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大理,點蒼山。


    山頂積雪終年不化,縈雲載雪。


    寒暖時候,一名少年身裹貂裘,持劍正要下山。忽聽身後一人道:“六師弟慢走!”貂衣少年止步迴頭,見雪地裏跑來一人,正是二師兄傅長浩,眉頭微皺道:“什麽事?”傅長浩行到跟前,道:“師弟又逃課了?”貂衣少年冷笑不答。傅長浩道:“快跟我迴去。”貂衣少年道:“我要下山。”傅長浩驚道:“下山做什麽?”貂衣少年道:“這你管得著?”傅長浩道:“六師弟應該明白,師父明文規定,不到十八歲不能讓你下山。”貂衣少年道:“這是師父給我的規定,且幹你什麽事?”踏步便要下山。傅長浩道:“六師弟不可任性!”張手攔在前邊。


    貂衣少年怒道:“怎麽,想動手不成?”傅長浩道:“不是這個意思。”貂衣少年道:“那就給我滾開。”傅長浩勸道:“六師弟何苦要違了師父的意思?”貂衣少年道:“我本不想違背,奈何多次請求出山他都不答應,我也隻好如此。再說一次,你讓不讓開?”傅長浩正色道:“不可能。”貂衣少年虎目瞪圓,手中白光如電,薄劍瞬勢而發。傅長浩抽劍道:“六師弟當真連我也信不過?”長劍直承劍氣,不由辟易三步。


    貂衣少年薄劍斜擱,道:“那個問題我不想問第三遍。”傅長浩道:“同樣的答案,我也不會說兩次。”貂衣少年大怒,薄劍遊若飛鴻,直抵對方胸口。傅長浩側身閃躲,長劍背身後發,劍氣嫋嫋而來,貂衣少年不趨傷害,薄劍橫亙變換,正是一招“蒼山玉帶”,此招劍走腰段,氣勢軒昂,便如山間雲景,連綿百裏,竟日不散。傅長浩後退一步,手間長劍平分殺氣,正是點蒼劍法中的“落泥分雪”。劍氣相交,傅長浩腰頭攻勢因之化解,貂衣少年眉目倒豎,薄劍無視對方守勢,直入腹軀重地。


    傅長浩見他招式已老,然劍上力道不減反增,氣勢猶如滄海,後手滔滔不絕,三招之下連退了五步。貂衣少年大聲道:“服不服?”傅長浩道:“服了。但你不能下山。”貂衣少年虎目生電,劍招蒼莽有勁,便似滇南野馬無羈奔跑,傅長浩不敢正對鋒芒,連連避退。


    兩人劍氣來往,貂衣少年劍骨錚然,徒攻擊而無防守餘地,傅長浩一味作防,六十餘招過後,貂衣少年劍指心要,直取師兄胸前“鳩尾穴”,傅長浩長劍迴救不及,側身躲避,貂衣少年大喝一聲:“著!”薄劍直中生曲,進逼對手左臂。傅長浩退讓不及,隻覺一股寒風吹入,臂上棉衣為劍所破。


    但聽身後有人鼓掌叫好,貂衣少年迴頭一看,風雪中看見百步之外立有四人,當頭拍掌者正是自己的大師兄段長安。段長安挾劍於腋下,笑道:“精彩!不愧是師父偏愛的弟子,幾日不見六師弟劍法又精深了許多呐。”他身為點蒼直係首席大弟子,對這個被師父溺愛有加的小師弟向有敵意,此刻說是讚揚,實則大有譏諷意思。貂衣少年收劍於身後,冷冷地道:“我道是哪家的瘋狗在叫,原來卻是你們,怎麽,今天四隻聚在一塊,又想咬老子麽?”


    段長安被他這麽一罵,臉麵抽搐,甚是難看,腋下劍鞘因怒顫抖。五弟子阮長清道:“鄭初豪,你這狗娘養的,嘴巴子吐不出象牙就別亂放屁。剛剛也不知是哪兩條瘋狗在這瘋鬥,互咬了一嘴毛。”話音剛落,隻聽嗖地一聲,一把薄劍迎麵向他飛來。這劍攻得倉促,準頭力道又足,然阮長清亦非等閑,道:“可笑!”正要抽出長劍將之打開,可一探之下驚慌失措,原來腰中鞘裏的長劍竟不知去向。


    段長安曆練已久,此刻頓明其中蹊蹺,大聲道:“小心背後!”阮長清驚道:“什麽?”隻聽身後一句冷笑,背心已被人拿住,那人道:“滾吧!”將他提起丟在一旁。這過程快不過一瞬,可就是這片刻裏變化紛呈,鄭初豪在這一劍飛過之間何去何來,竟無人看得明白。阮長清被這一摔,心肺翻騰,吐出一口鮮血便昏死過去。鄭初豪接過空中飛來的薄劍,冷冷一笑,罵道:“廢物!”貂衣輕拂,將那把剛從阮長清腰裏偷來的長劍丟在一邊。


    三弟子段封與阮長清自小交往,關係匪淺,見好友受傷連忙跑上去安撫。四弟子秦長鴻驚道:“無津問渡?師父竟然把他的絕學都傳給了你?”語氣甚是不平。鄭初豪挺劍一指,道:“能者居之,是又如何?”秦長鴻服不下這口氣,又自知不是他對手,冷哼一聲,道:“可恨!”退在一旁。段長安十歲拜師,二十多年來,所習之術無一不是門派基礎本領,此刻見這位小師弟尚不過十八,師父便傾囊相授,自己身為大弟子反受冷落,心裏大罵師父偏心,決定和鄭初豪拚個死活,便道:“既然六師弟自負得了師父真傳,我倆倒要領教一下。”他想鄭初豪用劍不過十二年,縱然師父偏愛傳了些上層招式,但自己曆練遠比他久,再與師弟聯手,絕無不勝的道理,大聲道:“四師弟,拔劍!”


    秦長鴻早想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師弟,此刻又聽大師哥發話,心中竊喜,道:“好!”拔劍備戰。傅長浩見師兄弟間又起爭端,止道:“大師兄,六師弟這野蠻性子你也清楚,何必跟他一般見識?”段長安借口推脫道:“傷我師弟,此事豈能輕易了結?”傅長浩道:“都已經這樣了,那為何還要再傷一個呢?”鄭初豪笑道:“豈止一個?這檔子我要將這兩廝都傷了。”傅長浩板著臉道:“六師弟不可無禮。”勸說眾人收手。段長安氣惱,對旁邊的段封道:“三師弟,將他趕了。”


    段封因阮長清被鄭初豪打昏一事甚是耿介,當即道:“很好。”拔劍將傅長浩攔在一邊。鄭初豪薄劍虛挺,道:“你倆一起上吧!”神態輕浮。段長安青筋暴動,道:“今日便讓你死在這兒。”鐵劍運蘊風生,平地豎立三道氣牆。秦長鴻明白師兄用心,當下袖角出雲,長劍動若飛霄,徑取鄭初豪胸口天突、氣舍三處大穴。鄭初豪道:“找死!”薄劍棄飛花於不舞,單道而入,劍氣仿似大河決堤,一瀉千裏。秦長鴻長劍剛伸到半路,便被劍氣衝開,失了方向。


    這招“玉雪飛龍”本是快攻用的好手,此刻鄭初豪卻用之破防,大不符常理,但見劍氣衝蕩,筆直插入三口氣牆之中,險些就將氣牆後的段長安插死。段長安驚道:“什麽?可惡!”鐵劍收迴氣牆,退避三步。鄭初豪薄劍連雲載霧,來去無影無蹤,秦長鴻獨力難撐,隻一招便被打翻在地。


    傅長浩見他們三人打鬧甚兇,皺眉道:“三師弟!”示意段封讓開。段封道:“鄭初豪傷了長清,合當受到教訓,二師兄若想過去,還須勝了我手中寶劍。”長劍橫豎,雪地裏頓劃開一道十字痕跡。傅長浩倚劍肅立,三橫劍氣順勢而生,將地上兩處攻勢盡皆化去。段封喝道:“好!”長劍徘徊風雪之中,雪花紛紛凝聚劍上。傅長浩袖口平攤,長劍斜入雪裏,地上白雪全部消融。霜雪分明,兩道劍氣交碰,天間殘雪紛落,頃刻裏又將地上染成雪白。


    那邊鄭初豪薄劍長驅深入,劍氣連綿無阻,直刺向秦長鴻小腹“水分穴”,秦長鴻躲避不及,擋格無力,不知所措。忽然一陣烈風刮起,鄭初豪感受殺氣,側目正見一把鐵劍向自己腰口飛來,便棄秦長鴻不顧,薄劍易手而發,將鐵劍打迴。段長安整肅衣裝,伸手接迴鐵劍,笑道:“自言藝深,我看不然。”鄭初豪道:“然與不然,恐怕輪不到你說的算。”薄劍連發九段,段段均有剩餘之力。段長安躍避八步,大喝一聲:“來!”劍上殺氣騰騰,將雪地震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鄭初豪神情不屑,薄劍興盡出手,劍與劍氣相遇,隻聽一聲慘叫,段長安大驚道:“師弟!”受創人卻是一旁的秦長鴻,他剛才趁兩人交戰時實施偷襲,鄭初豪察覺之下,便將段長安所發劍氣引到他身上。這劍氣衝勁奇強,差點就要把秦長鴻的大腿切下,秦長鴻吃痛慘號,抱著大腿在地上來迴翻滾。


    傅長浩見小師弟又傷了一人,很是慌張,奈何段封處處阻撓,無暇脫身。段長安臉色鐵青,怒道:“好個鄭初豪!”奮身上前,作勢要來拚命。鄭初豪輕哼一聲,全無懼意。段長安劍法雖不及師弟高妙,但習練比鄭初豪多出十餘年,經驗豐富。但見劍光映雪,兩人近身鬥了起來。第五十招剛過,鄭初豪薄劍分迴旋轉,身旁白雪舞落不停,將段長安圍在中間。段長安鐵劍橫向擱置,一招“橫劍擺渡”將雪花擊落半片,半片則為己所用。鄭初豪貂衣猶若寒鐵,薄劍繞雪翻飛,片片雪花飛落玉門,化為一橫霧霰。


    段長安飛身一劍,把霧氣逼散。鄭初豪直中取勢,薄劍連橫六處攻擊,似六月飛霜寒冷且異。段長安挺劍盾擋其三,辟易其二,將六處攻勢化去五處。鄭初豪嘴角生笑,薄劍後勢待發,身如雪山野鬼,兩步之下踩出八個腳印。段長安驚詫道:“白鹿遺蹤?”長喝一聲,退開四步。他深知後招厲害,倘若自己不棄此防禦,勢必會遭後者重創,當即棄小顧大,直麵承受第六劍攻擊。鄭初豪哈哈大笑,道:“日後教你再不能動劍。”人影變化成四,將段長安逼在垓心。段長安怒遏道:“可惡啊!”鐵劍環身旋繞,欲將身遭四處要敵殺退。鄭初豪笑聲不絕,四個方向俱有迴聲,四把薄劍不避鋒芒,對準段長安四處手足刺去。段長安眼露絕望,想從今而後淪為廢人,又懼又恨。


    突然一把長劍斜直飛過,劍至中路幻化成四,各將鄭初豪四個方向的攻路打亂,擲劍人正是十餘步外的傅長浩,他本與段封交戰一處,此時見小師弟又要傷人,情急下擲劍過來製止,自己卻被段封所傷。鄭初豪笑意戛止,收劍道:“傅長浩!”段長安驚魂甫定,顫著身子大聲道:“我們走。”扶起一旁的秦長鴻退去,段封誤傷到師兄,欠身道:“對不起。”抱起地上的阮長清跟著離開。


    鄭初豪見眾人作鳥獸散,甚是得意,但想方才若不是傅長浩打攪,此刻段長安已是個廢人,心怨難平,怒目道:


    “為何出手阻我?”


    “都是同門兄弟,何故這般不留情麵?”傅長浩撕下一片棉皮,草草將臂上傷口包紮好。


    鄭初豪冷哼一聲,道:“笑話,能者豈可與豬狗同流?你下次當心一點。”持劍便朝山門走去。傅長浩道:“六師弟!”走上前來,想要阻止。鄭初豪虎目睜圓,沒好氣地道:“怎麽,想步他們的後塵?”傅長浩知他去意已決,歎氣道:“六師弟想要下山,我哪攔得住?隻是得交代個去處,好讓師父放心。”鄭初豪道:“姑蘇城。”提步登下山道台階。傅長浩大驚失色,道:“你……你要去大宋?這……這……”躊躇不決。鄭初豪步若風行,大聲道:“江湖人走江湖路,大理大宋,哪裏不是江湖?”哈哈一笑,頭也不迴地轉過山道,頃刻消失在堆銀壘玉裏麵。


    傅長浩喃喃道:“小師弟年齡尚小,若讓師父知道他遠去異邦,這頓懲罰恐怕經受不住。”長歎一句,道:“算啦,暫且瞞過師父,說他到大理城遊玩去了……”心中矛盾交織,俯望山下,隻見霧靄纏繞山腰,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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