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都聖城,枝頭花殘,柳色青青,才歇了一場風沙,又迎來一場急雨。


    夜已深沉。一個騎手由南而來,身上背著一個錦緞包裹,馬背上插著一麵紅色大旗,馬蹄聲碎。禁衛軍統領看見馬背上的紅旗,急吼吼的叫了起來:“緊急軍務!快!打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騎手進入聖城,直奔宣武司而去。馬蹄踏在積水中,水漿四濺,雨聲雖疾,卻擋不住馬背上的紅旗招展。


    宣武司,總領帝國軍務,晝夜有人值守。雨夜風寒,悶得有些無聊的輪值裨將喝了點酒,酒意微醺,忽然聽到外麵鼓點一般的啼聲,下意識的丟掉杯盞,站起身來。


    騎手跳下馬背,奔入宣武司中,直闖門房。駿馬無人驅使,又向前衝出一段,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騎手闖入門房之中,將包裹取下,交給輪值裨將,有心再交代兩句,卻也是眼前一黑,昏倒了過去。


    眼看事態緊急,裨將也顧不得倒地不醒的騎手,就著昏黃的燈光打開包裹,從火漆封印的傳信筒中取出一卷紙,展開來看。紙上寥寥數語,看得裨將膽顫心驚,酒醒了大半,一腳跨出門房,火急火燎的叫了起來:“快!快去請朱大人!”


    朱韜,大安帝國宣武左使,掌管帝國軍務,已是花甲之年。人上了年紀,容易失眠,再加上他一生戎馬,身上多有創痕,每逢天陰下雨就格外的難熬,就像有千百隻螞蟻在骨頭縫裏啃噬一樣。因此,雖然已是午夜過後,朱韜卻還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他聽到外麵的急報,連忙穿起衣服,披了一個蓑衣,跨上戰馬,趕往宣武司。到了地方,他從裨將手中接過戰報一看,大驚失色,微一沉吟,也顧不得改穿官府,穿著便裝打馬奔向皇宮。


    值夜的內侍看到朱韜這等模樣,很是不喜,拉住了他的馬匹,擋了他的駕:“朱大人,且不說您深夜闖宮有違規製,就看這身裝束,也是於禮不合啊!天子陛下已經睡下了,您啊,還是等明日朝會之時再行覲見吧!”


    朱韜心下大急,嚷了起來:“滾開!你這狗奴才!軍情緊急,片刻都耽擱不得,我要立刻麵見天子陛下!”


    那內侍把臉一沉,不鹹不淡的說:“朱大人當真好大的官威啊!我固然是個奴才,那您哪?您不也是天子陛下養的一個奴才嗎?”說到這裏,他又把頭搖了起來,換了一副不解的神情,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更是刻薄:“我這個做奴才的,可是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當大人的!有什麽緊急軍務?帝國軍政不是把持在您的手中嗎?這不是您的分內之事嗎?食君之祿,卻不能為君分憂,莫不是忘了做奴才的本分了吧?”


    “你……!”朱韜大怒之下,抬起馬鞭抽在了內侍的身上,大聲喝道:“你身為天子近臣,怎的如此不通情理?軍情如火,誤了時辰,你擔得起嗎?”


    那內侍吃了一鞭,麵色一寒,眼角抖個不停。自打他領了這份差事,任你位高權重,誰人見了他不都得畢恭畢敬的,笑臉相迎?他是誰啊?他是天子內侍,雖然官小職微,可畢竟是天子身邊的人啊!不說其他的了,就說這麵見天子,很大程度上都要看他的臉色。


    旁人麵見天子,無不乖乖奉上銀兩。唯獨這個朱韜,仗著執掌軍機事務,卻是一分銀錢都沒孝敬過。平日裏也就罷了,可是現在更深夜重的,又下著雨,天子好不容易才睡下了,你說見就見哪?門兒都沒有!什麽緊急軍務,什麽刻不容緩?一句話,小爺不爽,你一邊兒等著去吧!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朱韜居然如此放肆,敢拿馬鞭抽自己!這一下,他覺得自己高貴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冒犯,也顧不得什麽天子陛下睡沒睡了,扯著脖子喊了起來:“來人哪!朱韜私闖禁宮,圖謀不軌,給我拿下!”


    禁宮侍衛應聲而出,各執兵刃,把朱韜圍在了中間。看見這副情形,內侍的心中暗暗得意了起來:“朱韜啊朱韜,你不是看不上小爺嗎?這一次,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想到這裏,那內侍目光中流露出怨毒的色彩,躲在人群後麵,嘴角挑起老高:“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將他拿下!”


    侍衛們正待動手,就聽到身後的寢宮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天子陛下的貼身侍衛從裏麵走了出來,對著眾人連連擺手。還不等那內侍反應過來,天子陛下就穿著睡袍從寢宮中走了出來,皺著眉頭問:“怎麽啦?”


    禁宮侍衛收住攻勢,跪倒在地。內侍也連忙換了一張很是諂媚的笑臉,卑躬屈膝,低著頭說:“陛下,朱大人夜闖禁宮,我等攔他不住,起了一些爭執。不想竟驚擾了聖駕,還請陛下恕罪!”


    “哦?”天子陛下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又身居高位,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可眉宇間卻有著說不出的疲憊。他看了自己的內侍一眼,沒有吭聲,又向前走了兩步,對跪在地上的朱韜說:“朱卿,何事如此驚慌?可是那普蘭特帝國又來犯邊了嗎?”


    朱韜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這才迴道:“天子陛下,不是安南,是紮西!”


    “紮西?紮西又怎麽了?”天子很是不解。


    朱韜偷偷打量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小心的組織了一下詞句,小心翼翼的說:“穆老將軍送來急件,說是洛特帝國的大軍已經攻破城防,連下南陽、赤水兩座雄關了……”朱韜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邊關急報,托在手中。


    “什麽?!”


    天子大驚,也顧不得什麽威儀了,急匆匆上前兩步把邊關急報抓在手中,轉身迴了寢宮:“掌燈!快掌燈!”


    那內侍滿以為天子會對朱韜施以懲戒,沒想到他對此竟然是問都沒有問一句。這讓他心裏有些泄氣。盡管如此,聽到天子的吩咐之後,他還是屁顛屁顛的跑在前麵,點亮了燭火,仔細的伺候著天子坐下了。


    天子坐在案旁,將文書展開來看,寫的是:“臣穆冬啟奏:春三月初九日,有洛特帝國兩萬軍,連奪我南陽、赤水二關,請天子聖裁!”


    看完了這份邊關急報,這位天子陛下冷著臉,很長時間都沒有言語,心中卻已是思緒翻騰:想我大安帝國,煌煌萬裏疆土,威德加於天下。兩年前,嶽林丘焚毀玄黃丹,普蘭特帝國借機興兵,引來臨海城之敗。現在,竟連洛特帝國都遠渡重洋,前來犯我國土。三百年來,天子受命承天,帝國威服四海,何曾受過這等屈辱?若非是長老院中那群老東西諸多掣肘,朝堂之上虎狼當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想到這裏,天子陛下心懷激蕩,重重的一拳敲在桌案上,這才心緒稍緩,轉念又想:這洛特帝國,莫非真以為我帝國無人了嗎?也好,就借著這個機會讓天下人看看,猛虎雖老,也還是有幾顆牙齒的!等我撐過去這一陣,徹底掌握了政權……哼!


    天子想到這裏,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把手往桌案上一拍,站起身來吩咐道:“給朕更衣。”說完,他又對那內侍說:“你,去讓人撞響景陽鍾,敲響登聞鼓,朕要臨朝!快去!”


    聽天子如此說法,那內侍猛然有些後怕了起來。景陽鍾也就罷了,說到登聞鼓,那可都是萬急之時召集群臣的器物,輕易不會動用。莫非……莫非真的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嗎?


    想到這裏,又記起自己先前將朱韜攔在門外,這萬一天子陛下追究起來……想到這裏,那內侍一個激靈,趁著天子還沒有追究的意思,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不一刻,鍾鼓齊鳴。清越的鍾聲在夜雨中格外悠揚,雨點般的鼓聲直震人的心頭。聽聞鍾鼓聲響起,拱衛聖城的禁軍人喊馬嘶,聖城之中但凡是有資格上朝議事的文武官員都急急的整頓好裝束,齊奔承天殿。


    承天殿中,燈火通明,文武聚集,天子高坐王位。


    群臣正要見禮,就見天子從王位上站起身來,一甩衣袖,冷著臉說:“算了吧!”


    群臣不解,一時間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麵麵相覷,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天子看著自己的這滿朝文武,很是自嘲的笑了一下,背著手走下禦階,邊走邊說:“諸位大人,朕讓人擊鼓撞鍾,擾了你們的美夢,實在是對不住的狠哪!”


    群臣一聽這話,知道事情不對,連忙齊齊跪倒在地,口稱惶恐。


    天子卻像是沒看到一樣,繼續邁動自己的腳步,也繼續說著自己的話:“兩年前,臨海城中玄黃丹為禍,嶽林丘將軍前去收繳,普蘭特帝國犯我邊境,我軍一敗塗地。當時,你們是怎麽說的?”


    也不待別人迴答,天子就自顧的把話接著說了下去:“你們說,敵軍勢大,不可力敵。還說我軍之敗,不在將領無能,隻在軍械不利,隻要給你們兩年時間,定能一雪前恥。朕,信了!”


    說到這裏,天子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神色,轉過身子向王座走去,口中仍舊是說個不停:“現在,兩年過去了。帝國花下去了多少銀子?朕想知道,朕的軍隊呢?你們用來一雪前恥的精銳呢?”


    聽了這句話,負責帝國軍備的煉器司司正壯著膽子接了一句:“啟稟陛下,帝國軍備,現在已經堪稱一流,就算是普蘭特帝國再度興兵來犯,也定能讓他有來無迴!”


    天子停住腳步,斜睨了煉器司司正一眼,抬手將穆冬邊關急報摔在了他的臉上,斷然喝道:“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晨曦戰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犇並收藏晨曦戰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