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下午剛到上班時間,縣知青辦主任馮立國在樓道裏就聽見了他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一聲接一聲的脆響,他忙打開門拿起電話問:“喂,那一個?知青辦的,啊!屈秘書!”

    馮立國突然接到地區知青辦路主任的秘書打來的電話,激動地握話筒的手都有些顫抖。他想肯定是他調動的事情批下來了,不然屈秘書怎麽會親自給他打電話?屈秘書在電話裏並沒有提他上調的事,問的是和他毫不相幹的另外一件事,問的很直接,問他永紅公社是否有一名女知青參軍?馮立國一點都不敢怠慢這位有著唿風喚雨的本事的上級領導路主任的秘書,一口氣將他所知道的女知青林藍參軍的前後情況,如實地向屈秘書做了詳細的匯報。屈秘書沒有多說什麽,隻說下午讓他在辦公室等他,他要親自來和他談工作。

    馮立國在辦公室等了一下午也沒有等到屈秘書來和他談工作,下班時間早已過了,別的同事都走了,他也不知道該不該走,已經等了一個下午了,萬一剛走,屈秘書來了,他不在辦公室,屈秘書肯定會對他有不好的看法,那麽調動的事,肯定要打拌子。馮立國前兩年就開始活動往地區知青辦調動的事了,答應給他幫忙的人就是今天要來和他談工作的屈秘書。往常都是馮立國去找屈秘書,今天屈秘書親自來找他,馮立國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興奮之餘,耐著性子在辦公室等屈秘書的到來。

    地區知青辦的伏爾加小轎車終於開進了縣政府大院,司機鳴笛兩聲,馮立國扒在窗戶上往下看,那輛熟悉的小轎車已停在了樓下,他一溜煙的跑下樓來接屈秘書。

    屈秘書是故意把時間拖的這麽晚才來,他不想叫別人看見他來過這裏,馮立國把他熱情地迎到了辦公室,好茶好煙的熱情招待。屈秘書沒有抽馮立國的好煙,而是從他的提包裏拿出了兩條“大前門”和一斤上好的茶葉送給馮立國。馮立國受寵若驚地收下了屈秘書給他帶來的禮品,忐忑不安地看著屈秘書的臉色不知說什麽,他不知道屈秘書的胡蘆裏到底買的是什麽藥?屈秘書看馮立國一臉的迷霧,拍了他一下,笑容可掬的說:“禮尚往來嘛。”接著屈秘書先向馮立國透露了他上調的事,說過完年就能定下來了,叫他放心。然後才說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在說這件事之前,屈秘書還出去,看看樓道裏有沒有人,完了關起門來,和馮立國密談了整整一個小時,臨走的時候,屈秘書又請馮立國在食堂裏飽餐了一頓。

    送走了屈秘書,馮立國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路主任為了他的千金,叫他的秘書親自來求助於他馮立國了,如果他馮立國把這件事給路主任辦成功了,調進地區知青辦的事還有什麽發愁的,說不定路主任還會給他一個好位置坐坐呢。憂的是,他馮立國雖說拍著胸脯向屈秘書保證這件事就交給他了,可他冷靜下來想想,這是件很棘手的事。屈秘書隻說了叫他把這件事無論如何辦成功,並沒有給他怎樣辦理的一個具體方案。這事還真叫他作難了,但他腦子裏如何做這件事的程序到是想妥了,首先得找一個合理的借口說服接兵的幹部把女知青林藍刷下來,緊接著就要向接兵幹部推薦路主任的千金,填補那個女特長兵的空缺。

    馮立國想了大半夜,也沒有想出怎樣說服接兵幹部刷掉林藍的理由來,他想呀想,想的頭疼腦脹,還沒有想出一個好法子。他不停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被他折騰的也睡不踏實的老婆問他怎麽了,他就把下午屈秘書來找他的前前後後倒給老婆,老婆聽後,輕鬆地說:“我還以為是什麽難辦的事呢?不就是一個知青嗎?那個女知青是因為有特長才被部隊看上的,那她的作風怎麽樣?部隊調查了沒有?你們可以調查調查她的作風問題嘛。一個女孩子有作風問題的話,部隊能要她嗎?”

    馮立國欣喜的摟住老婆狂吻一陣,稱讚道:“我的好老婆,你比諸葛亮都聰明。”

    老婆的話給了馮立國很大的啟發,他和老婆幾乎一夜就沒有睡覺,為了他和他們家的前程,他們兩口子合計出了不但叫女知青林藍當不成兵,還要捂住眾人的口,要把事情辦到這個地步,他們想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二天,馮立國上班後,把他認為最聽他的話的小趙叫到他的辦公室,說有事要和他商量。小趙不知道太陽從那邊出來了,主任找他商量起事來了,他不解地問道:“馮主任怎麽了?”

    馮立國起身說:“坐下,坐下,是這樣的……”馮立國一口氣把屈秘書昨天的來意和他答應過人家的事對小趙敘說了一遍。

    小趙擔憂地問:“馮主任,你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他?你有把握嗎?”

    馮立國信心十足地說:“我已經想好了,叫路主任的女兒頂掉那個女知青不就行了嗎。”

    小趙搖頭說:“這樣不行吧,人家部隊是特招在文藝方麵有特長的女知青的?”

    馮立國神秘地嘿嘿笑著說:“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路主任的女兒不但長得如花似玉,而且也是能歌善舞的一把好手,在學校一直都是宣傳隊的骨幹,地區文工團親自叫人家了幾次,人家看不上地區文工團,一直沒有去,我就不相信一個煤黑子的女兒能比路主任的女兒強到哪去。”

    小趙看出他的主任決心要幫他們的上司辦理這件事了,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就順水推舟地說:“也是,路主任就是歌舞團出身的,女兒肯定也差不了。”

    馮立國看他已說服了小趙的第一步,趕快往下進行第二步,說:“麻煩就麻煩拿什麽理由去把那個女知青刷掉?咱不給那個女知青蓋章,她就走不了,可咱管不了部隊的事?”

    小趙不知道馮立國是什麽意思,問他:“你準備怎麽辦?”

    馮立國喜出望外,他想小趙肯定會支持他的,說:“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

    小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這件事是屈秘書交給你的,也是人家路主任的私事,我不好參與,那邊還有點事,我先過去了。”

    馮立國趕緊拉住小趙說:“你先別走,路主任的事就是咱們每個人的事,你不能不管。我現在就有一個想法,咱倆通通氣。”

    小趙也沒法走了,他也不想得罪他的上司。

    馮立國對小趙一點都不帶隱瞞地說出了他的想法,他說:“我要想辦法搜集女知青林藍作風上的問題,隻有利用這樣的事情才能對付女知青林藍,有了這樣的理由,女知青林藍隻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還有,即便有人想向著女知青林藍,都不會替她說話了,在農村這塊土地上,人們最看不起、最被恥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作風不好的人。小趙,你想想,作風不好的人,部隊還能要她嗎?

    小趙聽後,很震驚,他怎麽都想不到,他的上司為了討好他們的上司竟有這樣的想法,他氣憤地說:“馮主任,這樣做太損了吧,我認為去給人家當麵說清,讓人家把女兵的事讓給路主任的女兒都比這強,這樣毀人家,良心上會受譴責的。”

    馮立國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生氣地問小趙:“事情能這麽簡單嗎?我決定了隻能這樣了。”

    小趙起身說:“你要堅持這樣做,我也無權幹涉,我是不參與。”說完,小趙拉開門出去了。

    馮立國對著門口罵了句:“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縣知青辦主任馮立國冒著刺骨的寒風,不辭辛苦,親自開著破吉普車,深入到永紅公社廣闊的天地看望在這裏大有作為的知識青年來了。馮主任每到一個生產隊,都受到了知識青年的熱情接待,很多知青被馮主任的問寒問暖的這一行動感動的痛哭流涕。馮主任走村串隊的時候,總忘不了提起轟動全公社的女知青林藍當兵一事,並征求知青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和不同的意見。眾多的知青對女知青林藍當兵是持各種各樣的心態,歸結起來,不外乎就是嫉妒、羨慕、和冷嘲熱諷。所有這些馮主任都不感興趣,他要的不是這些,他要在知青中探尋到林藍作風上的事,那怕是蛛絲馬跡,捕風捉影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馮主任的工作效率相當高,不到半天的時間,就跑完了大半個公社的知青點,可惜收獲甚微,但他並不氣餒,他發揚了連續作戰和不怕犧牲的革命精神,他決心要走訪完每一個知青點,那怕是隻有一個知青的生產隊,他都不會放過。

    在地區那幫的一個知青點吃完了午飯,馮主任又走訪了河灣這幫的幾個知青點,此時他已坐在了古麗麗李俠和唐月嬌這個有三名女知青的知青點。李俠不知去哪兒了,隻有古麗麗和唐月嬌迎接他們的上司。馮主任依然是千遍一律的先作自我介紹,接下來就是問寒問暖還有女知青林藍當兵的事。當馮主任知道了古麗麗和唐月嬌也是河灣的知青的時候,已經對她們不抱什麽希望了,語氣也不像剛進門時那樣激昂,慷慨。古麗麗以為馮主任是為林藍當上了女兵,為他們知青自豪和高興才提起這事的,所以她也興奮地說:“林藍是我的好朋友,她這次能去當兵,我們河灣的知青當然高興啦。”古麗麗的話音還沒落地,馮主任的臉色已沉下來,顯然是不想再聽古麗麗往下再說什麽了,他說還要去其他知青點訪問,拔腿就要走。

    唐月嬌雖然不善於說話,但她很善於察顏觀色,由於小時候血的教訓,她老早就總結出了少說話,多動腦子,有了這個習慣,也就成了自然。自馮主任進門到出門這短暫的一會兒功夫,馮主任的情緒和臉部的變化都被唐月嬌捕捉到了,她心中已有數了,她已經多少能猜測出幾分,馮主任來訪的目的和用意了。當馮主任說要走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說的她,一反常態地很熱情地提出要送馮主任。馮主任並沒有理會她,自顧自地走著,唐月嬌就一直跟在馮主任的身後,直到村子外麵,唐月嬌才叫了聲馮主任,馮主任情緒很沮喪,沒有理她,繼續向吉普車走去,唐月嬌又叫了聲:“馮主任,我對林藍當兵有看法。”

    馮主任正要拉車門的手停住了,這才用正眼打量了一下唐月嬌,說:“噢,是嗎?上車談。”

    自張宏和林藍分在山裏林場以後,唐月嬌由最初的嫉妒林藍到現在仇恨林藍,她把張宏對她的冷淡以及張宏參軍後,從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的原因,全怪罪到林藍頭上。唐月嬌常常在黑夜裏望著天上的星星想,張宏雖然現在看不起她,但她堅信張宏遲早是她的人,她甚至於都想到了那怕張宏一輩子不愛她,心裏沒有她,她都不在乎,她隻要擁有張宏這個人就滿足了。張宏在她心裏是最帥氣的男子漢,是她心中的英雄,是她的精神支柱和未來的希望。張宏是屬於她的,是她陪同張宏由兒時的蹣跚學步直到長成今天這樣的強壯和英俊。她決不能叫林藍搶走屬於她的張宏,那次從縣醫院迴來後,唐月嬌不知道傷心的偷偷的哭過多少次,特別是張宏當兵走的那天,張宏緊緊握住林藍的手是那樣的依依不舍,竟沒有抬頭看一眼早早趕到公社去送他的唐月嬌,唐月嬌的心都碎了。如今林藍又要當兵了,天下的美差都降落在她的身上,唐月嬌不像別的知青隻是單純的心裏不平衡,而她是仇恨。她思忖了不知多少次,廢寢忘食地想啊想,假如林藍真當了兵,張宏再也不會屬於她了,為了這個惱人事,唐月嬌決定要攪黃林藍當兵的美事,她天天都在尋求機會,她有幾次都想去縣知青辦和縣武裝部揭發林藍在縣醫院婦科住過院的事。懾於沒有足夠的證據,心裏發怵,膽子還不夠正,因為她很清楚林藍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住在縣醫院婦科的。

    機會終於來了,唐月嬌坐在馮主任的車裏,雖然很緊張,可還這麽想著。當馮主任灼灼逼人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時候,她突然心跳加快,手腳冰涼,腿發抖,她仿佛又迴到了那個又冷又餓又可怕的冬天,仿佛看見媽媽被造反派帶走時的情景。唐月嬌後悔了,她真的後悔坐進了猶如失去自由的鐵籠子一樣的汽車裏,她想跳下車趕快跑掉。已經晚了,已經不由她了,因為她是坐在了掌管著全縣知青頂頭上司最有實力的掌權人物的車裏。

    馮主任並沒有迫不及待地從唐月嬌的身上獵取他急切想要的東西,他在觀察唐月嬌能不能給他提供他想要的東西,他已經觀察出了唐月嬌正在作思想鬥爭,他不失時機地鼓勵唐月嬌,說:“革命的知識青年,在任何關鍵的時候,不能私字當頭一閃念,誤了革命的利益。有話說出來,隻要是為了人民的利益和革命的利益不受損失,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唐月嬌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心想,去你的人民革命吧,我就是為了我心愛的張宏,能迴到我身邊來。林藍對不起了,我沒有辦法,隻能這樣了。

    唐月嬌顫顫抖抖的把林藍在縣醫院婦科住院的事情說了出來。

    馮主任激動地握住唐月嬌的手,信誓旦旦地對唐月嬌承諾:“唐月嬌同誌,我會介紹你入黨的,你真是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好知青。”

    臨走時,馮主任還給唐月嬌布置了一項革命任務,讓她寫一封揭發信。揭發信的內容馮主任口頭向唐月嬌強調了一個中心意思,他讓唐月嬌就圍繞著他說的中心意思去寫,限她明天中午在村外的路口等候,有人來取。

    馮主任挖掘到了林藍在縣醫院婦科住過院的這一重要線索,迴到縣城,直接把吉普車開進了縣醫院的大院,在病曆室很快就查出了林藍在婦科住院的證據。馮主任在走出病曆室時,感慨地說:“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6

    婁連長這幾天感覺思想壓力輕鬆多了,征兵工作一切就緒,入伍的知青迴家向家人辭行今天都該迴來了,劉排長去武裝部提軍裝明天迴來,後天就能把服裝發下去……婁連長正按著他的計劃考慮這兩天的工作安排,雷幹事急火火地跑進他的辦公室,拽住婁連長一臉迷惑地問:“婁連長,縣知青辦來電話,說千萬不能給林藍發軍裝,說她有很嚴重的問題。”

    婁連長被雷幹事問的比他更迷惑,反問道:“電話打到哪兒了?”

    “郵電所唄,公社也沒有電話,郵電所來人叫我去接的。”雷幹事看出了婁連長確實不知道此事。

    “還說了什麽?”

    “沒有,他們說具體情況下午來人再談。”

    婁連長和雷幹事為征兵工作已經忙了一個多月了,總算是順順當當的臨近尾聲,可這會兒知青辦又不知道在耍什麽花招。是呀!林藍是知青,知青辦有權過問,可誰都想象不出林藍在哪方麵犯了嚴重的問題。婁連長和雷幹事誰都沒有對公社的任何人講這件事,他們帶著一團迷霧在焦急地等候知青的上級領導來解開這團迷霧。

    下午三點鍾左右,地區知青辦的伏爾加轎車開進了永紅公社的院落,公社有幾個人認出了這輛車,地區知青辦路主任送女兒路小瑛下鄉來時坐的就是這輛車。轎車停穩後,從車裏魚貫而出的有地區知青辦的屈秘書,楚幹事,有縣知青辦的馮主任,田幹事。地、縣兩級知青辦的領導同時的到來,給公社帶來了一股嚴峻的氣氛。公社幹部們不知道他們的知青誰又犯了什麽法了,特別是社長,嚇得直往後躲。當公社幹部們明白了上級領導此次來公社是因為女知青林藍當兵一事存在重大問題,他們是來解決這件事情的情況後,社長和公社的幹部們都鬆了口氣,社長忙招唿叫人打掃會議室立即生爐子開會。

    婁連長是被社長親自請去參加這個會議的,大家在會議室坐定後,沒有人做開會前的任何形式的開場白。縣知青辦馮主任主動站起來,對參加會議的各位公社幹部和身穿軍裝的婁連長微笑著點點頭,算是和大家打過招唿。然後從隨身背的黃挎包裏掏出一封信,對在座的各位揚了揚,意思讓大家看清,他手裏拿的這封信和這封信的重要性。馮主任看大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和向他提出什麽問題,他這才清清嗓子,情緒激昂地演講起來:“革命的同誌們!我手裏拿的是一封檢舉信,檢舉的內容是永紅公社女知青林藍在縣醫院婦科住過院,並且說林藍有作風問題,上麵年月日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台下立刻亂了套,一片議論聲。

    馮主任擺手讓大家停止議論,說:“先不要討論,會給大家留時間討論的,大家聽完再討論。”沒有人再說話了,隻是滿腹狐疑。

    馮主任接著講:“革命的同誌們想一想,一個未婚的女知青為什麽住在醫院的婦科,這件事說明了什麽?隻能說明她是有作風問題的,如果這樣的人要是能參加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那不是給偉大、光榮、正確的人民解放軍臉上抹黑嗎?寫這封信的人說他是為保衛解放軍的光輝形象不受損失才寫的這封信。他強烈要求主管部門決不能批準林藍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決不能被林藍的表麵現象所迷惑。每一個革命幹部都要擦亮眼睛看本質,他還說希望知青辦調查此事,並妥善處理此事件。這封信雖然不知道是誰寫的,但是他的思想覺悟很高嘛。要不是這封信來的及時,在座的每一位革命的同誌們,你們好好想想吧,我們是不是要犯大錯誤了,如果我們把林藍這樣有作風問題的人送到解放軍這所毛澤東思想的大學校裏去,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縣知青辦馮主任揮舞著拳頭激昂又激動地越講越起勁,聽他演講的公社幹部們也顧不上往爐子裏加煤,火漸漸熄滅了,會議室裏越來越冷。然而,馮主任額頭上卻冒著蒸汽一樣的大汗,他連氣都顧不上喘一口,繼續他的精彩演講,嘴角的白沫子順嘴流,也顧不上擦一把。在座的人再也平靜不下來了,有的驚愕的張大嘴巴;有的又開始小聲議論;有的不知怎麽辦才好,靜靜的觀察旁邊人的動靜;有幾個人凍的坐不住已溜走了;還有幾個人本來是想借機和地、縣的幹部拉關係,結果看今天的情形不合適做這樣的事,而自己對這事又無法表態也借故出去了。

    在此最為震驚的應屬婁連長,他由驚愕到迷茫又到現實,他萬萬沒有想到本來是件多美好的事情驟然變成了這樣的結果。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怎麽都不會相信林藍會因為作風不好而住進醫院的婦科。他所看到的林藍,神情那樣的純潔,笑容是那樣的燦爛,氣質是那樣的端莊,語言是那樣的樸實,歌聲是那樣的美妙,舞姿是那樣的輕盈,為人是那樣的落落大方。林藍身上所具有的這些,都是她本身自然的溢出,沒有一點做作的地方,這樣的女孩怎麽會有作風問題?難到她把自己偽裝起來嗎?“不!絕對不可能。”婁連長忘記了他此時此刻是在什麽地方,在幹什麽,竟大聲的喊了出來。

    所有在座的目光一齊射向了婁強,正在發言的馮主任愣了一下,隨後堆著畢恭畢敬的笑臉問婁連長:“解放軍同誌,你有什麽意見,可以講嘛!歡迎你發言。”

    婁連長由於情緒驟然的波動,根本顧不上馮主任是什麽意思,既然馮主任叫他談看法,他就不客氣地站起來質問他:“馮主任,這樣的事情可不是隨便講的,就憑一封連名字都不敢公開的匿名信,就把一個很有前途的年青人毀了,這樣做是不是太輕率了?我們應該對每一個人負責。特別是你,知青的高層領導,知青們把你們視做他們的父母官,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怎樣去愛護像你們的孩子一樣的知青……”

    馮主任在聽婁連長向他發問的時候,始終是一副很有涵養的派頭,耐心地等候婁連長把要說的或是想說的話說完後,才不緊不慢地依然是微笑著說:“解放軍同誌,軍民一家嘛。我們地方上辦事也是堅持事實求是的原則,當我們知青辦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的心情也和你現在的心情一樣對女知青林藍感到惋惜。但是,我們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就派人到縣醫院作了大量的細致的調查工作,在縣醫院病曆室,查出了林藍的確在縣醫院婦科住過院的事實根據。”

    婁連長被馮主任噎得萬念懼灰,他無法從感情上接受這個實事。林藍給他的印象太完美了,此刻,他的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各種滋味交織在一起,已經很難品出是什麽滋味。劉排長此刻不在他身邊,他連個想商量的人都沒有,接下來的事情到底怎樣收場,婁連長個人是判斷不出的。婁連長不想再說什麽了,他隻能聽地、縣兩級幹部已在和公社的領導在激烈的討論了,他要聽聽他們究竟想幹什麽。聽著,聽著,還真聽出了一些門道,原來這幫人是有備而來的,他們的目的已很明確。

    雷幹事就坐在婁連長的旁邊,悄悄對婁連長說:“明白了吧?如果單純說林藍有作風問題的話,打個電話表明他們的態度就行了,至於這麽興師動眾嗎?”

    婁連長不動聲色,因為戲還在演,他要往下看。

    地區知青辦的屈秘書在縣知青辦馮主任的介紹下,表情十分嚴肅地發言:“縣知青辦向我們反映了林藍的這個情況,經我們研究,認為是一個很嚴肅的立場問題,這個問題必須立即製止。部隊需要文藝專長的人材,知青中比比皆是,怎麽能把一個有作風問題的人送到部隊上去。我隨便就可以說一個嘛,你們公社的路小瑛就不錯嘛,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政治思想也過得硬,她父親是革命幹部,當屬根正苗紅……”屈秘書竭力在公開推薦路小瑛了,同時也是在對婁連長下話,強迫婁連長接受路小瑛。

    婁連長聽懂了也完全明白了他們打擊與扶持的根本目的。婁連長不想把這樣的會開下去了,他氣憤地打斷屈秘書滔滔不絕的發言,說:“各位領導,我首先聲明這次帶來的女兵指標,不是招收普通的女兵,而是特招在文藝方麵出眾的優秀人材,林藍是考上地區文工團的知青,她沒有去,是因為她不想去。我想問一下,你們誰還能說出有誰考上了文工團而沒有去的知青,我就把她帶走。你們說的那個路小瑛她能考上文工團嗎?如果能,我就帶走她……”

    屈秘書打斷了婁連長的話,情緒激動地說:“好!解放軍同誌,你可要說話算話呀!真讓你說準了。我推薦的這個路小瑛,不是說她能不能考上文工團,而是文工團再三的請她去,她沒有去,原因很簡單,她也是不想去。我這麽說,你可能不會相信,那麽我可以把文工團的高團長請來問問吧?如果他說有這迴事,路小瑛你必須帶走,我想解放軍說話是算話的。”

    路小瑛能讓屈秘書在這兒說的起話,當然也有她自己的特長。路小瑛在文藝方麵,也許是遺傳了她父親的基因,她的歌聲在地區仍至於省裏都有一定的名聲,因為她是深受群眾喜愛的女中音。地區和省裏大型文藝活動每次都少不了她的節目,美中不足的是,她能歌而不善舞,因為她的腿有些不盡人意,短了一點,不具備跳舞的身材。

    婁連長嚐到了“土皇帝”的厲害,但他並不畏懼,依然闡明他的觀點:“請你不要拿這樣的話來壓我,林藍有問題,我們可以不帶她,但是,我也不會帶走你們上司的女兒。”

    婁連長的話剛落,會場上亂作一團,地、縣兩級的知青領導,始料不及接兵的幹部會對他們來這一招。他們互相交換了幾句,一下子圍住了婁連長,又是遞煙,又說好話,集體和顏悅色地遊說婁連長。但是,軟話中透著硬邦邦的意思,如果婁連長這次不帶走路小瑛,婁連長也別想順順當當的走。

    雙方對峙了一個多小時,互不相讓,正當知青領導惱怒的集體威脅婁連長時,公社郵電所來人找婁連長去接電話。電話是劉排長從縣裏打來的,他急需問一個迴鄉青年的情況,婁連長把該說的都說了,完了讓劉排長明天早點迴來,家裏有重要事需要商量。

    婁連長接完電話,他沒有再進公社的會議室,直接迴到了宿舍。躺在床上的婁強,思緒像大海一樣翻騰不止,滿腦子裏都是林藍,林藍,林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那年那人那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眺望遠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眺望遠山並收藏那年那人那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