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觀潮之後,杭州城內冷清了許多,唯獨徐芊蕙仍然喜氣洋洋,沒日沒夜的拉樂新何往外邊跑。徐子長自給他們算命,心底暗下決心要撮合他倆,見他們日日黏在一塊,隻道可以培養感情,對於外出一事毫無管製。


    這日吃過午飯,兩人來到西湖西北麵的孤山,樂新何見山上廣植梅花,一片粉雪之狀,心情甚好,便同徐芊蕙胡鬧起來,結果追打之中,徐芊蕙一個不留神,掉進了水塘裏麵,大唿救命。


    樂新何自小長在湖邊,見了水就喜歡往裏頭跳,當時也不多想,隻一頭紮進水裏,要將她救起,哪知這個池塘甚深,一跳下去竟爬不上來,於是兩人抱作一團,大聲向外求救。


    過了好一陣,一名山僧路過將兩人救了上來,其時還是冬留時令,雖然空氣漸暖,可水裏寒冷異常,徐芊蕙受驚在前,又被池水涼到身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樂新何全身濕透,冷的牙齒打戰,在旁邊連連安慰。


    山僧見他們很是可憐,便邀二人暫到廟裏暖暖身體,樂新何謝過山僧,徐芊蕙則擔怕寒冷,不肯動身,趴在地上哭個不停,樂新何隻好把她抱上山去。


    到了寺廟裏,山僧給兩人安排了間廂房,生了堆火,便下山打水去了。


    這寺廟四處烏黑,甚是破舊,想必那山僧實在是沒地方落單才會在此居住。樂新何環視身遭,見牆角下一隻老鼠正看著自己,便學起了貓叫,那老鼠聽到叫聲轉身就跑進洞裏,不久帶出兩隻大老鼠來,看見樂新何就咬。


    徐芊蕙見了驚叫,慌忙操起柴火想要把老鼠砸死,樂新何怕她砸到自己,道:“不要!”一個巴掌下去,當場就將那率眾來鬧事的小鼠拍死,其他兩隻大鼠見了,嘰嘰直叫,撲上來放肆張咬,樂新何一手一個,將兩隻大鼠摔死在地。


    徐芊蕙喜道:“你比貓厲害多了。”樂新何拍拍手掌,道:“小時候我住在穀裏,山上時常有野老鼠跑到我房裏打洞,我惱了就這樣對付它們。”說著拿起幾根燃著的柴火丟進牆角的老鼠洞裏。


    徐芊蕙問道:“你這是幹嘛?”樂新何道:“把洞裏剩下的鼠婆鼠崽子熏死。”徐芊蕙不信。


    過了不久,果然聽見洞裏老鼠嘰嘰急叫,樂新何“咦”了一聲,感覺聲音傳的方向不對,往後一瞧,發現後邊還有一個鼠洞,十來隻小鼠從裏麵一擁而出,張揚著朝奔門外而去。


    樂新何見它們溜走,大不開心,隨手抓起一隻丟迴洞中,然後用木頭將洞口封死。那隻小鼠在裏邊嘰嘰慘叫,過了不久便沒了聲息。


    徐芊蕙笑道:“你真惡毒。”樂新何搔首道:“老鼠天天偷我們米吃,死了也是活該。”徐芊蕙強辯道:“我看這哪有什麽米了,再說那小老鼠年紀輕輕的,就算偷了也沒偷多少,你這般把它害了,小心要受報應。”


    樂新何不知她是存心開自己玩笑,委屈道:“老鼠可壞了,還有剛剛是它們先跳上來咬我的。”徐芊蕙笑罵道:“呆子!”歡笑不已。樂新何見她巧笑盈盈,神態可人之至,心頭怦怦直跳。


    過了一陣,徐芊蕙忽道:“我好餓。”樂新何亦有同感,道:“我去外邊看看有什麽野味沒。”徐芊蕙道:“別去,會冷死你的。”樂新何全身冰涼,但方才聽她喊餓時,心裏莫名地有了一種責任感,道:“不礙事的,你在這好好待著,我馬上就迴來。”起身出戶。


    此值春冬交接,萬物初醒,山上野味甚少。樂新何強忍寒意,在山裏搜尋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看見一隻肥碩的野兔在草地裏溜達。這兔子剛吃飽嫩草,正想返迴窩裏,樂新何眼疾手快,伏在路中突然殺出,正好將它逮個正著,之後又尋了一會,再不見其它動物影子,索性就在河邊將這肥兔料理了,又抓了兩條魚,這才迴去。


    迴到廟裏,山僧下山尚自未歸,樂新何大聲道:“我迴來啦!”徐芊蕙見他收獲不小,喜道:“你真厲害。”兩人遂圍著篝火烤起兔肉魚肉來。徐芊蕙道:“這麽烤的肉好吃啵?”樂新何道:“沒有調料,味道自然比不上那些烹飪東西,不過要想飽肚子卻沒問題。”兩人沉溺於烤肉之中,於身上寒冷全然不顧,過了片刻,兩隻魚烤的差不多,樂新何道:“可以吃了。”將那條大一點的魚遞給徐芊蕙。徐芊蕙接過張口就咬,感覺味道奇特,說不上好不好吃。


    樂新何見她饞嘴模樣,心裏好笑,兩人吃完烤魚,那隻兔子也熟得差不多了。徐芊蕙道:“吃不了啦,把它的腿給我就行。”樂新何應是,兩人邊吃邊聊,不一會就把這隻大肥兔吃得幹幹淨淨。徐芊蕙高興之餘便哼起歌來,還硬要樂新何鼓掌歡唿。時逢乍暖還寒節氣,兩人身上衣裝繁多,一直圍著火堆烤到天黑,裏麵衣服猶未全幹,這時山僧迴來安排好夜飯,兩人想天黑不便下山,今夜恐怕要在此處過夜了,向山僧說過謝謝,便去吃飯。


    一過去才知道這裏的飯其實就是粗粥,桌上也就兩個野菜,難以入口。兩人勉強湊著吃下一碗米粥,便不再吃了,與山僧說起話來。那山僧性情內向,在旁隻是微笑,並不說話,所以一頓聊天下來,全是樂新何和徐芊蕙在講。吃過晚飯,山僧便去睡覺。這山廟占地很小,除殿堂外,左右隻有兩間房,其中一間四麵圍牆倒了兩麵,不能住人,另外一間則是那山僧用了。兩人沒有辦法,隻得在殿堂裏過夜。


    嚴冬初過,夜裏寒意尚未退去,兩人圍著火談了一個時辰的天,都有困意,不想隻有一條被子。樂新何道:“你蓋吧。”將被子給了徐芊蕙。徐芊蕙道:“那你怎麽辦?”樂新何道:“我習慣了,睡得著。”徐芊蕙心裏感激,裹起被子在火邊睡下。小睡了片刻,房外冷風作起,徐芊蕙受風驚醒,隱隱間看見樂新何縮著身子在篝火旁打抖,便問:“很冷吧?”樂新何顫聲道:“還行,不用擔心。”徐芊蕙道:“還行?我蓋著被子都嫌冷呢,你這樣子哪睡得著?”樂新何不語。徐芊蕙道:“要……要不我們一塊睡吧,反正我不介意的。”樂新何臉紅道:“這怎麽可以?”徐芊蕙道:“沒事,你別碰到我就行了。”


    於是兩人睡在一處。一個多月以來,兩人形影不離,彼此漸生好感,此刻同襖共寢,心若鹿撞。二人背對著臥了良久,徐芊蕙忽然問道:“你……你睡了沒?”樂新何道:“沒有。”徐芊蕙道:“我也是,怎麽也睡不著。”轉過身子,拍樂新何的肩膀道:“要不我們來講故事?”樂新何轉身見她俏臉暈紅,心中怦動,道:“我……我不會講故事。”徐芊蕙道:“那我講給你聽。”樂新何道:“好吧。”徐芊蕙笑道:“這故事還是小時候素姨給我講的,你聽好了。從前啊,在一座深山裏有一隻小狐狸……”


    這個故事本無聊之至,可是樂新何聽得很是入神。徐芊蕙一口氣講了三個故事,睡意上來,便靠在樂新何肩膀上睡著了。樂新何聽她唿氣如蘭,心如催舟,蕩漾不停,但想二月就要趕赴姑蘇應沈關之約,悲從中來,歎了口氣。美人依偎在懷,而離別在即,樂新何憂思重重,難辨喜憂。


    他渾無倦意,便起身添好柴火,炭火螢螢之下,見徐芊蕙睡態楚楚,心難抑製,偷偷湊上去吻了她一口,忽然徐芊蕙一個翻身,將被子踢在一邊,道:“死呆子,看你下次還敢欺負我……我……我……”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樂新何嚇了一大跳,見她睡了之後,才明白她是在說夢話,輕輕地道:“蕙兒姑娘,在你心中我是什麽位置呢?還……還有我走了以後,你是否還會這樣夢著我?”念到此處,心中酸痛,為她把被子蓋好,見四周水銀瀉地,便想出去散心。


    剛要出門,徐芊蕙道:“你……你不要走,我……我喜歡……嗯……嗯……”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又睡了過去。樂新何輕歎一聲,步出廟殿之外。此時已是醜時初刻,天間寒月無光,山上林深霧遠,幽寒一片。樂新何席坐石階之上,仰望天間冷月,心思起伏,總覺得有什麽事放不下。憂鬱惆悵地在寒夜中靜坐良久,不知不覺已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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