的附近草叢裏撿到了滾落泥灰的香酥餅。


    先前那位女娘嫌棄酥餅油膩,便將它扔到了地上,幸好馬車靠著路邊,沒有被行過的馬車碾碎。


    小女娘應是餓了許久,顧不得那酥餅冷硬,隻是輕輕拍掉那些明顯的泥土,生怕用力過重讓這個酥餅碎掉。


    她先是試探著小口咬上去,當第一口的酥餅香氣迴蕩在她的唇齒之間,她的肚子發出強烈的叫囂,眨眼間,手中連一點碎末都不剩下了。


    她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又將散開的油紙撿起來,舔了又舔。


    最後,她原本想丟掉,猶豫了一會兒,又將油紙小心地折疊起來,放在胸口小心保管。


    折疊起來的時候,她注意到了油紙上書寫的“珍饈館”杏花徽記,她不認識那三個字,但卻記住了它們的模樣。


    又過了一個時辰,酒足飯飽甚至還好好休息了一會兒的仆婦們終於迴來了,此時小女娘已經耐不住昏昏入睡,可又不敢真的入睡。


    一聽到聲響,她下意識就要往車底裏鑽,很快她反應過來是自家的仆婦,便手腳並用地爬進了馬車,假裝睡著。


    等到李管婦掀開馬車簾看到“睡著”的小女娘,不由得輕啐一聲:“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小賤蹄子!”


    小女娘的睫毛微微顫動,身側的拳頭捏的緊緊的,但最終還是忍著沒有醒來。


    等到霍窈窈走遠後,才對陳粢說道:“派人跟著那輛馬車,看看到底是誰家的仆婦竟然落下自家的小女娘一人在荒郊野外。”


    陳粢聞言下意識點頭,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女郎是如何知曉那馬車中藏匿了一位小女娘的?她又是如何確定是奴仆欺主而不是小女娘貪玩的?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陳粢還是先吩咐了一個機靈的小侍衛跟著那輛馬車,然後才向霍窈窈問出自己的疑惑。


    “若是主人有事暫時離開,也會留下車夫看守馬車,畢竟一輛馬車對於普通人家來說並不便宜。”


    陳粢點點頭:“所以,女郎認為那馬車載著的應當是一位不知事的主人,那又為何是小女娘而不是淘氣的小郎君呢?”


    “若是郎君或者女娘走丟了,你覺得這附近還會如此安靜嗎?”


    弄丟了小主人的仆婦隻會迎來自己最為殘酷的命運,所以並沒有到處找人的動靜,也就排除了這種情況。


    “馬車底下有不慎掉落的木簪,雖然做工很是粗糙,但它的大小和花紋還是可以推斷出其主人應該是一個小女娘。”


    而且,還是一位瘦弱的過分的小女娘。


    這句話霍窈窈沒有說,反正很快就能知曉那位小女娘是誰了。


    “所以那個酥餅是女郎故意丟的?”陳粢恍然大悟。


    “不,我是真的覺得那個酥餅過分油膩了。”霍窈窈搖了搖頭。


    實際上,除了時下調料稀缺之外,製作糕點時重油重鹽重糖也是方便其保存時間更久。


    畢竟能夠每日吃上新鮮點心的總是少數,願意花錢來買的,也多是十天半月買來給家中孩童解解饞的普通人家。


    想要在珍饈館吃到滿足她刁鑽口味的糕點,想來還是任重道遠。


    “對了,行商最近可有什麽收獲?”霍窈窈想到這裏,便想起那支特意組建起來隻為搜尋調料的商隊。


    養商隊需要的錢不少,霍窈窈又是個寧缺毋濫的人,給出的經費也就格外充足,這也就導致了她如今隻有一支西行的商隊。


    但其實她還想組織一支南下的水上商隊,但不論是人力物力財力都有些乏力,隻好無限期擱置下去。


    “算算時間,商隊應該也在迴來的路上了,按劉伯的傳信,此行收獲頗豐。”陳粢迴道。


    劉伯是霍家從前管農莊的管事,拳腳功夫和人際往來都不差的,隻是孤城案後,霍府的家產由文帝做主迴收再分配,許多奴仆就此流離失所。


    至於那些迴收後的家產,霍窈窈也不是一無所得,隻是留給她的隻剩下十分之一不到,還盡是些傳世的經史典籍。


    若說這些東西價值高,倒也沒錯,畢竟許多人家求之不得,但問題是這些東西也就隻能放在那裏,並不能折算成實用的銀兩。


    原本霍窈窈在嶠山獲得的些自信,一迴到都城,便被擊碎。


    這世上,果然“窮”之一字,最令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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