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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晨曦微露。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清新嫩草與泥土的混雜氣味,零星的有幾滴雨水落下,打在彎翹的嫩綠長葉上。


    南晥在屋裏歇息著,忽聞一串輕叩的敲門聲。


    她循聲而去,打開門來,隻見謝歡站在門前。


    “謝公子,這麽早來找我,是有何事?”


    謝歡低頭思量片刻,淡淡的說道:“我要走了,不知阿南姑娘可否贈於我些碧螺春?”


    “唔,你要走了?”這一突然消息搞得南晥措不及防,她一邊點頭一邊納悶,他怎麽一大早的突然要說離開?


    “你同我師父說過了嗎?”南晥一邊往袋子裏倒茶葉一邊問道。


    謝歡點頭,又搖了搖頭,他輕輕的說:“昨日夜裏我收到家父的傳信,說有要緊事物需我快馬加鞭趕迴長安,得知後我隻同你師父說我要走,卻未有告訴她是今早。”


    “阿南姑娘泡的碧螺春味道極妙,十分討人歡喜,我估摸著著家父家母或許會喜歡,便前來討些帶迴去供他們品嚐。”


    南晥靦腆的笑笑,順手又往袋子裏裝了不少碧螺春。


    茶葉的微苦清香彌漫在二人之間,牽動著陣陣心弦。


    “好在今日雨停息了些,不用冒雨趕路,我方才已喂過踏雪,記得帶好雨具,你們安心趕路就是。”南晥將碧螺春的袋子封好口,遞給謝歡。


    “林衣他們……還請阿南姑娘幫我給他們道個別。”謝歡的語氣輕淡平常。


    南晥點頭:“好,我會的。”


    他們二人一同踱步走去馬房,嗅著初晨新鮮露水的清新氣味,皆默默無言。


    此時踏雪正甩著尾巴同那隻小白鴿玩耍,那團小糯米從它的脊背上蹦蹦跳跳的來到它的腦袋,隨後用嫩紅可人的小爪子在上麵跳來跳去。


    踏雪聞腳步聲尋來,瞧見謝歡和南晥,猛地打了個響鼻,搖著尾巴走近他們。


    謝歡撫上踏雪弓馳有力的背脊,對它輕聲說道:“我們要迴家了。”


    小白鴿撲騰著羽翼從踏雪的頭頂飛到南晥的肩上,它歪著頭“啾啾”的叫著。


    “這小鴿子是踏雪的新朋友。”南晥戳了戳小白鴿毛茸茸的身子,笑著說。


    謝歡微微一笑,倒是為這清晨雨露打嫩芽的畫麵平添了幾分姿色。


    南晥突然發覺,謝歡這些日子臉上的笑意愈加多了起來。


    與初次見麵時大相徑庭,這笑是發自內心的那種。


    謝歡牽起踏雪的韁繩,同南晥從後院的小門出來,小白鴿一直在她的肩頭上安穩的站著。


    “不捎些杏花酒迴去嗎?”南晥看著他手握韁繩熟練的翻身上馬,淺聲問道。


    “不了。”謝歡朝她搖搖頭,他拍了拍係在馬鞍上的茶葉袋子,“有這些茶就夠了,多謝。”


    謝歡剛想駕馬而去,忽爾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他引馬來到南晥麵前,也不言語,隻是安靜的瞧著她。


    南晥似乎覺得他的臉上竟流露出些許不舍,隻見他莞爾一笑,似是天地間最美的絕色。


    他瞧了她須臾,語氣溫柔的啟唇說道:“我還會迴來的。”


    “恩。”南晥點頭,朝他揮手作別。


    “阿南,告辭。”謝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眉宇間皆是清風明月。


    他執鞭策馬,揚長而去。


    南晥瞧著他同踏雪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小白鴿安穩乖巧的蹲臥在她的肩頭同她一起目送他們。


    待至完全消失,南晥這才轉身想要迴去,卻不料一眼便望見立於門口的蘿忱。


    不知蘿忱已在這兒多久了,南晥突然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師父?”南晥些許尷尬的喚道。


    蘿忱並沒有迴答她,隻是盯著她肩頭的小白鴿瞧了幾秒,隨後才緩緩的說道:“無事,隻是湊巧想起來謝歡要走的事,順便來送送。”


    南晥點頭:“謝公子說他還會迴來的。”


    “或許吧。”蘿忱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說罷,便自顧自的迴院子裏去了。


    小白鴿在南晥肩頭撲騰了幾下翅膀,隨後飛到她的麵前。南晥伸手想要托住它,不料它隻是輕輕啄了一下她的手指,便“啾”的一聲飛走了。


    南晥望著小白鴿愈加渺小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光怪陸離的藹藹雲層之中,微微笑了一下。


    “阿南,謝歡走了?”林衣打著哈欠從房間裏走出來,一臉懵狀的問南晥。


    南晥點頭。


    “這麽突然。”林衣措不及防的被嗆了一下,有點緩不過來。


    隨後他仰頭望天,隻見天光破曉,雲層中似有流光湧動:“雨停了誒。”他喃喃的說道。


    “那,是不是他們也要走了。”雖口中說著是“他們”這兩個字,但林衣的目光實際上還是戀戀不舍的轉向了江仙子所住的那間廂房。


    “你可以同她一起走的。”南晥打趣的拍了拍林衣的肩頭,惹來他的一陣白眼。


    著實,正如林衣所言,江仙子倒是一見雨停便迫不及待的離開了。她告別了館中的所有人,背上行囊盤纏離去,留下林衣一個人癡癡的望著。


    當然,她的行囊裏放著林衣贈與她的那隻布兔子,而另一隻布老虎,則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裏。


    五毒那倆兄妹倒是沒走,說辭是他們還沒喝夠這兒的杏花酒,說是要再喝上幾天心滿意足了才離開。


    五毒兄妹看起來倒有的是錢,蘿忱也沒說什麽,任由他們倆留了下來。


    南晥又瞧見蘿忱自己獨立於那株朝南的杏花樹下,說來真是稀罕奇怪,庭院裏其他樹的花期都已快消香玉損,唯有此株卻越發的熠熠生輝爛漫生旺。


    “師父。”南晥來到蘿忱身旁,很是恭敬的輕聲喚道。


    蘿忱瞧她一眼,滿是淡漠的說:“怎了?”她的心神全在這株杏花樹上,南晥看得出,她看這樹這花時的眼神皆是柔情若骨。


    “師父,為何庭院裏其他杏花樹的花期將盡,唯有此株愈發爛漫?”南晥想了想,終究還是將這個藏在心裏好久的疑惑問了出來。


    蘿忱的眸子頓了頓,她輕笑一聲,伸手撫著朵朵紅漿瑩白,喃喃的道:“眾生皆苦,唯有悟者方才清淨,可能這株樹年歲已久,佛性也隨之頓悟。”


    南晥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故她隻是看著蘿忱沉迷賞花的情景,沒有言語。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命運,一切皆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佛能渡苦厄,卻渡不了我,我能被佛渡,卻渡不了他人。”蘿忱撫過的每一寸花瓣,似都化成點點柔情揉進了她的眼眸,“可佛如今卻渡不了我,他也渡不了這株樹,可說不準我能渡這株樹,同樣它也能渡我。”


    南晥聽得雲裏霧裏,她隻是跟著點頭。


    她一點都不明白蘿忱話語中的深層含義。


    或許師父是在說自己這些年的情傷之痛吧。南晥這般想。


    “罷了,日後你會懂的。”蘿忱瞧了她一眼,似是在看白癡一般無奈。


    蘿忱拂袖離去,目送她離開後,南晥獨自一人在杏花樹下站了良久。


    可她除了聞杏花香味聞得神魂顛倒,也就沒有什麽了。


    蘿忱迴到房裏,坐在書桌前,垂眸細細琢磨著那本笛譜,她隨意的翻了幾頁,忽然看到了些不是介紹曲子或者演奏曲子的部分。


    “花期三月集陰靈,待至陰雨時日近,奏笛《招魂》此曲方可喚所念之魂,但魂虛清透,隻得半日便消散迴歸冥界。”蘿忱啟唇輕念出聲。


    “此法並非萬無一失,如若此魂已輪迴轉世,便隻是徒勞。隻有生前掛念極重者,不肯曆經黃泉飲湯過橋者,方可被喚出。”


    蘿忱的心猛地一“咯噔”,低沉陰霾的神情在她臉上浮現出來,她蹙眉歎息,姣好的麵容上滿是愁苦。


    萬一,阿訴早已輪迴轉世,這該如何是好?


    蘿忱伸手撫上眉心,待漸漸舒展開來,她還是拿起笛子放在唇邊輕輕奏響。


    這笛子周身似有微光湧動,點點瑩綠在空氣中縈繞彌漫,曲子時而低沉悲歡時而悠揚婉轉,伴隨著微弱星芒在蘿忱的指尖掠影而過。


    恍惚間,杏花雨下,年少清朗,似長歌縱馬,同明月天涯。


    一把青傘擋去淋漓而下的雨水,抬眸間,似驚鴻照影,眉眼皆是脈脈溫潤。


    一曲作罷,蘿忱放下笛子,她想起方才在庭院裏杏花樹下對南晥說的話,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她泛起絲絲苦笑,似是自嘲般喃喃低語:“我的佛啊,您能渡苦厄,為何不渡我?”


    窗外有流鶯掠過,躍上杏花枝丫,它的叫聲婉轉動聽,似是在向世人昭告春意已至。


    蘿忱趴在木桌上,側眸瞧著那些小巧可愛的流鶯。她瞧見它們有著紅嫩的小嘴,像極了一堆堆毛茸茸的芽黃團子,它們一隻隻激靈敏捷,在枝丫與花瓣中不停的跳動躲藏。


    曾幾何時,年少的自己也向往過流鶯的自由自在,羨慕它們與生俱來的婉轉歌喉,羨慕它們明眸善睞的活潑可愛,羨慕它們成雙成對的棲息相伴。


    蘿忱癡癡的望著這些流鶯,好似自己便身在其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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