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自然要做全套,我就是再怎麽不識時務,也知道此刻我可不能打亂了周恪己的計劃,遂在告假後便自行出宮。之前恰好聽說趙敢大哥的妻兒在京城以北一百二十裏的下野村,我便謊稱自己也有個遠親在下野村,多年未見,打算去拜訪一番。趙敢大哥一聽甚是歡喜,說恰好這幾天有個老鄉來京中討生活,打算迴鄉,可以捎我一程。我遂拜謝,順道幫趙敢大哥捎帶了好些京中的點心、禮物迴去。


    此番唐雲忠原想帶趙敢迴邊關駐守,後來考慮到他一旦離開,周恪己的安危實在令人擔憂,便隻能趙敢再一次留在神武營。趙敢雖然有些鬱鬱,也知道自己是得了將軍信任才會被安排在神武營看護溫賢太子,自唐雲忠去北境以來,趙敢月旬便會以密信告知神武營變化。


    我最近當了幾個月信使,多少有點職業素養出來了。


    下野村山清水秀,背倚群山,良田百畝,眼下正是農忙時節,田裏不少農人在準備收第一茬的水稻。見我們的牛車過來,地裏還在勞作的人甩著汗巾揮揮手:“哎!迴來啦!”


    “迴來了,等秋天再去。”


    “這趟可掙了大錢了?”


    “啥掙錢,討口飯吃罷了。改日來我家吃酒啊!”


    我坐在牛車後麵,聽著這種質樸的對話,不由得心情都輕鬆起來。一路上為周恪己提心吊膽的,眼下到了這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總是感覺歇了一口氣,雖不說完全放心,卻也因為美景而寬慰不少。


    牛車緩緩停下,一個抱著繈褓的健壯夫人在村口探頭張望著,看著我咧嘴一笑,黑且厚的手高高抬起來:“哎!可是許梨姑姑!”


    那聲音嚇了我一跳,聲如洪鍾、勢若奔馬,當真比起小將軍也毫不遜色。我原本還以為趙敢是在特地埋汰他家妻,眼下一看,倒還說保守了。


    我跳下牛車,提著衣服小跑幾步,對著婦人一拱手:“夫人可就是劉大姐?”


    “啥夫人不夫人的!”趙敢的妻子劉大姐顛了顛手裏的小娃娃,粗放質樸的臉上露出一抹帶著些許不好意思的爽朗笑容,“姑姑說得俺都不適應呢,叫俺劉大姐就好。一路上累著了吧?咱家裏已經涼了綠豆湯,咱先迴去吧。”


    “哎,多謝大姐了。”我被拽著走,倒是也挺高興的,這種踏踏實實仿佛踩在泥土上的熱絡光是接觸起來都仿佛是安全的。一路兩旁水塘裏麵都是荷花,從水裏伸出的莖上生長出一個個挺拔的花苞,粉色的尖處時不時停下一隻蜻蜓。


    路上還有好一會,我不由得好奇起婦人抱著的孩子:“大姐,這孩子莫非就是唐小將軍的義子趙義,趙昭勇?”


    劉大姐提起這事笑得見牙不見眼,很是驕傲的模樣:“可不就是這小子!要不說還是他老子能來事訥,顛顛請小將軍給這小子起個名字,順勢就拜了個義父。這下這小子可厲害了,那他幹爹可是唐戩小將軍!等他長大了可不用在這裏待著咯,讓他奔幹爹去,爺倆一起為唐家軍效力,那真是風光得沒話說。”


    說罷,劉大姐似乎是忽然想起來什麽,扭頭下意識看了我一眼,表情略有點尷尬:“哎呀,姑姑您看我這個腦子……真是啥話都說出來了,您別見怪啊。這小子既然拜了小將軍做幹爹,那您就是幹娘,您對他就寬容點哈。”


    我原本聽著還想笑呢,忽然一口唾沫差點卡在喉嚨裏:“嗯?”


    “噫,這有啥不好意思的!”看我表情驚訝,劉大姐臉上都帶著些促狹,“他老子什麽都說了,姑姑沒必要不好意思!俺剛剛看到姑姑的姿態,一眼就看出來姑姑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生,那氣度真的是金枝玉葉,一看就是要做將軍夫人的!這小子早晚要喊姑姑一聲幹娘,早喊晚喊不都是喊嗎!”


    我啞然失笑,踟躕片刻,既想要好好解釋,又顧及著不想說出太多事情:“……什麽金枝玉葉,大姐真是說笑了,我出身寒微,斷斷配不上小將軍的。”


    “喲,姑姑說啥訥?您這模樣哪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呢?”大姐挎著我,親熱得不得了,神態裏帶著七分質樸豪爽,三分狡黠諂媚,“這就是讀書人家的姑娘也少見這種氣度啊!怪不得他老子說姑姑把小將軍魂都要勾走了。”


    我沉默了片刻,上上下下思索了半天,既沒看出我有半點狐媚子的天賦,也沒有看出小將軍有半點色令智昏的預兆,再一轉頭,看到的卻是劉大姐諂媚的笑容。


    不過想來也是,劉大姐是村裏婦人,樸質熱忱是真,見識短淺也是真,她眼下無非想要討好著我,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話可以說,她將自己知道的好話都說了,我何必苛責呢?


    這般一思量,我忽然心生感慨。


    上一世我去討好後宮那些妃子,不也隻翻來覆去那麽幾句話嗎?說出來的無非也就是“花容月貌”“德行高潔”最後左不過就是為了引出那一句“必定盛寵不衰”,於是那些後宮的妃子美人也就心情大好,賞我一些什麽東西。


    那些話曾經充斥了我的世界,我顛來倒去試圖把這些話說得更好聽一些,好討個好生活。然而我似乎很久沒有想到那些東西了。現在聽到,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重來我這一遭,怎麽就仿佛這世界忽然就不一樣了?竟然好像天地豁然開朗一般,我在乎的我喜愛的都翻天覆地。究竟是我變了,還是世道變了?


    這麽想著,我居然有點懷想溫賢閣了。倒不是擔憂,單純就想迴去,跟周恪己說說今天又發生了什麽。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從小在這種不得章法的溢美之詞中長大,還能保持清醒的。


    我微微歎了一口氣,仰頭看向路邊的豐茂的水塘,水上時不時泛起一陣波瀾,多半是草魚遊到靠近水麵的位置吃水上的蟲豸:“這裏,真好看啊。看著這種景色我就想起我家,出了縣城也是這般良田魚塘。”


    “這塘子還不是哪裏都有,有啥稀奇的。”劉大姐把孩子抱著顛了幾下,跟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似乎有些不解,“這塘子裏麵養了不少大鯉子訥,等我下午來這邊跟他們買一條,迴來給姑姑燉湯喝。要是等到個七月八月還能摘藕,眼下荷花都沒開,就是綠色的葉子,忒沒意思。姑姑見過的稀奇東西多了去了,這村裏的水塘子泥地有什麽好看的?”


    “我等會兒去找找表叔在哪裏,要是找到說不定還要在他家用一頓便飯。大姐還是不要破費了。”我擺擺手,又看過去,那渾圓而薄的荷葉在水上浮動著,枯瘦的、飽滿的混在一塊,沒有宮裏那種精雕細琢的精致,卻帶著一股自生自息的自在,“看看葉子也不錯啊,生機勃勃的,再想想夏天就能賞荷花,秋天能摘藕,多好。”


    “嗨,這不稀奇的東西。”


    我看向那一池魚塘,不由得想起了周恪己宮裏那一池殘荷,越發覺得親切:“不稀奇的東西不代表不好看啊。就像咱們唐家軍也不是一個小將軍就夠的,總要有著無數趙大哥這樣忠勇的將士,這唐家軍才能是咱們大越北方的鐵壁。小將軍的忠勇固然可貴,可是無數趙大哥這樣的唐家軍戰士的忠勇難道就不值得稱頌了嗎?”


    劉大姐聽著,沉默地在我身邊走了好久,都快看到趙家的房子了,她忽然在我身邊點點頭,小聲地嘀咕:“是呀,他老子是真的好樣的!姑姑你都不知道,他老子就是脖子這邊有老長一條疤,就是為保護老國公留下來的。”


    劉大姐指著自己的脖子跟我說,忽而歎了一口氣:“要不怎麽老國公把他老子安排給小將軍做尉官呢?還不是知道他老子是靠得住的!那時候小將軍才多大啊,九歲吧?他老子迴來說唐家真狠啊,還沒劍高的小孩就到前線去,吃穿用度都跟普通士兵在一起。”


    “正是因為和普通士兵同吃同住,軍紀上下如一,唐家軍才能有如此戰績啊。”我腦子裏閃過那個沒有劍高的唐雲忠,不知道為什麽在心酸的同時還有幾分想笑。


    “誰說不是呢……小將軍可是好樣的!”劉大姐笑了起來,聲音分外豪爽,“能給唐家軍幹活,這不知道怎麽修來的福氣呢。”


    我見話題總算被帶走了,也算鬆了一口氣:“良將盼勇士。小將軍也常跟我說,能得到趙敢大哥這樣的壯士在帳下,也是他的運氣呢。”


    “哎喲,姑姑真是會說話的。”劉大姐低下頭,微微搖搖頭,半晌把孩子往懷裏一砸,“不成!咱可不能虧待了姑姑,今兒下午咱就去買動作擺席!娃他老子好歹是個軍爺,這點錢可不會沒有。要是怠慢了姑姑,別說他老子,我自己心裏也過不去!”


    “唉!真不用!大姐!”


    我慌張地阻止著,一番兵荒馬亂之下差點被背摔,被拽得腦子都顛得疼——我就想幫唐雲忠拉攏下下屬,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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