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期間,韋應物沒了收入來源,已經沒有皇家倚恃的他,還屢屢遭到他人的嘲笑欺辱。


    這位素來輕狂傲慢的貴公子一下子就變得沉默起來,家裏經常無米下鍋,韋應物迴家後甚至不敢正視家中的妻兒老小——他知道,好男人應當通過發奮向學而躋身仕途,如此才可以養家糊口、無愧親人。


    這時候韋應物已經有了一位正室夫人元蘋,同樣是一位出身於貴仕高門的大家閨秀。


    元蘋是北魏昭成皇帝之後。昭成皇帝是北魏開國皇帝拓跋珪之祖拓跋什翼犍,南朝十六國時期的鮮卑貴族。北魏自孝文帝拓跋宏於太和十八年自山西平城(大同)遷都洛陽後,於太和二十年詔令改漢姓元氏,代居洛陽,後世稱河南元氏。


    元蘋之曾祖元延祚,中唐時任尚舍奉禦,從五品。祖元平叔,官簡州別駕,從五品下,贈太子賓客。父元挹,官尚書吏部員外郎,從六品下。元蘋生於玄宗開元二十八年(740年)。


    天寶十五載(756年),元蘋嫁給禦前親衛韋應物,時十六歲。


    元蘋父親的官職很高,雖然元蘋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韋應物的,但她溫柔嫻淑、對人一向禮貌柔善,無論韋應物多麽任性跋扈、多麽落魄困窘,元蘋都願意支持鼓勵丈夫,堪稱賢妻。


    在夫家淪入窘境之時,元蘋堅定地支持韋應物通過科舉考試來博取功名加身。


    愛情的力量也讓韋應物覺醒,他開始奮發努力、晝夜苦讀。經過書香墨韻的浸染,韋應物從一個紈絝無賴逐漸變成了一個忠厚仁愛的儒者,並且還開始了詩歌創作。


    廣德元年(763年),因詩歌才學名動京城,韋應物被授以洛陽丞的官職。


    得知消息後的元蘋喜極而泣,她拉著丈夫的手叮囑道:“為官一任,自當福祉一方,不要負了朝廷對你的信任、百姓對你的期許。”


    戰亂中,洛陽曾經被安祿山的大軍攻破,曾經的一代名城現在已經是千倉百孔,滿目瘡痍。“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簷向”,如今隻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生長太平日,不知太平歡。今還洛陽中,感此方苦酸。


    飲藥本攻病,毒腸翻自殘。王師涉河洛,玉石俱不完。


    時節屢遷斥,山河長鬱盤。蕭條孤煙絕,日入空城寒。


    蹇劣乏高步,緝遺守微官。西懷鹹陽道,躑躅心不安。


    在《廣德中洛陽作》詩中,韋應物為大唐遭遇的劫難感慨萬千。


    麵對這座城,韋應物心中的傷感或者悔恨一點兒也不比安史之亂發生前少。


    他曾在《金穀園歌》中寫道:“禍端一發埋恨長,百草無情春自綠。”哪裏埋下的禍端呢?又是何時埋下的呢?韋應物捫心自問。他沒有答案,百草無情春自綠,更是透露許多的無奈。


    五十年後,詩人杜牧麵對這滿院的綠草,又歎道:“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此後的十多年,韋應物就這麽在洛陽與長安之間奔波,從洛陽丞開始,韋應物又相繼出任了多個地方的父母官。


    賢惠的夫人元蘋總是默默地隨丈夫東奔西走,照顧好家庭內事,從不讓丈夫分心勞神,一心支持著韋應物為官理政。每到一個地方做地方官,韋應物都勤政恤民、兢兢業業,深受當地百姓的信賴和讚許。


    元蘋與韋應物的感情在起起伏伏的生活中愈加濃鬱。


    然而,深情總是留不住。大曆十一年(776年)九月,元蘋在三十六歲那年身染重疾,最終因藥石無靈而病逝。這時距離她嫁給韋應物二十年。


    “每望昏入門,寒席無主,手澤衣膩,尚識平生,香奩粉囊,猶置故處,器用百物,不忍複視。”


    韋應物自己撰寫了夫人元蘋的墓誌。誌文言簡意賅,清晰明了,前半部分述了夫人的家世及身世,後半部分飽含對夫人的深切懷念之情,讀後使人動容,真不愧為大家手筆。


    誌文曰:“疾終於功曹東廳內院之官舍。”“十一月五日祖載終於太平坊之假第。”夫人病逝在韋應物的官舍,舉行葬禮時是在含光門外太平坊臨時租借的房子。“祖載”一詞是指將葬之際,以柩載於車上行祖祭之禮。由此可見,韋應物當時的家境是比較清貧的。誌文也說,“又況生處貧約,歿無第宅”。


    大曆十二年(777年)春末夏初秋,睹物思人,韋應物寫下悼亡詩《過昭國裏故第》:


    “不複見故人,一來過故宅。物變知景暄,心傷覺時寂。池荒野筠合,庭綠幽草積。風散花意謝,鳥還山光夕。宿昔方同賞,詎知今念昔。緘室在東廂,遺器不忍覿。柔翰全分意,芳巾尚染澤。殘工委筐篋,餘素經刀尺。收此還我家,將還複愁惕。永絕攜手歡,空存舊行跡。冥冥獨無語,杳杳將何適。唯思今古同,時緩傷與戚。”


    千載之後讀來,依然讓人潸然淚下。


    昭國裏是長安城坊名,在曲江池西北,韋應物做京兆府功曹時居住於此。夫人元蘋用過的毛筆還保存著昔日的情分,棄置的竹筐裏還有她未完成的針線活,剩餘的絹帛曾經她一番裁剪。


    這首詩,以樂景寫哀情,倍增其哀;以達觀寫悲思,益增其悲。


    和暖的陽光與生意盎然的花鳥,與內心的淒涼形成強烈對比。這良辰美景,都是宿昔與妻子攜手同賞的,誰知今天隻留下他一個人緬懷過去。韋應物徘徊空室,悲傷至極,但他刻意把這悲傷渲染降到最低,寬慰自己說,“唯思今古同,時緩傷與戚。”想到古往今來人皆有一死,於是心中的悲戚也暫得緩解。這也正是韋應物在夫人墓誌裏結尾處的自我開釋:“故知本無而生,中妄有情。今複歸本,我何以驚。”


    事實上,這隱含了與妻子“同穴窅冥”的寄望,與“他生緣會”的期約。


    愛妻之死,讓原本意氣風發的韋應物漸漸變得清心寡欲起來,他因對亡妻無法忘懷而選擇不再續弦,每天除了處理公務便是寄情於山水田園、作詩不斷,這樣的生活,雖然簡約至極卻也充實無比。


    大曆十四年(779年),夫人元蘋去世後的第三年,四十三歲的韋應物辭官,閑居於長安西郊灃上之善福寺。他寫下《答暢校書當》、《春日郊居寄萬年吉少府中孚三原少府偉夏侯校書審》、《寄令狐侍郎》等詩。


    還有一首題為《幽居》的詩,也是寫於此時。


    貴賤雖異等,出門皆有營。


    獨無外物牽,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鳥雀繞舍鳴。


    時與道人偶,或隨樵者行。


    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悄無聲息的時間,悄無聲息的歲月,一劃而過。悲傷中還有一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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