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程的車上異常安靜,唐安腦袋抵著車玻璃,一動不動,盯著窗外一掠而過的景色出神,詹森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開車。


    車駛入布爾曼街,停在一處紅燈前時,唐安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直起身子,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趕在哈帝之前說服那些黑手黨們,否則……”


    “靠!”沒想到詹森被嚇了一跳,“老子還以為你睡著了!”


    “……”


    唐安對自己的突然詐屍深表歉意。


    隨後又道:“我現在睡不著。”


    “會睡著的,”詹森把注意力放在了開車上,皺起了眉,“這不是你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崽子,你需要休息。”


    “……”


    唐安靠著椅背,繼續盯著窗外。


    過了幾分鍾又道:“現在誰看著酒吧?”


    “裏德他們都在——操,不要再想這些事了,睡覺。”


    車停在了布爾曼酒吧前,此時已經完完全全是清晨了,太陽出來,霧氣似乎都散去了許多。


    但酒吧門口卻掛上了停業的牌子,牌子的右下角是一個燙金的徽章,那是西區的標誌。


    這家不營業的小酒吧此時成了布爾曼成員聚集的地方。


    “把這個名單給羅納德,然後迴你自己的房間,”詹森把安迪給的文件夾塞到唐安懷裏,“去睡覺。”


    詹森特意咬重了“睡覺”這個詞,並且在唐安點頭後才放唐安走。


    酒吧裏麵沒有開燈,人高馬大的打手們擋住了外麵的光線,再加上低低的交談聲,整個一樓看起來昏暗又壓抑,打手們或坐或站,均檢查著手裏的槍械。


    雪莉和歐文這些熟悉的麵孔都不在這裏,打手們也比以往的神色更加嚴肅陰沉。


    唐安從打手們的中間穿過去,擠到吧台前,萊恩正跟裏德說著什麽,羅納德坐在他倆旁邊,雙手抱胸看著麵前的電腦。


    “唐安?!”


    萊恩第一個注意到唐安,立刻忽視了裏德,從吧台後麵翻出來:“就你一個人?詹森呢?”


    “去停車了。”


    唐安把手裏的文件交給萊恩:“裏麵有這次死亡的黑手黨名單。”


    “太好了!我們現在就需要這個!”萊恩一看到文件夾,像是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一邊說萊恩一邊將它遞到羅納德麵前,“看看我們找到了什麽!”


    羅納德並沒有提醒他這裏麵的“我們”其實不包括萊恩。


    伸手接過文件,羅納德翻了翻,抬起眼睛核對電腦上的相關人員信息。


    唐安搬了個高腳凳,坐在吧台後麵和羅納德一起看電腦,把詹森的囑咐直接拋在了腦後。


    最上麵的頁麵上顯示著一個已經死亡的黑人小夥的資料,從籍貫到家庭住址、人生經曆、各種各樣的記錄,事無巨細地列在上麵。


    萊恩也跟著湊過來:“雪莉他們呢?”


    唐安迴答:“很快就沒事了,隻是要走流程。”


    萊恩“嗤”了一聲,似乎對警方的繁瑣步驟相當不滿。


    “我們必須得在哈帝之前說服這些黑手黨加入我們。”唐安看著屏幕說道。


    如果這些小規模的黑手黨統統投靠了哈帝,西區就更加危險了。


    畢竟當時宴會上的火拚一片混亂,沒有人能說得清到底是誰擊殺了誰。


    “嗯,”羅納德罕見地出聲道,“顧老板已經在路上了。”


    酒吧的門被人推開又關上,詹森沉著臉走了進來。


    唐安“嗖”地一縮脖子躲進桌下,卻還是被詹森一眼逮了個正著。


    “唐安!迴你的房間去!”


    唐安隻好又直起身子,在詹森嚴厲的注視下走出吧台,上了樓梯,迴到自己的房間。


    房門隔絕了外麵的說話聲和詹森的視線,清晨灰蒙蒙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房間裏來,因為灰白的天空和霧氣而讓人感覺壓抑疲憊。


    唐安躺迴了自己的床上,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才垂下眼睫,嚐試讓自己進入夢鄉。


    唐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等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日光已經有了溫度,甚至有些晃眼。


    正午了。


    唐安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黑發坐起來,去看自己床頭的鬧鍾。


    接著就聽到了樓下熟悉的調笑聲:


    “……咖啡就算了吧親愛的,難道我現在不應該休息嗎?”


    笑眯眯的語調。


    是雪莉。


    唐安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從床上跳起來,唐安推開門,就看到雪莉正在樓下笑著和詹森和歐文說著什麽。


    那繁瑣又單薄的禮服不見了,已經換成了高領毛衣,頸間亮閃閃點綴著銀飾,長發柔順地搭在肩上。


    就連歐文也換迴了自己的衣服,黑色毛衣的袖子挽上了小臂。


    恍惚間和以往熱鬧的酒吧沒有任何區別。


    聽到動靜,雪莉抬起眼睛,挑了一下眉角。


    “哎呀,小家夥醒了?”


    詹森也迴頭看過去,看到唐安的發型,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歐文則毫不客氣地大笑了起來。


    唐安忽視了詹森和歐文,徑直從二樓跑下去,跳下最後三個台階,撲進了雪莉的懷裏。


    雪莉眉眼彎彎地摟住了唐安。


    等唐安終於直起身子抬起頭的時候,雪莉伸手揉了一把唐安已經飛起來的黑發,忍不住笑了。


    “怎麽睡成這樣?身上的傷處理了?”


    唐安點了點頭。


    “雷克斯呢?出來了嗎?”


    “在訓練室,大概在洗澡,”雪莉似乎知道唐安一定會這麽問,勾起了唇角,笑得意味深長,“雖然威裏爾公爵在保釋上給我們添了點兒麻煩——”


    歐文得意地接過了後半句:


    “但西區的手段顯然比他更高明。”


    雪莉挑眉示意讚同。


    唐安還沒來得及說話,歐文又用力拍了拍唐安的肩膀:“你不是要去找雷克斯嗎?去吧,他就在訓練室。”


    唐安“哦”了一聲,又扭頭看向雪莉。


    雪莉笑了:“去吧小家夥。”


    唐安這才收迴視線,轉身往訓練室的方向走去。


    詹森忍不住抱怨:“嘿,為什麽不問我?”


    歐文嘖嘖兩聲:“希望雷克斯已經洗完了……”


    雪莉表示不理解:“嗯……難道不應該是希望沒洗完嗎?”


    歐文:“……”


    訓練場地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旁邊的浴室裏麵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唐安坐到場地邊上的長椅上去等。


    等了幾分鍾,唐安站起身。


    儲物櫃的旁邊鑲著一個穿衣鏡,唐安站在前麵,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現在的模樣。


    準確來說,是發型。


    唐安這迴知道為什麽歐文會笑得那麽大聲了。


    每一撮短發都恰到好處地翹向了各個方位,看起來它們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


    唐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頭頂,想要將四麵八方翹起來的頭發壓下去。


    直到唐安從鏡子裏看到了雷克斯的身形。


    雷克斯也在看著自己的發頂。


    黑發發尾還略微有些濕,新的毛衣很配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隻是唇角還帶著未痊愈的血痂。


    溫度比觸感更早到來,剛洗完澡的雷克斯身上帶著一股濕漉漉的熱氣,混合著男士洗發水的香味,唐安瞬間感覺自己被這種溫熱的氣體裹挾了。


    唐安扭過頭來,雷克斯眉角微微一動,把目光從鏡子裏移到唐安自己的身上。


    “傷包紮了嗎?”


    雷克斯問。


    唐安點了點頭。


    唐安迴來之後連澡都沒時間洗,現在身上還穿著那件薄薄的禮服,雷克斯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揉了揉唐安的發頂。


    “不打算洗個澡?”


    “……洗。”


    “那去吧。”


    “嗯。”


    唐安說完“嗯”之後卻沒動,仍舊直勾勾地看著雷克斯。


    像是還沒有看夠似的。


    隻有自己一個人看著大家被警察帶走的滋味很不好受,特別是在唐安清楚自己什麽都不能做,也絕不能在這種時候添亂的情況下。


    雖然詹森保證過不會有事,但唐安依舊很難將那個場景從自己心裏挖去。


    唐安伸手抱住了雷克斯,雷克斯身上溫暖甚至是炙熱的溫度立刻透過禮服傳了過來。


    雷克斯捧起了唐安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洗過澡的緣故,唐安感覺雷克斯的掌心格外火熱。


    雷克斯看著唐安,小鬼的眼角和眉尾微微下垂,似乎看起來心情有些低落。


    “……”


    之前那個在警局時的唐安明明表現得那麽堅定勇敢。


    “之前的唐安哪兒去了?”


    雷克斯輕聲問。


    “……”


    唐安被捧著臉頰,含糊不清地說:“就在這裏。”


    狼狽的、堅強的、勇敢的、需要安慰的唐安就在這裏,都在這裏。


    “我沒事,”唐安解釋說,“我隻是……不太喜歡那種感覺。”


    唐安說得含糊其辭,雷克斯卻聽懂了。


    “我也不喜歡,”雷克斯說,“以後不會再有了。”


    “他們不可能每次都抓得住我,我保證。”


    唐安就這樣保持著被雷克斯捧住臉頰的姿勢,看著雷克斯,許久後點了點頭。


    雷克斯這才鬆開了手。


    唐安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溫度傳遞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唐安自己的臉頰也變得很熱。


    雷克斯給唐安讓開了路:“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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