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爺出發之時,那三個人已經拐著六格格進了海城。為了防止格格叫喊,三人便用娟繩捆住她的手腳,又用一塊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待過了城門,他們便揚鞭快催,直奔最熟識的那家院子。此時尚不到上客人的時辰,院子中冷冷清清的,打盹兒的龜奴聽見有車馬聲,還以為是買賣上門了,急忙招唿老鴇子叫姑娘亮相,自己則掀開門簾,笑臉迎客。


    然而當他看見是這三位時,笑臉兒立刻換成了冷臉兒。因他三人乃是窮光蛋,平日裏隻是販著姑娘送來,今日又沒見著姑娘,又怎肯將笑臉兒來迎他們呢?亟待三個人掀開車簾,龜奴的眼睛便也直了,原來車中的姑娘真不亞於上天的嫦娥、織女,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倘或此等女色能進這家院子,那之後的財源必會滾滾而來。


    三個人展示已畢。方撂下車簾,這才撇著嘴進了門廳。龜奴連忙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在後邊兒,又是倒茶,又是端點心,忙的不亦樂乎。您若問,他前倨後恭,如何變得如此之快呢?這個自不難理解,外頭車上放的,乃是一棵搖錢樹啊,能賣給誰至今尚無定論,誰看了能不眼饞呢?老鴇子是久在江湖之人,見了龜奴這一副恭敬像,心中就猜到了八九。她不動聲色,直接坐在了對麵兒,緊繃著臉兒,看仨人吃喝。三個人一路勞乏,也是真餓了,他們提心吊膽,連停下來喘口氣兒也不敢,隻是趕著驢車,拚命前行,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這會兒他們如同三匹餓狼,將眼前的食物沒命地往嘴裏塞,直待撐得兩眼上翻,老鴇子才不緊不慢地說:


    “我說,仨猴崽子,敢情這輩子沒吃飯,到我這兒打尖來了。老娘這兒可沒有金山銀山供你們吃喝,這要是沒話兒,就趕緊滾球吧,老娘房裏還有一千多兩銀子沒點完呢?”


    仨人一聽銀子,登時眼也不翻了,嘴也不嚼了,個個眉飛色舞間一通的吹噓,這個說姑娘有天仙般的容貌,那個說我們吊她可沒少費心呐,還有說這銀子少了可不成啊。如此種種,那老鴇子乃久經戰陣之輩,豈能不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隻是眯著眼睛,一言不發。待仨人吹噓夠了,腹中空空再也沒詞兒了,這才一擺手中的絹帕,哼了一聲道:


    “少在老娘我跟前兒上眼藥兒,直說吧,多少錢?”


    為首的小子見火候已到,當即便伸出了五根手指頭,表明開價兒五百兩。老鴇子見了,臉上帶著笑,卻輕輕站起身,扭開肥胖的身子,繞過了桌子,冷不丁抬手就是一掌。打得那小子登時離開了凳子,原地間轉了仨圈,這才穩住身形。便聽到老鴇子的口裏不幹不淨地罵道:


    “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副德行,這是撈著金了,還是撈著玉了,啊?就五百兩!把你們爹媽都陪上也不配這個數。我還沒問貨的來頭呐,還不知道是不是個處兒,從你們手頭兒出來,指不定怎麽迴事兒呢?要是跟我這兒找麻煩,我就叫人把你們的門牙挨個兒都敲下來,一顆一顆釘到門板上去!”


    領頭的小子被打得臉腫了老高,一邊兒用手捂腮幫子,一邊兒仍在口中窮對付道:


    “唉我說幹娘啊,您這兒也用不著打不是,我是吃了熊心了,還是喝了豹膽了,敢到您這兒胡謅?待會兒車上的貨包您滿意!不過這錢嘛?倒也不能再讓價兒了,您看在小的幾個跑了這麽遠的道兒,沒功勞還有苦勞呢,就恁不開麵兒,不能多賞幾個?”


    另外二人見為頭兒的挨了打,也不敢大馬金刀地坐著了,忙不迭的指天發誓,還叫龜奴快點兒將車趕到後頭去,好給老幹娘看看貨色。


    轉瞬間,一夥人來到了後院兒,幾個棒尖兒光著膀子,在地上擺好了皮鞭、涼水,做足了恐嚇的架子,專等號令;老鴇子見車子近在眼前,便叫龜奴打起車簾兒,將六格格扶下了車子。這老鴇子圍著六格格,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總共看了一百多眼,原本一張緊繃的老臉,漸漸舒開了皺紋兒,一雙水泡眼也眯成了一道縫兒,嘴裏不住地念叨著:


    “我說,俺的心肝寶貝兒唉,就誰有這麽大膽子,敢把我們家寶貝兒給捆起來,啊!還有沒有天理啦,看幹娘這就給你出氣去。”


    她嗲聲嗲氣的將話說完,作勢舉手要打,嚇得幾個齷齪小子皆抱著腦袋躲進屋內去了。周圍的人便配合著一通的哄笑,將院中的恐怖氣氛衝淡了不少。老鴇子則站在一旁,暗地裏斜著眼睛偷看六格格的麵相。她見六格格已經不似剛下車之時那樣的拘謹,當看到那幾個壞蛋逃跑時的囧相,更是喜的柳眉舒展,花枝亂顫。老鴇子見心計得逞,不由得一陣得意,心中暗道:“好!你個小妮子,今兒個算是落在老娘的手裏了。”


    說起來這個老鴇子還是頗有眼光的,時方才隻是搭眼兒一看,便猜出六格格必是大家閨秀,若沒有十數年琴棋書畫的浸染,如何能有此等如水墨畫兒般清秀的眉眼兒呢?若能勤加琢磨,甭說五百兩,就是五萬兩也不難到手!不過,這話又得說迴來了,此等女子多性高氣傲,心中自有三綱五常,是最難馴服不過的,倘若讓她去服服帖帖的伺候客人,必須要用些看家的手段才能逼其就範呐。


    先不說這老鴇子暗自裏咬釘嚼鐵,要對付六格格,咱們先說牽繡球的那幾條臭魚爛蝦。幾人見目的達到,便在屋中一通的胡嚷亂鬧,讓老鴇子快些拿出銀子來,如若不然,他們就見姑娘賣往他處,叫這裏的買賣做不成。老鴇子也怕這幾人一通的瞎胡鬧,壞了好事,隻得撇下六格格,進屋去答對。雙方唇槍舌劍,互不相讓,直到老鴇子叫來了幾個高擎木棒的打手,要親自為仨人熟熟皮子,他們這才住嘴。


    雙方討價還價,最後才敲定以四百一十兩雪花兒白銀成交。看至此處,您難道不覺著奇怪,這老鴇子就不問一問姑娘的來頭嗎?其實依江湖規矩而言,此等事是不能問的,問出了端的,在心中也是病。做他們這一行的,有的是手段對付女人,即便當朝太後被拐了來,也須服軟兒,所以沒必要開這個口。


    三個人拿了銀票樂不可支,倘或在平常,一個姑娘最多能賣七八十兩銀子,再好一點兒的也就一百掛零,而今突然賺到了這麽多錢,他們自然是喜出望外了;此一迴不但賺得了大把銀子,還能扔掉個刺蝟,真可謂一箭雙雕,雖是諸葛在世,恐怕也難出其右也!


    幾個人都是“頭上頂著雞屎,也能當成官帽”的主兒,既然發了橫財便屁顛屁顛地離了院子,正在商議該去哪裏享受一番,卻忽然碰上個當街賣馬的販子。他們是得了錢的賤種,從來隻有看別人騎馬的份兒,而今腰裏既揣著銀子,便商量著買匹馬騎騎,過過有錢人的癮。他們左推右擋,都不肯掏自己的那一份兒,吵嚷到最後,隻好一齊湊了二十兩銀子,買到了一匹馬。


    三個人都是那愛占便宜的小人,見了高頭大馬,誰肯謙讓,便互相推搡,卻分不出個高下,隻能一塊兒都騎上了。區區一匹馬焉能承載三人,被壓得脊背彎曲,氣喘如牛。俗語雲,“人有人心,馬有馬意”,即便是馬也心中氣憤不過,暗道:雖是你們買來的,也沒有如此的騎法兒,還不如獨自走了幹淨。於是強自掙紮著奔出幾步,忽然一個馬失前蹄,將背上三人全都大頭朝下栽入了泥塘之中,而後一個撒歡兒,獨自跑了。直到有人發覺情況不妙,趕過來幫忙,三人早已成了人肉鬆花蛋,氣絕身亡了。


    這三具屍體也沒個親眷前來認領,在衙門停放幾日後便被扔到了亂墳崗上,如此這般自不必細表,讓咱們還是先說迴六格格這邊。她本是自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金枝玉葉,自打進了院子,真是“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了。一開始老鴇子待她尚和顏悅色,不但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著,還給她做了一套簇新的綢緞衣裳。然而好日子才過了幾天,老鴇子便開始上手段了,先是在她的耳邊嘮叨個沒完,行話叫“催床邊兒”,不過是些“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不放浪一迴”的屁話;到後來便找來其他“姐妹”,在六格格麵前炫耀存了多少多少銀子,攢了多少多少衣裳,且做這一行兒啊是肩不用挑,手不用抬,自在的舒坦;最後,便是老鴇子領著六格格前去偷看院中的浮浪子弟,並介紹說“這是誰家的公子,家裏如何如何有錢;那是誰家的少爺,家裏如何如何官大。”如此這般,連看了五七日,老鴇子便逐漸發現,這位姑娘真個是“開了春兒的野馬,難以上套”。不過這當然難不倒她,即便是再貞潔的烈女落入她的手中,也能被骨髓榨幹,形如枯槁。於是乎她將臉就那麽一抹,立刻換上了一副青麵獠牙的麵孔,叫上幾名惡奴,擺開長短全套皮鞭、悶棍,要給六格格熟熟皮子。當然了,不過是連哄帶嚇,逼她就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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