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當當……當當……”村口那棵老槐樹上討厭的破鍾,劃過寧靜的村莊傳到了老飼養室,住在飼養室裏的林藍和柯小紅被鍾聲驚醒了。

    柯小紅揉揉又酸又澀的眼睛,朝窗外看看,說:“外麵還黑洞洞的,就敲鍾了。”

    林藍掀開被子,伸伸胳膊,坐起來,靠著牆又閉上眼睛想迷糊。

    走出大山的林場知青,已經在生產隊勞動半年了,在這半年中,除了下雨天能睡個懶覺以外,平常想睡懶覺是不可能的。大隊書記在社員大會上說過,知青將來無論是以什麽樣的方式想走出農村,推薦的首要標準,就是要看工分是否名列前茅。所以林藍和柯小紅都很買命地參加隊裏的生產勞動,不然的話,工分就有可能落在別人後麵,機遇也就有可能落在別人的後麵。她倆感覺天天都很累,天天都想睡懶覺,可是,誰都不敢睡,掙紮著也要參加隊裏的勞動。

    特別是這幾天往地裏拉糞,男社員拉多少車,婦女就得攤開多少車,林藍和柯小紅跟著隊上的婦女們揚糞揚的胳膊都腫了。

    林藍雖然很想再迷糊一會兒,鍾聲已響過了,心理總是不安,沒有辦法,打著哈欠,穿衣起床,胡亂抹了一把臉,拿起鐵鍬就往外走,剛一拉開門,被一股涼風逼進了屋:“喲!這麽冷。”林藍趕緊在紙箱子裏翻出一件舊軍裝穿上,臨出門時,對一邊磨磨蹭蹭不想起床而嘟嘟嚷嚷的柯小紅說:“快點。哎,外麵冷的很,穿上厚衣服。”

    大槐樹下,密密麻麻站了一片手持工具的社員,林藍和柯小紅一前一後也趕到了,她倆總是比社員們晚半拍,不過隊長已經認可了這半拍。

    隊長看看該來的社員都來了,這才開始分工,說:“昨天幹啥,今天照常幹啥。”社員們分幾路嚷嚷著走了,林藍和柯小紅也跟著婦女們一起向村外走去,隊長衝她倆說:“你兩個知青留下。”

    林藍和柯小紅心裏同時一沉,想,隊長肯定要讓她倆上公社的農田基建隊去。基建隊的活和當初修建水庫大會戰是一樣的要命,如果去了,非累死不可。她倆忐忑不安起來,等候隊長發話,隊長看著她倆笑笑說:“看來你倆都知道了?”

    天呀!真讓她倆猜著了,她倆苦笑笑。林藍小心地問隊長:“真讓我們……”

    隊長沒讓林藍把話說完,插話說:“我說你倆今天咋都穿的整整齊齊,你倆都知道了?”完了,林藍和柯小紅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還有一副無何奈何的樣子。

    隊長不解地問她倆:“咋?這麽好的事,咋都是這個樣子。”

    柯小紅哭喪著臉說:“隊長喲!你別拿我們開心了,你又不是沒在農田基建隊幹過。”

    隊長莫名其妙了,他問柯小紅:“農田基建隊咋了?”隊長這一問,把林藍和柯小紅問的比他還莫名其妙。

    “你不是叫我們去農田基建隊?”林藍問隊長。

    隊長一拍大腿,說:“嘿,弄了半天你倆不知道?我看你倆都換上了時髦衣服,想你倆都知道了。”

    林藍和柯小紅同時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隊長說:“別急,聽我說……”

    地區文工團要在這個縣招收演員了,招收對象絕大多數是麵向知青,公社接到縣文化局的通知後,昨晚連夜給各生產隊的隊長送來了書麵通知。通知上很明白地寫著,凡是參加報考文工團的知青,生產隊統一放他們一個星期的假,要給考生們足夠的時間做考前準備,而且生產隊照常記工分。隊長把這個消息告訴林藍和柯小紅後,她倆幾乎是一路跳著跑迴了飼養室。噢!在這裏要說明一下,為什麽把林藍和柯小紅住的宿舍叫飼養室。

    半年前,林場的知青在走出大山的同時,也麵臨著他們出山後怎樣安排的問題,社長是堅決不讓把林場的三十名知青分在一個大隊,他怕人多事多不好管理,給生產隊長找麻煩。根據社長的要求,副社長和楊兵商量了一天,明確了分配方案,有矛盾的不能分在一起,愛打架鬥毆的不能分在一起,喜歡扯事非的不能分在一起,談戀愛的不能分在一起……為了盡可能減少以上事情的發生,最後決定由林場的知青自由結合。條件是一個生產隊最少不得少於兩名知青,最多不得超過四名知青。林場的知青都很願意這樣做,凡是願意結合在一起的,都是關係比較好的,他們一股不會有太大的矛盾,更不會紅脖子脹臉和鬥毆。林藍和柯小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自由結合在一起,然後再由公社統一分隊,她倆被分在了她們現在所在的下周大隊二小隊。當時她倆來到二隊時,二隊沒有地方安排她倆住宿,隊長就把她倆安排在隊裏已經廢棄的老飼養室,所以知青們不管誰來找林藍或者是柯小紅,都說是去飼養室,她倆的宿舍因此被飼養室代替了。

    林藍和柯小紅迴到飼養室重新梳洗,她倆已經說好了,收拾完就去王曉娟和肖風的隊裏,叫上她們一起去公社報名,參加地區文工團考試。

    林藍和柯小紅很快就到了王曉娟和肖風的隊裏,她們其實都在一個大隊,王曉娟和肖風在一小隊,離林藍她們二小隊就隔了一條五十多米寬的幹河溝,王曉娟和肖風就住在河溝上麵的一戶農民家裏。林藍和柯小紅還沒有走到王曉娟和肖風的住地,就看見王曉娟和李俠興奮的又說又笑往她們這邊走。

    王曉娟和李俠也看見了林藍和柯小紅她們兩個,跑著大聲叫著:“我們正要去飼養室找你們呢!”

    李俠比王曉娟跑得還快,到了林藍和柯小紅跟前,急切地說:“林藍,地區文工團要在咱縣招收演員了,咱們去考吧!”

    林藍說:“我們隊長給我們說了,我和小紅就是來找你說這事的,沒想到你也在這兒,太棒了,咱們現在就去公社。”

    李俠激動地說:“我昨晚就知道了,隊長一接到公社的通知就敲開我們的門,把這個消息就告訴我們了,我激動的一夜都沒有睡著,天沒亮就來找你們。”

    林藍問李俠:“古麗麗和唐月嬌不來?”

    李俠說:“她倆有自知之明。”

    李俠的這句話,一下子引來了大家對她一陣猛烈的攻擊。攻擊完李俠,林藍又問王曉娟:“肖風怎麽沒和你倆一起來?”

    王曉娟說:“她迴家還沒有迴來。”

    林藍又問:“她啥時候能迴來?”

    王曉娟說:“可能還得過兩天吧。”

    她們很快又走進了一個村子,這個村是楊兵、田亮、何偉偉、張小建他們的所在隊。其實林藍王曉娟和楊兵他們屬一個大隊。楊兵是六隊,王曉娟是一隊,林藍是二隊,這三個隊正好呈一個三角形。楊兵他們住在隊裏的倉庫裏,往常要來楊兵他們隊時,也不用說他們誰誰的名子,大家都習慣說去倉庫。

    快到楊兵他們住的倉庫時,李俠提醒大家,說:“哎!到六隊了,咱去倉庫一趟吧,看看楊兵他們考不考。”

    柯小紅譏諷李俠:“這事你也想著楊兵呀,對不起,楊兵昨天迴家了。”

    李俠很得意地說:“告訴你吧,我早晨過來的時候,先去的就是倉庫,楊兵親口對我說的,他也要去公社報名。”

    王曉娟向柯小紅擠擠眼,意思沒有這迴事。

    柯小紅明白了王曉娟的意思,看著李俠的眼睛問李俠:“真得?”

    李俠硬著頭皮說:“真得。”

    四個女生說著笑著,已到了倉庫,結果是鐵將軍把門,四個男生一個也不在,她們隻好先去公社報名。

    永紅公社的知青都對隊長說要考文工團,其實他們大多數知青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睡幾天懶覺,有的知青還想迴家看幾場電影,至於報考文工團,隻是極個別知青的事。

    原林場知青報名的就林藍和王曉娟兩個女生,男生沒有一個人去報名,柯小紅雖然不報名,她一直跟著林藍和王曉娟李俠在一起湊熱鬧。她們從公社報名出來的時候,林藍想了想又迴去給肖風也報了名,肖風迴家不在隊上,不能讓她錯過這個機會。

    報完名,往迴走的路上,又碰見了要去公社報名的幾個河灣的同學,這幾個同學非要林藍她們四個人再陪她們去一趟公社陪她們報名,林藍她們也不好意思說不去,又陪著她們去公社了。再次返迴公社時,公社報名的知青已排起了長隊,大部分都是地區那幫知青,平時河灣的知青和地區的知青分的很清,他們不怎麽交往,這會兒,因為都要考文工團了,心裏高興,大家都友好地互相點頭打招唿。

    迴到飼養室後,王曉娟仍然興奮著,轉來轉去。林藍忙著在掃地,她就跟在林藍的屁股後麵,沒話找話地說:“林藍,我想著你都會去考的。”

    林藍也很興奮,不假思索的信口就說:“那當然了,我媽以前……不……不……我媽……”林藍差點把不該說的話漏出來。她是想說她媽以前就是一個演員,媽媽肯定會支持她去考文工團的,忽然意識到這話是不能往外隨便講的。爸爸對她囑咐過很多次,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說出媽媽當過演員的經曆。由於差點說漏了嘴,想補救,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語言來搪塞,急得林藍滿臉通紅,扔掉掃把,捂住嘴巴向王曉娟歉意地笑笑。

    王曉娟和李俠詫異地看著林藍。

    柯小紅立即意識到林藍窘迫的原因,忙替林藍打圓場:“林藍真是興奮的暈了頭了,她是說她媽就喜歡她當演員,就這句話,你看她就不會說了。”

    林藍感激地看著柯小紅說:“小紅說的對,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我真得是興奮的語無倫次。”

    李俠說:“你不用激動,全縣有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才,你往考場上一站,人家考官一看,你就被錄取了。”

    林藍說:“除非你是考官。”

    王曉娟支持李俠的說法:“李俠說的沒錯,我嫉妒死你了。我要是有你這麽高的個子,這麽漂亮的臉蛋,還有一副百靈鳥的嗓子就好了,就怪我媽沒有把我設計好。”

    林藍笑了,說:“又胡說了,我看你媽把你設計的蠻漂亮的。”

    李俠說:“別廢話了說正經事,林藍,我不迴隊了,就和你們一起排練了?”

    王曉娟說:“沒問題。”

    柯小紅故意氣李俠說:“對不起,我可不侍候你們。”

    林藍笑柯小紅:“不由你。”

    大家由於心情快樂,說什麽都哈哈大笑。

    林藍王曉娟和李俠已經腦袋碰腦袋的在一起討論唱什麽歌,朗誦什麽詩詞了。討論歸討論,商量歸商量,可她們腦子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考試的時候唱什麽歌,朗誦什麽詩詞,歌到是會唱不少,詩詞去哪裏找呀?於是她們仨大眼對小眼的商量,叫王曉娟迴河灣去借歌本和《毛主席詩詞》

    吃晚飯的時候,楊兵帶著一身的疲倦來到了飼養室,手裏拿著兩本書,進門就問柯小紅:“還有飯沒有?我還沒有吃飯呢。”

    李俠搶著說:“這碗飯還沒動,你先吃吧。”

    楊兵看了李俠一眼說:“你吃吧。”

    柯小紅給楊兵盛了一碗飯端來。

    林藍問楊兵:“你去哪兒了,一天都不見你的人影,副社長還問你咋不報名?”

    楊兵“唿哧,唿哧”往嘴裏扒拉著飯說著:“那是你們女孩子的事,我們大老爺們不參與那事。”

    林藍看楊兵又餓又累的樣子,問他:“你到底去哪兒了,看把你餓的,一天沒吃飯吧?”

    楊兵指指炕上的書說:“我去縣裏買書了。”

    林藍拿起楊兵放在炕上的書一看,一本是《歌曲選集》,一本是《毛主席詩詞》,她眼睛濕潤了,放下飯碗出去了。

    一個星期轉眼就過去了,明天就要去縣城參加考試,為了大家在一起能互相幫助互相學習,這一個星期,李俠和王曉娟還有從家裏迴來才三天的肖風都在飼養室裏度過。肖風、王曉娟、李俠都是又激動又緊張,一點睡意都沒有,王曉娟幹脆坐起來,又開始朗誦詩詞。

    柯小紅笑她:“看把你激動的,我們又不是考官。”

    王曉娟根本不再乎柯小紅的態度,問林藍:“林藍,你肯定不緊張,我緊張的要命。”

    林藍說:“你看我翻來覆去的,能不緊張嗎?”

    肖風問林藍:“你給家裏說了沒有?我媽不知道咋知道了我要考文工團,下午讓同學給我捎話,不讓我去考,她說年底讓我接我爸的班迴礦上上班。反正到年底還早著哪,我去試試,我想當演員。”

    林藍說:“你能接班,我可沒有出路,我不用給家裏說,隻要有機會,我都想去碰碰運氣。”

    她們東一句,西一句,聊著聊著,不知不覺中都入睡了。

    第二天,副社長和主抓宣傳的席股長帶著報考文工團的知青來到了縣城,地區文工團招收演員的考場設在縣中的一個大會議室裏。考試已經開始了,院落到處都是等著將要考試的青年,考場外麵很多人爬在窗戶上看裏麵的人是怎樣表演節目的,有的擠不到窗戶跟前,就在一邊聽,他們很用心地聽考場裏麵都考的是什麽內容,然後就在外麵練習人家考過的節目。

    永紅公社的知青,除了報名的考生以外,原林場的知青大部分都來湊熱鬧,他們也摻和在考生中,圍著副社長亂嚷嚷。地區那幫知青看上去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在一邊又說又笑,還不時的向河灣這幫知青剽上幾眼,又“咯咯”笑笑。

    王曉娟緊張又心急,不停地問楊兵:“怎麽還輪不上咱們呢?

    楊兵也不理睬王曉娟,一直在林藍的身邊給林藍打氣,說:“林藍,不用緊張,其實就像在學校的舞台上給同學們講故事一樣。越自然,發揮的就越好。”

    楊兵的一番話,讓林藍想起了在學校,上台演出節目時的情景,頓時,她不再緊張了,自信也在心中,她不急不燥,平靜地等待麵臨的考試。

    李俠也急了,對副社長說:“社長,你進去看看吧,別讓人家加咱的隊。”

    副社長給他們寬心地說:“你們還是靜下心來等著,該咱們了人家就會叫咱的,這是選拔人才,隻要你有這方麵的才能,就是最後一個考,也能錄取;你如果不行,就是第一個考也沒用。”

    田亮對大家說:“看社長說的多棒,別急,耐心的等著。”

    楊兵看她們這樣的嚷嚷,就知道她們是因為心裏緊張,沒著落,要想讓她們放鬆下來,就得說點能把她們逗笑的事,他做出一臉的嚴肅相,說:“別瞎著急,趕緊背背你們的朗誦詞,別等到上場了,一緊張把詞忘了。”

    大家咯咯都笑起來,這一笑,還真是放鬆了。

    終於等到了一個工作人員拿了一遝子表格對著院子大喊:“永紅公社帶隊幹部,趕快把你們的考試人員集合起來,進場考試。”

    所有的人都聽見了,沒等副社長發話,一個個都迅速的站好隊,很聽話地跟在副社長和楊兵的屁股後麵進入考場。席股長不想進考場,讓楊兵替他進去,因為考場有他的同學在監考,他怕有人說他有走後門的嫌疑,所以就到一邊瞎轉去了。

    進入考場,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桌子後麵坐著十幾個考官,沒有任何表情地盯著一個正在表演舞蹈的女知青。

    女知青的舞蹈還沒有表演完,就被考官正中間坐的一位中年男子很客氣地“請”下去了。

    副社長悄聲對大家說:“這個人就是文工團的高團長。”

    大家都向這個神秘而又威風十足的高團長望去。

    工作人員走過來,對剛進來的永紅公社的考生說:“你們注意了,現在我點到誰的名子,誰就上場。王曉娟上場,李俠準備。”

    王曉娟扭身對大家悄悄說:“媽呀,我腿肚子都在哆嗦。”

    王曉娟說的是實話,她一進考場,腿肚子已經開始哆嗦了,接下來第一個就叫她上場,她哆嗦著站到了台中間,看著考官,腦子“轟”的一下一片空白,整個人發木了,把準備了一個星期的歌沒唱幾句,就唱不下去了,沒等考官叫她下來,自己就跑下來了,出門就哭起來。

    不多時,李俠也隨著地區的幾個考生出來了,看見田亮和何偉偉,紅著臉說:“要知道就不來丟這個人了。”

    接著是肖風蒼白著臉從考場跑出來了,還離王曉娟一大截子遠,就喊起來:“我的媽呀,總算過關了。”

    幾個男生圍上去問肖風:“你考上了?”

    肖風哭笑不得地說:“哪兒呀,把毛主席詩詞差點背錯了,嚇得我一身汗,總算結結巴巴背下來了,沒背錯,歌都沒唱我就趕快出來了。”

    大家安慰肖風:“沒背錯就好,這比什麽都強。”

    張小建看肖風的情緒穩定了,問她:“林藍考了沒有?”

    肖風說:“我出來時,她還沒上場。”

    大家都在為林藍擔心,不多時,從考場傳來林藍的歌聲:“太陽出來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閃金光,太陽照得人身暖哎……”

    院落裏的所有考生都跑向窗口,他們把窗戶擠得嚴嚴實實,他們不但聽見林藍清澈、悅耳、高亢的歌聲,還看見了林藍的歌聲把整個考場的考官們唱的臉上都有了表情,他們還不住的相互點頭微笑。

    6

    林藍考上地區文工團了,她激動地連夜給爸爸媽媽寫了一封信,將這個喜訊告訴他們,林藍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封信給媽媽蘇甫楠帶來的是極大的不安和愧疚。蘇甫楠自接到女兒的信後,就反來複去的想,為什麽女兒不和她商量就去考地區文工團?蘇甫楠是知道的,現在的文工團就是以前的歌舞團。提起歌舞團,蘇甫楠有一肚子的傷心事,但是她不願意叫女兒去地區文工團,並不是因為她以前在地區歌舞團工作過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心裏深深埋藏著一個秘密,是個永遠也不想讓女兒知道的難言的秘密。

    蘇甫楠爬在桌子上,淚水不住地往外湧,好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樣是一副愁容的丈夫林祥雲,握住妻子的手說:“甫楠,你要冷靜,我們好好想想,究竟是那頭重,那頭輕?”

    林祥雲的話,是有道理的,蘇甫楠懂丈夫的意思,她抹著淚水說:“我知道女兒這次考上文工團,一定費了很大的勁,她也一定很高興,我們怎能忍心對女兒說不讓她去。還有,我比誰都清楚,這也是女兒的一條出路啊!失去這次機會,女兒再沒有機會走出農村,這不是把女兒給坑了……”蘇甫楠說不下去了,爬在桌子上失聲哭起來。

    林樣雲默默不語,心裏比刀割還難受,看著心愛的妻子哭得這麽傷心,眼圈也紅紅的。他拿過毛巾為妻子擦去淚水,安慰妻子說:“甫楠,你不要想的太多了,地區那個歌舞團,在文革開始的時候就解散了,你看林藍信上寫的很清楚,現在這個文工團是地區剛組建的,以前歌舞團的成員都調到其它單位去了,再說年齡也不允許他們再迴到文工團來。”林祥雲很謹慎,他怕把妻子不願意聽到的那個人的名字帶出來。

    蘇甫楠淚眼朦朧,她也小心翼翼盡可能不提及那個傷透她的心的那個人的名子,她很死他了,要不是他還在地區,她會親自送女兒高高興興的去文工團報導。就是由於他還在地區,才使她這麽被動的不知如何麵對將要迴家的女兒。蘇甫楠對安慰她的丈夫說:“祥雲,就是他不在文工團,他也一定還在地區工作,憑著他的本性,他會常出現在文工團,或者常去文工團看演出。林藍真去了文工團,他遲早會認出林藍的,隻要他對林藍有一點懷疑,他絕對不會放過林藍。林藍純潔的像冰雪一樣,我絕不能讓他認出我的女兒來,我也不能讓林藍知道過去的事情……”

    林樣雲明白妻子說的“他”是誰,更明白妻子不願意讓女兒去地區文工團的心情,林藍酷似年輕時的蘇甫楠,隻要認識蘇甫楠,就一定能認出林藍是蘇甫楠的女兒

    蘇甫楠撲在丈夫的懷裏,痛苦地問:“祥雲,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呀?”

    林祥雲摟住妻子說:“甫楠,先別急,如果你認為女兒去了文工團,會給她帶來傷害的話,我們再慎重的考慮考慮,我想總會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說服女兒。女兒是懂事的,她最終會理解我們不得而已的這種做法。”

    蘇甫楠抬頭望著丈夫,說:“祥雲,我不能叫女兒去地區文工團,我怕,我真得害怕呀!我不能叫女兒過早的知道她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如果她要是知道了過去的事,她心裏會有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我不想讓我們的女兒和我們一樣,過早在心裏就埋上陰影。我們要找個理由不但不叫她去,還得讓她從思想上通得過,還不能叫她背上思想包袱。”

    林祥雲心裏的負擔和責任重大,一頭是高高興興考上文工團的女兒,一頭是再也不能經受任何挫折的妻子。林祥雲在女兒還沒有迴來的情況下,隻能先安慰妻子,他說:“甫楠,堅強起來,相信咱們的女兒一定會理解我們。”林祥雲不想讓妻子沉浸在痛苦之中,妻子承受的不幸太多太多了。

    蘇甫楠五十年代畢業於省音樂學院聲樂係,畢業後分配在地區歌舞團擔任獨唱演員。正當她在地區乃至省裏漸漸走紅的時候,“肅反”運動開始了,歌舞團外調組調查出蘇甫楠的哥哥蘇甫霖跟著國民黨逃到了台灣,這下團裏可有了重點“肅反”的對象。那時,蘇甫楠正懷著林藍,她每天要接受幾個小時的審查,還要打掃飯堂和廁所,晚上還得寫第二天的交待材料。蘇甫楠實在忍受不了來自各方麵的壓力和屈辱,離開了給過她榮譽和快樂的地方,帶著痛苦和悲傷離開了地區歌舞團。在林藍還不到兩歲的時候,蘇甫楠又跟隨丈夫為躲避“右派”來到全省最貧窮最落後的山區小城河灣。從此後,蘇甫楠再也沒有走出過河灣這個山區小城。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地區歌舞團解散,團裏要求無論是演員,還是行政工作人員,自己聯係接受單位。蘇甫楠和丈夫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她已經多年和團裏失去了聯係,也不想迴到那曾讓她傷透心的地方去,更不想辦理她的任何人事關係,這事就這樣撂下了。過了兩年,林祥雲曾托他的一個好朋友去地區打聽蘇甫楠的檔案是怎麽處理了,打聽的朋友迴來說,歌舞團解散的時候,蘇甫楠的檔案隨團裏的廢資料一起燒毀了。打聽的人還說,燒毀蘇甫楠的檔案是有原因的,當時團裏到處打聽蘇甫楠的下落,是杳無音訊,接著各種傳言接踵而來,有說蘇甫楠被鬥怕了,把孩子生下後送給了一家好心人,一個人跑到山裏自殺了;有說蘇甫楠逃到國外找她哥哥去了……這樣一來,蘇甫楠和丈夫到是心裏踏實了,在這之前,蘇甫楠與丈夫整天提心吊膽,生怕有人知道了蘇甫楠的底細,把她檢舉到礦上的造反派和紅衛兵總部,如果讓這兩個組織知道了蘇甫楠的曆史,那麽蘇甫楠的日子也就過到頭了。她肯定是要站在高凳子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子挨鬥,要不就是自個敲著鑼鼓,跟隨“牛鬼蛇神”一起到大街上去遊街,假如真是那樣的話,蘇甫楠很可能真的會自殺。現在好了,蘇甫楠的人事檔案全消失了,地區歌舞團也不存在了,蘇甫楠再也不用掖掖藏藏過那種膽顫心驚的日子了,她也能和礦上的家屬一樣想上街的時候,大大方方地上街,想去看電影的時候,也能放心地看上一場電影了。有時,還瞞著丈夫相跟上鄰居的大嫂,去礦上的石矸山撿煤核。

    蘇甫楠心甘情願為丈夫為一雙兒女做賢妻良母,她很滿足現在的一切,女兒和她一樣漂亮,兒子和丈夫一樣健壯,她常常深情地對丈夫說:“我什麽都不奢望,隻求全家人安安寧寧,快樂和睦。”

    河灣煤礦成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時候,雖然礦上的職工和家屬都不了解蘇甫楠的身世,盡管她很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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