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豪縱不羈,中年忠厚仁愛,晚年閑淡超脫。韋應物的一生,隨大唐的國運起伏。


    韋氏家族乃當時豪門大戶。《舊唐書》中曾記載道:“議者雲自唐以來,氏族之盛,無逾於韋氏。其孝友詞學,承慶、嗣立力量;明於音律,則萬裏為最;達於禮儀,則叔夏為最;史才博識,以述為最”。


    適逢盛唐太平之世,又含著金鑰匙出生,少時的韋應物有些被寵壞。


    史書雖然有為聖賢避諱的考究,但對於韋應物早年也不得不給出了“橫行鄉裏,鄉人苦之”的八字評語。


    天寶九載(750年),韋應物以門蔭補右千牛衛。


    天寶十載(751年),韋應物被唐玄宗召進宮中,作為貼身侍衛,大約時年十五歲。所謂貼身侍衛不過是一個玩伴而已,就是陪李隆基陪楊玉環逗逗樂子罷了。


    因為韋氏一族的忠誠和賢明,高大俊朗的韋應物迅速榮升為玄宗身邊級別最高的“親衛”,正式官名為“三衛郎宿衛宮禁”。


    唐玄宗每每出門之時,身邊必帶之人除了楊貴妃,便是韋應物。


    與君十五侍皇闈,曉拂爐煙上赤墀。


    花開漢苑經過處,雪下驪山沐浴時。


    近臣零落今猶在,仙駕飄颻不可期。


    此日相逢思舊日,一杯成喜亦成悲。


    韋應物的這首《燕李錄事》詩,記錄了當時的生活。


    韋應物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皇帝的禦前親衛,朝中大臣都要敬畏三分。


    早晨,從香爐中散發出來的香煙,繚繞在宮殿前朱紅色的台階上。禦前親衛陪侍著皇帝登上九五尊位。聽著朝臣的山唿聲,韋應物真是誌得意滿。


    他曾經跟隨玄宗皇帝到過繁花似錦的皇家園林,也曾在下過雪的冬天侍奉皇帝到驪山的華清池沐浴。


    即便在散朝之後,他也常伴在玄宗皇帝身側。


    此時的為應付,沉浸在唐玄宗與楊玉環的歌舞升平中,幻想著日子可以一直這麽下去。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


    身作裏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


    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


    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


    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


    非才果不容,出守撫煢嫠。


    忽逢楊開府,論舊涕俱垂。


    坐客何由識,惟有故人知。


    建中四年(783年)夏,韋應物在赴任滁州刺史旅程中,遇到曾同為禦前親衛的楊開府。開府是“開府儀同三司”的簡稱,等級從一品。但在當時楊開府隻是文職散官的虛銜,並非真正做過從一品的職事官。


    韋應物與楊開府談起往事,感慨萬千,於是,他寫下了這首五言古詩《逢楊開府》,記錄了自己少時的豪縱不羈。


    本來,韋應物也可以把他年輕時的所作所為寫得非常浪漫(一擲千金的豪賭,與美女偷歡),十分風光(風雪夜中作為“武皇帝”侍衛的光榮,長楊圍獵時的豪氣)。


    可是他沒有這樣寫,自暴其醜,把自己描寫成一個惡少,反省自己作奸犯科、無法無天、成為鄉裏一霸的少年無賴生涯。他還寫到自己不識一字的愚拙,對往昔作了真誠的懺悔。


    這首詩沒什麽晦澀難懂的地方,韋應物把自己的“罪狀”全交代了出來:仗著皇帝的恩寵橫行鄉裏、魚肉鄉民、私藏亡命狂徒、調戲民間女子、飲酒無度、聚眾擺賭局,連官府也不敢拿他怎麽樣。


    這個少年韋應物的形象,與人們一般所知道的,或者從其詩歌裏看到的古淡高雅的韋應物形象反差甚大,所以乍看之下,會覺得詩中所寫“不類蘇州(韋應物)平生”。實際上,這正體現了韋應物作品的另一種價值,在古雅恬淡之外,也有勇於自我反省和堪稱“詩史”的一麵。


    韋應物人生的前二十年,置身於盛唐詩酒風流的頂端,親曆著盛唐的狂放與浪漫。從這首詩中,我們似乎看見一個飛揚跋扈、頤指氣使、嗜酒的無知少年。但是如果再讀下半段,便會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因為他的下半生也如遭遇中年危機的唐朝一般,進入了衰退期。一個人最大的悲劇,不在於一生平庸,而在於前半生活到了人生的巔峰,後半生逐漸走向低穀,最後抑鬱而終。這樣的人生和韋應物挺像,他就是這樣一個悲情人物。但在他的作品中,卻總是唱著另一種曲調。


    變化就來自安史之亂。


    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奔蜀,韋應物流落失職。沒了皇帝做靠山,韋氏家族又因為戰亂一蹶不振,韋應物麵臨現實暴擊,幡然醒悟,覺得過去的自己太混賬,於是發奮立誌,重新讀書,他清心寡欲,常“焚香掃地而坐”。從唐肅宗時期開始,韋應物又入朝任職。


    高台造雲端,遐瞰周四垠。


    雄都定鼎地,勢據萬國尊。


    河嶽出雲雨,土圭酌乾坤。


    舟通南越貢,城背北邙原。


    帝宅夾清洛,丹霞捧朝暾。


    蔥蘢瑤台榭,窈窕雙闕門。


    十載構屯難,兵戈若雲屯。


    膏腴滿榛蕪,比屋空毀垣。


    聖主乃東眷,俾賢拯元元。


    熙熙居守化,泛泛太府恩。


    至損當受益,苦寒必生溫。


    平明四城開,稍見市井喧。


    坐感理亂跡,永懷經濟言。


    吾生自不達,空鳥何翩翻。


    天高水流遠,日晏城郭昏。


    裴迴訖旦夕,聊用寫憂煩。


    韋應物這首《登高望洛城作》就是他在任洛陽丞之職時所作。曾經體驗過奢華生活的韋應物,大亂之後親眼目睹了民生凋敝的社會現實,心中生出許多對民不聊生的惆悵。


    韋應物做官的時間大部分實踐在地方,因此他很熟悉民生疾苦,了解社會弊端,他的詩真實的反映了現實生活,傳達出唐朝在由盛轉衰的過程中的深刻變化和下層人民苦難的聲音。


    杜甫是盛唐時代的現實主義詩人,在唐代以“憫農自愧”為主題的詩歌中,杜甫是寫得最為深刻的詩人之一。韋應物的詩承襲了杜甫現實主義詩歌的傳統,創作了許多反映民生疾苦和揭露權貴暴行的詩歌。


    但是與同時代的大曆詩人憂怨相比,韋應物的心態更為積極。


    “春秋方壯雄武才,彎弧叱浪連山開。愕然觀者千萬眾,舉麾齊唿一矢中。死蛟浮出不複靈,舳艫千裏江水清。鼓鼙餘響數日在,天吳深入魚鱉驚。左有佽飛落霜翮,右有孤兒貫犀革。何為臨深親射蛟,示威以奪諸侯魄。威可畏,皇可尊。平田校獵書猶陳,此日從臣何不言。獨有威聲振千古,君不見後嗣尊為武。”


    在這首《漢武帝雜歌三首》中,韋應物表達了對國勢衰敗的深刻思考,以及強烈的入世熱情和濟世精神。他以一種盛唐文士積極進取的心態進行創作,潛意識中藏著對開元盛世的無限懷念,表現出他欲複興唐王朝的人生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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