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密林草莽裏全是亡命的叛軍,叛軍殺人不分晝夜,屍體把江灣都堵塞了。


    腐肉成山,餓虎撲食,烏啄心肝。


    血腥浸濡著岸灘,江水變色,綠草衰亡。


    暗夜裏,腥風悲颯,血雨低迴,磷火幽幽,忽明忽現,冤魂野鬼,哭聲淒厲,山川草木也默立啜泣。


    這哪是人間?分明是地獄!


    這是公元768年、唐大曆三年的蜀地。盛世大唐,竟然有這樣的一幕?


    當年英氣滿懷的邊塞詩人岑參,被困在蜀中,無法返迴長安。


    一年後,岑參病逝在成都的旅舍裏,享年五十五歲。他的人生最後時光,蹉跎在進退兩難的踟躕不前裏。


    這哪裏還是那個寫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壯美詩篇的岑參?


    個人的命運,被時代大潮裹挾。時代大潮,也被個人的命運印證。


    大唐昔日的輝煌榮耀,在朝廷與藩鎮的多年角力中,漸漸磨滅。


    岑參,唐代詩人,極富盛名,尤其邊塞詩成就最大,與高適風格相近,都以其“風骨”著稱,後人並稱他們為“高岑”。


    可兩人際遇卻大不相同,高適用十幾年華麗逆襲,從無名草根搖身變成位極人臣的侯爺,極盡風光。而岑參,家族榮光不複,求仕不成,兩度出塞壯誌未酬,一生行旅,足跡遍及大江南北,最終客死他鄉。


    岑參工詩,長於七言歌行。現存者三百六十首。對邊塞風光、軍旅生活以及少數民族的文化風俗有親切的感受,故其邊塞詩尤多佳作。有《岑嘉州詩》七卷。


    (二)


    岑參(約715—約769),祖籍南陽(位於今河南),唐代之前家族已隸籍江陵(位於今湖北)。岑參的父親岑植擔任過仙、晉二州的刺史,有五子,岑參為第三子。曾祖父岑文本擔任過太宗的宰相,伯祖父岑長倩在高宗、武後朝為相,從祖岑羲在中宗、睿宗朝任過宰相,故岑參說“國家六葉,吾門三相矣”。


    概括說來,近百年間,岑參的家族經曆了六個唐朝皇帝,竟出了三個宰相。


    雖為“相門子”,在岑參出生之前,家族卻已慘遭巨變。岑長倩因公開反對立武承嗣為太子,被腰斬於東市,五個兒子同時被賜死,祖墳被掘。岑羲在玄宗和太平公主的鬥爭中站錯了隊,玄宗繼位後,岑羲被誅,籍沒其家,株連其親。好在岑參不是其直係親屬,幸免遇難。這樣的大盛大衰,平常人家不能想象。


    父親岑植曾作過仙州(今河南許昌附近)、晉州(今山西臨汾)刺史,不幸很早就去世。


    岑參在家中排行老三,岑參的母親是繼室,丈夫前妻育有二子,岑渭、岑況早已成人,離家獨自謀生,而她自己生養的三個孩子岑參、岑秉、岑垂隻能和她一起在晉州過著並不富裕的生活。岑渭官至澄城丞,岑況曾任單父令、湖州別駕。


    到了五歲,該讀書了,岑參跟著哥哥生活了一段時間。


    岑參勤奮好學,遍讀經史,九歲就能寫得一手好文章。


    在岑參十三四歲的時候,岑參隨母親遷往河南府王屋縣,王屋縣北十裏左右就是著名的王屋山。王屋山的主峰叫天壇山,在今河南省濟源市西王屋鎮北。天壇山南的青蘿河畔,有岑參祖上留下來的別業,岑家稱之為“青蘿舊齋”。岑參就在王屋縣城和青蘿舊齋往返居住。


    一年以後,岑參一家又告別王屋,向南渡過黃河,經過東都洛陽,來到嵩陽(嵩山南邊的丘陵地帶),這裏也有岑家祖上留下來的舊草堂,岑參一家便在這裏住了下來。


    住在這裏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離岑參的大哥岑渭當官的地方不太遠。


    那是唐開元十八年(730年),15歲的岑參開始隱居嵩陽,比王維早7年,比李白早15年。岑參在嵩陽、潁陽(今河南登封縣西南七十裏潁陽鎮)兩地結廬而居。


    五嶽之一的嵩山,那時候也叫嵩高山,位於河南省西部,地處登封市西北部,西鄰古都洛陽,東臨古都鄭州,屬伏牛山係。


    嵩陽、潁陽為嵩高山東西兩峰所在地,東峰太室在嵩陽,西峰少室在潁陽,兩室相距七十裏。


    (三)


    嵩高奇峰峻嶺,古木流泉。年輕的岑參在這幽靜的自然環境中潛心攻讀,嘯傲山林,不僅在學問上打下了廣博的基礎,而且也初步形成了沉雄淡遠、新奇雋永的詩風。他早期的作品淡遠多於沉雄,出塞以後沉雄悲壯中亦不乏淡遠。


    在太室、少室隱居的日子裏,岑參陰雨天便在家看書撰文,天氣好的時候就出門遊玩。


    他在少室山中尋訪張山人。“中峰煉金客,昨日遊人間。葉縣鳧共去,葛陂龍暫還。春雲湊深水,秋雨懸空山。寂寂清溪上,空餘丹灶閑。”這首《尋少室張山人,聞與偃師周明府同入都》就記錄了這件事。


    岑參沉雄淡遠、新奇雋永的詩風自此形成。隱居之後,在他“寂寞清溪上,空餘丹灶間”、“片雨下南澗,孤峰出東原”、“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長風吹白茅,野火燒枯桑”等山水詩句中,造境奇異的詩風也依然濃厚。


    在嵩山隱居,岑參也常常懷念王屋的隱居生活,懷念在那裏交往的隱居之士。


    王屋隱居的一天,岑參在王屋山東邊的溪流畔留宿,情有所感,寫下了《宿東溪懷王屋李隱者》:


    “山店不鑿井,百家同一泉。晚來南村黑,雨色和人煙。霜畦吐寒菜,沙雁噪河田。隱者不可見,天壇飛鳥邊。”


    這首詩寫得十分平易,表現出岑參善於寫實的特點。


    一個深秋雨後的月缺之夜,岑參宿東溪。從院子裏望出去,山中的客店不單獨鑿井,與周圍的百家共用一泉,多麽和諧的田園!天晚了,南邊的村子一片漆黑,雨氣和著嫋嫋人煙,霜後的菜畦裏秋菜已經出土,沙雁在河田邊鳴叫。天壇山高聳如雲,在山下,他看不見曾拜訪過的李隱士,他仿佛同飛鳥一起翱翔在雲霧中。


    自從來到嵩陽,一晃五年過去了,在這五年裏,岑參的家庭發生了很大變故,母親去世了,兄弟幾個也各奔前程,隻有岑參依然沒有離開嵩陽。


    嵩陽山居對著嵩山,推門即見一片綠色。隱居的後期,岑參終日沉溺於退隱林泉的樂趣之中,談論的隻是打魚砍柴之類的內容,久與書籍疏遠,隻是為了使心裏清靜而已,但見空穀落日,但聞暮村蟬聲。


    岑參曾聽過道士宣講清靜無為的道理,隱居時常常靠著小幾,靜看風吹落葉,想著葉落歸根的深意。此時,他特別感到寂寞,希望有人與自己一道隱居。


    這裏用了一個蔣詡的典故:蔣詡辭官歸隱,在房前竹下開三徑,同故人求仲、羊仲往來。尚平,指尚長,字子平,東漢隱士,這裏以之指友人。此意,指隱居生活的閑適。


    此詩結尾一句頗有韻味:獨自佇立,遙望白雲遠去,蒼蒼月色,已把園林照亮……


    當然,他也不是隻住在嵩陽、潁陽,還到緱山住過一段時間,寫下了《緱山西峰草堂作》:


    “結廬對中嶽,青翠常在門。遂耽水木興,盡作漁樵言。頃來闕章句,但欲閑心魂。日色隱空穀,蟬聲喧暮村。曩聞道士語,偶見清淨源。隱幾閱吹葉,乘秋眺歸根。獨遊念求仲,開徑招王孫。片雨下南澗,孤峰出東原。棲遲慮益澹,脫略道彌敦。野靄晴拂枕,客帆遙入軒。尚平今何在,此意誰與論。佇立雲去盡,蒼蒼月開園。”


    此詩描寫了閑居草堂時的所見所聞,景中有情。緱山,即緱氏山,在嵩山之西,今河南省偃師市南緱氏鎮東南。傳說這裏是周靈王太子晉得仙之處。


    岑參還去過登封北的鞏縣,在那裏他尋訪了當地一位有道德、學問而隱居不仕的李先生,留下了《尋鞏縣南李處士別居》:


    “先生近南郭,茅屋臨東川。桑葉隱村戶,蘆花映釣船。有時著書暇,盡日窗中眠。且喜閭井近,灌田同一泉。”


    古代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又說八家為一井,“閭井”即鄉裏,指所居之地。鞏縣南郊鄰近嵩山,故有“閭井近”之說。


    這期間,岑參的友人崔明允已在朝為官,他寄詩《鞏北秋興寄崔明允》敘友情:


    “白露披梧桐,玄蟬晝夜號。秋風萬裏動,日暮黃雲高。君子佐休明,小人事蓬蒿。所適在魚鳥,烏能徇錐刀。孤舟向廣武,一鳥歸成皋。勝概日相與,思君心鬱陶。”


    崔明允,博陵人。博陵大約在今河北定州、深州、饒陽、安國等地。開元十八年進士,天寶元年應製舉文辭秀逸科及第,官拜左拾遺內供奉,位終禮部員外郎。


    透過此詩,可看出岑參借景抒胸臆的巧妙手段。友人崔明允在朝為官,輔佐休美昌明之世,而自己卻隱居蓬蒿之中;可自己心思在魚鳥身上,豈能出仕從政呢?徇,曲從。錐刀,指微細之利,即“錐刀之末”,此處喻指出仕為官。友人崔明允乘船沿黃河向廣武(山名,在今河南滎陽市東北)方向而去,而自己要前往鞏縣東北的成皋,眼中的美景隻能增強自己思念友人的鬱悶和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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