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獄中,一身白衣囚服的衛長征跪坐在地上,往日裏梳得一絲不苟的發絲淩亂地披散在臉頰,手足皆已上鐐銬,前方放著一張長案,長案後坐著大理寺卿宋維和刑部尚書林瞾,一側昏暗光影裏,乾寧侯陸計離坐在太師椅上旁聽。


    衛拓呈上兩封書信,一封有鎮江王府徽記為浩軒來信,另一封則是衛長征去信後重新抄寫了一份,去信中詳細記錄華英關一戰主帥、人員及詳細兵力部署等情況,單這兩封信衛長征便已入死局。陸計離更以華英關主帥的名義在朝上強硬要求介入左相通敵一案,是以朝中無人敢駁,聖上允其旁聽此案。


    衛長征官居左相之位多年。論為官,他當得歸離國的中流砥柱,莫說是眼前的大理寺卿宋維和刑部尚書林瞾,便是朝中大半數官員或多或少都得過衛長征的恩惠和幫扶。


    “左……”大理寺卿宋維剛一開口,一旁的刑部尚書林瞾用胳膊肘推了推宋維,宋維及時反應過來,看了眼一側隱在光影裏正抬頭看著衛長征的乾寧候,乾寧候似是未覺,隻盯著衛長征神情莫測。


    宋維暗暗鬆了口氣,看著昔日的恩師,咬牙道:“衛長征,本官再問一遍,這兩封信,你作何解釋?”


    “如實交待清楚,死前或可讓你免受些皮肉之苦。”宋維心有不忍。


    “沒有!”


    衛長征跪坐在地上,懶懶一掀眼皮,看著宋維淡淡道。


    宋維一噎,衛長征這般一點都不辯駁的模樣,心都涼了半截。一旁的刑部尚書林瞾出言問道:“那你為何要通敵?你是我歸離的左相大人,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地位,難道還滿足不了你?”


    衛長征沉默著不說話,雙手一動,手上的鐐銬發出沉悶的聲音,在大理寺獄的牢房中顯得尤為冷寂。


    “你說話!”林瞾大聲斥責,眼尾帶著猩紅怒聲道:“為何通敵?歸離是你母國,聖上也待你不薄,你便這般為朝中受過你恩惠的士子門生做榜樣?”


    衛長征睜開蒼老孤寂的雙眼,看著眼前的宋維和林瞾,隻覺喉頭發澀,他聲音嘶啞道:“老夫行事,功過不懼後人評說,兩位大人無需多費唇舌,直接請聖上賜死即可。”


    林瞾氣得一拍桌子,指著一心尋死的衛長征罵道:“你以為你投誠的是鎮江王府世子?你被人騙了,所通之人並非鎮江王府世子,你可知?”


    來信雖帶著鎮江王府的徽記,可魏家軍退下來的朝臣看了信件後指出,但凡那位鎮江王府世子所出之物,必會留下私人印信。來信帶著鎮江王府徽記,留有世子名諱,卻無世子印信,此信出處已然存疑。


    林瞾罵完,看著衛長征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與身旁的宋維驚訝地對視一眼,不可置信地問出口:“所以……你知道?那你的目的……”


    林瞾和宋維心中震驚,齊齊看向一側勾唇淺笑的乾寧候,頓時覺得乾寧候笑裏藏刀,看向衛長征時如看死人一般。


    “兩位大人歇歇吧。”陸計離淡淡道,“本侯與昔日左相說幾句。”


    “這……”宋維和林瞾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為難。


    聖上隻允乾寧候旁聽,不曾允他插手此案,便是因乾寧候及華英關上萬將士皆是衛長征通敵案的受害者,乾寧候剛直不阿,對華英關一役介心已久,聖上怕他一怒之氣直接殺了衛長征。


    “本侯既是此案受害者,隻是說幾句話而已。”陸計離嗤笑一聲:“國賊自當萬民誅之,豈可淪為本侯私人泄憤之物。”


    林瞾和宋維對視一眼,默許了。陸計離長腿一伸,起身走到衛長征身前,低頭睨著衛長征,眸中含著萬古不化的冰霜。


    想起華英關中被無辜牽連的英魂,剛滿二十生辰的步兵長,死前掏出懷中半個染血饅頭塞他手裏的虎賁小將,他陸計離是還活著,可那上萬條鮮活的生命卻永遠留在那裏,百年後世人提及,隻道“華英關上萬英魂”,卻無人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本侯接任澧陽軍副將之初,曾在軍中見一私檔。”陸計離看著衛長征神色分毫不動,接著道:“時歸離曆三百二十五年春,收衛相來信求助,衛相夫人羅氏於祭祖途中被山賊歹人所擒以命挾財,衛相籌措十萬兩白銀於軍中托慕容將軍出兵護財救羅氏,慕容將軍自大孤傲,撂了歹人兩日方才出兵,不料歹人誤以挾財不成已然斬殺人質……“


    林瞾和宋維身子一顫,衛長征抬眼看向陸計離,蒼老的眼眸中迸射出幾絲瘋狂的快意,想起亡妻之死,想起慕容池被他上告貪墨軍餉,最後被斬於菜市口,他哈哈一笑,“慕容池,死得好!老夫拉了這麽多人一起下去陪阿慧,甚好,甚好!”


    陸計離悶笑一聲,抬腿一腳踹在衛長征心窩處,衛長征被一腳踹翻在地,唇邊溢出一絲血跡,還未緩過氣來,陸計離抬腳已踩上他的胸口,他隻覺得胸口如巨石壓著,快喘不過氣。林瞾和宋維急急跳出來一左一右拉著陸計離。


    “侯爺——,息怒啊!”


    “衛長征該死,侯爺莫要動氣。”


    陸計離雙臂一甩,直接將大驚失色的兩人推開,低笑道:“兩位大人放心,本侯若真動怒,衛長征隻怕已然五馬分屍。”


    說著,陸計離踩在衛長征心窩處的腳慢慢放開,正待林瞾和宋維鬆了口氣,隻聽衛長征嘶啞一聲喊叫,陸計離已然踩在衛長征右手手掌五指處,輕微的骨裂聲一聲聲傳入兩人耳中,每聲骨裂聲後便能聽到衛長征一聲痛唿,聽得人毛骨悚然,脊背發寒。


    “哢!”隨著陸計離轉動腳踝,最後一聲骨裂聲傳來,衛長征痛得已經無法喊叫。


    “你這筆賬算得很好,以一人死,萬人陪葬。”陸計離在林瞾和宋維驚駭的目光中緩緩收迴腳,撣撣衣袍上的灰塵,看著已然快昏死過去的衛長征道,“不過本侯這裏,這賬可不是這麽算。”


    “萬人之死,死你一人不足以撫慰英魂。”陸計離眼中毫無溫度,轉身呢喃:“不知禦史台獄中的衛周審得如何了?”


    “侯爺,別……別動衛周……”衛長征額頭冒著虛汗,心如刀絞,往日睿智的眸子絕望地看著陸計離轉身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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