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炤可不是發瘋了,而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用民間的俗語來說,就是有親娘才有親爹,有後娘則必有後爹,有娘的孩子像塊寶,沒娘的孩子就是根路邊草。


    如今的形勢是,自己親娘沒了之後,崇禎帝、周皇後、太子、定王、坤興公主、昭仁公主這才是全須全尾的一家人。


    做人要有眼力勁,還大大咧咧拿自己不當外人,就是自取其辱。


    今天是中秋佳節,也是自己母親的滿月祭日,朱慈炤打算搏最後一把,提前討要一些屬於親王的權益。然後便迴去好好讀書,靜待李自成進京。


    朱慈炤敢這麽跳,是參考了上代漢王在親王權益問題上,對太宗皇帝騎臉輸出的成功經驗。


    上代漢王最初封國定在雲南,他直接當麵怒斥太宗皇帝:“吾何罪?斥萬裏!”,其咬牙切齒之憤怒情狀,力透紙背,隔著史書都要溢出來了。


    《明史》有載:漢王‘從成祖巡北京,力請並其子歸南京。成祖不得已,聽之。請得天策衛為護衛,輒以唐太宗自比。已,複乘間請益兩護衛,所為益恣。’


    瞧上代漢王這個霸氣,就差騎在太宗皇帝脖子上拉屎了。


    朱慈炤身不能至,心向往之。雖然自己沒能力追比先王,但也堅信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不鬧那就什麽都得不到。


    曆史已經證明了,崇禎這個自私鬼,連他最寄予厚望的皇太子,都沒給安排好任何退路。你覺得他會主動關愛一個既沒娘又不受寵的皇子嗎?別鬧了!


    哭了鬧了,還可能拚出一條活路來,不鬧那就是等死。


    大明從立國到現在,曆代皇帝從來沒有殺過自己兒子,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一次廢兒子王位、囚禁鳳陽高牆的情況。


    也就是說,皇子一旦封了親王,而龍椅上坐的隻要還是自己父皇,這期間那就幾乎無敵了。


    隻要不是悍然扯旗造反,便不會有什麽嚴重後果。哪怕濫殺無辜、草菅人命,都沒有任何問題。


    就算是太祖皇帝,知道兒子們在封地的暴行之後,也僅僅隻是嗬斥而已。


    這就是大明!這是朱慈炤敢鬧的基礎,所謂到什麽山上唱什麽歌,如果是在唐朝,借給朱慈炤一百零八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幹。


    當然了,朱慈炤是個很溫和的人,這麽鬧也隻是想多拿到點興複漢室的本錢,無意於利用親王身份去欺壓任何人。


    朱慈炤想了很多,其實也就轉眼的功夫,在王德化看來,漢王也隻是略一失神。


    朱慈炤清清嗓子,對王德化笑道:“過完中秋,懿安皇後就要移宮,好給皇太子殿下騰地方。我被父皇交托給懿安皇後撫養,自然也得一起滾蛋。


    但我不想跟著懿安皇後去住那勞什子的仁壽殿,見了父皇我會一股腦提出十幾個要求,並借機大鬧一場,挨頓板子是必然逃不過的。但我真正想實現的要求,卻隻有下麵這三個。”


    朱慈炤低聲向王德化把自己的真正目標講了一遍,並囑咐其在爭吵衝突的過程中千萬不要替自己講話。


    王德化皺緊了眉頭:“這有些過了吧,皇爺能答應?”


    朱慈炤笑道:“哎,沒辦法啊。河南那邊李自成攻勢兇猛,朝廷已經扛不住了,建虜肯定很快又要入關劫掠。我也想做個溫柔和善的人,可惜形勢不允許啊,隻能激進抗爭了。”


    王德化點點頭,深表讚同。誰又想做一個人厭狗棄的大太監呢。被文官們一口一個閹黨叫著,很榮耀是嗎,這不都是被逼的嘛。


    以前還好,去年周延儒接任內閣首輔開始,那真是牆倒眾人推,痛打落水狗。自家皇爺跟著了魔一樣,瘋狂抬舉東林,瘋狂打壓內官。


    越想越憋屈,王德化輕聲說道:“殿下,皇爺早上批奏本的時候惱了,命我宣密旨給駱養性,要他將關在詔獄的言官薑埰、熊開元秘密處決。”


    朱慈炤忙搖搖頭:”這種話以後王公千萬別跟我說,父皇陛下最忌諱的就是內官和藩王幹政。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徹底把父皇惹毛的。


    王公快去傳旨吧,趕緊送那兩位言官上路,也好讓他們早些解脫,不過我估計駱養性未必敢殺他倆。”


    王德化點點頭,一溜煙地去了。


    朱慈炤望著王德化遠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雖說這位二王公有意透露消息,但自己跳歸跳、鬧歸鬧,卻絕對不會去嚐試觸碰崇禎的底線。


    前車之鑒,上任唐王朱聿鍵如今正蹲在鳳陽高牆裏數星星呢。


    惡意勤王、非法抗清、擅自報國的下場就是廢為庶人、囚禁高牆。


    大明不是沒有仁人誌士,可惜要麽送戰場上弄死了,要麽被崇禎自己砍了,要麽就是貶抑閑置,有力無處使。漢人江山就這麽玩沒了,徒令無數人扼腕歎息。


    卻說承乾宮中,崇禎帝正一身素衣,坐在書案前呆呆得望著牆上的皇貴妃畫像。佳人已逝,往事難追;家國破敗,風雨飄搖。


    殿中再無旁人,今天是皇貴妃滿月之祭,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打擾皇帝。


    過了許久,崇禎帝深深歎息,將思緒收迴。這時王承恩才敢走入內室,輕聲稟報:“皇爺,漢王到了。”


    崇禎聞言,冷哼一聲:“漢王,哼,刁鑽古怪的逆子。好好的永王不當,非鬧著要當什麽漢王,裏裏外外這一頓瞎折騰。”


    因為殿內隻有王承恩,崇禎講話便也無所顧忌了:


    “當年慈炤出生之後,朕一高興,便將你皇貴妃娘娘居住的這永寧宮改名為承乾宮。承乾啊承乾,朕當時對這孩子寄予了多麽深厚的期望。


    先說起名,《荀子》有言:“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炤炤兮其用知之明也。‘炤’之一字包含了多好的寓意。


    這還跟榮王朱慈炤重名了,榮藩的富城王上書陰陽怪氣地把我好一頓揶揄。一來富城王論輩分是朕叔祖,二來是朕理虧。所以朕都沒好意思還嘴,硬挨了這麽一頓。


    再說禮部給他擬定的王號,取自永寧宮的永字。也是為了昭示其母慈子孝,福壽恆永之意,他卻引以為羞辱,非得要當什麽漢王。


    豈不知為君王者,當法堯舜。整天把漢掛在嘴邊,成什麽體統。即便如漢文帝者,亦不過中主而已,何足效法。


    至於唐太宗,他掃蕩群雄,平定天下,朕所不如。但若論及閨門無序,家法蕩然,朕亦羞稱之矣。


    朕一向看不上唐太宗的修身齊家之道,卻沒想到朕的後宮鬥到你死我活。而朕這兒子養的,其乖張執拗,也越來越像李承乾了。


    笑話了唐太宗半天,朕也沒比他強多少。”


    這話王承恩可不敢出言附和,隻得委婉勸慰:“皇爺說的哪裏話,漢王恬靜仁孝,豈是李承乾之流可比。如今漢王尚且年幼,還不能體諒皇爺的一片苦心,再過上幾年自然就好了。”


    崇禎搖搖頭,不置可否,半晌才又問道:“你說慈炤對皇後和太子有沒有心存怨懟?”


    王承恩聞言,心神一顫,連忙答道:“皇爺何出此言?”


    崇禎歎又口氣:“大前年六哥兒病歿,前年五哥兒病歿,去年七哥兒病歿,今年你皇貴妃娘娘病歿。好家夥,一年沒一個。


    一個人病歿了,你還可以說是不幸夭折,但四年沒了四個,有些過分了吧。


    你再說什麽生死有命,別說四哥兒不信了,連朕都不信啊,這不是忽悠傻子嗎。”


    王承恩心一橫,硬著頭皮迴道:“皇爺,有句話,奴婢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


    “當年皇爺要求武清侯捐餉,五爺於病重之際,見九蓮菩薩顯聖。九蓮菩薩有言曰:“上薄待戚屬,天將降殃於兒女也。如不悛,且殤盡。”


    其後宮中一直有流言蜚語,說九蓮菩薩並未顯靈,而是外戚買通內侍,裝神弄鬼,假借傳言而已。”


    崇禎嗬斥道:“胡說,宮禁森嚴,外戚如何買通內侍?”


    聽到這話,王承恩心中隻覺好笑,但麵上強忍,不敢顯露絲毫,隻是左右顧盼而已,並不答話。


    崇禎知道王承恩在影射什麽,大明的外戚很多,但真正有能力勾通內侍的,卻隻有兩家。


    其中田家顯然可以排除嫌疑,畢竟五皇子可是田妃親生的。田妃當時隻是身體有病,可不是腦子有病,怎麽可能無聊到去坑害自己親生的兒子呢。排除了田家,那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想到這裏,崇禎點點頭:“外戚結交內侍,也並非不可能。朕也知道內廷人多眼雜、心思各異,所以才多次下旨,申戒外戚、廷臣毋結交內侍。隻是可惜五哥兒了,朕絕愛之,卻死的不明不白。”


    王承恩壯著膽子問道:“皇爺,要不要徹查此事?”


    崇禎堅定地擺擺手:“朕是要做堯舜之君的,豈能將後宮爭鬥公諸於世。就現在這樣,言官們還天天追著朕陰陽怪氣呢,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宮中之事,那還得了。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今天說了這麽多,朕隻是考慮四哥兒有沒有心懷怨懟。以前他就是個埋頭讀書的老實孩子,但最近兩年,朕看他越來越有主見了。”


    王承恩繼續提醒道:“皇爺您別隻關心四爺怎麽想別人啊,還要考慮一下別人怎麽想四爺。若是四爺也染上重病,怕是會辜負了皇爺對娘娘的情誼啊。”


    崇禎聞言,忡然變色。這話說的是,田妃生了四個兒子,如今就隻剩下朱慈炤這一根獨苗,若是再不明不白地沒了,將來自己還怎麽見田妃於地下。


    思慮片刻,崇禎問道:“承恩,那你說應該怎麽辦?”


    王承恩硬著頭皮答道:“依奴婢看,莫若讓四爺出宮,到十王府居住。再命左都督照看,過幾年打發四爺去封地就藩,便能太平無事了。”


    崇禎聞言,疑心乍起,詫異地看了王承恩一眼。王承恩素來溫和平順,從未牽涉內廷爭鬥,可謂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今天卻為何一反常態了呢。


    這就是當皇帝的艱辛了,一旦起了疑心,連最貼身最信任的太監都要審視一番。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王承恩後背都冒出了細汗。半晌之後,崇禎才長舒一口氣:“罷了,去叫四哥兒進來吧。”


    王承恩如蒙大赦,連忙出去宣召,不多時,朱慈炤信步走了進來,規規矩矩跪下行禮:“兒臣第四子漢王慈炤,敬問父皇陛下聖安。”


    崇禎淡淡地答道:“朕安,先給你母妃上香吧。”


    朱慈炤先給自己母妃跪拜上香,然後才起身站在一旁。


    崇禎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朱慈炤冷漠疏離,但是並不怎麽在意,反而很欣賞這種態度。


    任誰當了十五年皇帝,都會變得疑神疑鬼,尤其是涉及到皇位傳承。皇子想要上位,最重要的就是討得自己父皇歡心。


    朱慈炤的冷漠疏離,恰恰被崇禎看作是其對皇位不感興趣的表現。


    一個皇子對皇位沒興趣,那可就太好了。崇禎反而變得和顏悅色起來:“慈炤先坐吧,承恩給四哥兒倒杯茶。”


    朱慈炤大大咧咧坐了下來,王承恩麻利地將茶端了過來。朱慈炤信手接過,對王承恩笑道:“受累受累,有勞王公了。”


    王承恩迴道:“大王言重了,這是奴婢份內之事。”


    在崇禎眼中,朱慈炤是在跟王承恩客套,但實則兩人是話中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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