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都要忘記這是危險的夢魅了,瞄了又瞄,直到對方的眼睫輕顫之後,睜開了眼,靜靜地與他對視上。


    溪蘭燼被抓了個現行,有點窘態:“……晚上好?”


    謝拾檀嗯了聲:“在看什麽?”


    “看你長得挺像我弟弟。”


    細微的摩擦聲響起,謝拾檀又靠近了些,柔軟的銀發在月光下十分耀眼,隨著距離的縮短,清冷的香氣也鑽入鼻中:“弟弟?”


    他靠近一點,溪蘭燼就忍不住往後退一點,直到身後懸空,退無可退。


    猶豫了一下,溪蘭燼決定直接摔下去。


    可惜失重感方才傳來,腰上一緊,他被謝拾檀眼疾手快地一撈,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再清晰起來時,竟然是個趴在謝拾檀身上的姿勢。


    他想起來,卻被按著腰壓著,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這個姿勢實在是過於曖昧了,超過了其他一切的限定距離。


    溪蘭燼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道:“謝仙尊,你們正道人士就是這樣的嗎?”


    謝拾檀撩起眼皮看他,嗓音清冷:“什麽樣?”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行為叫耍流氓?”


    正兒八經的謝仙尊哪兒會做這種事,你這個冒牌貨!


    溪蘭燼忿忿地想。


    他這聲控訴出來,謝拾檀卻笑了。


    睡前沒看到的笑意,醒來後看了個分明。


    看起來那麽冷漠的一個人,笑起來光風霽月,好似春雪初化。


    溪蘭燼不明白他在笑什麽,耳邊卻再次響起那道偏冷的嗓音,他道:“我們便是這種關係,為何我抱不得?”


    溪蘭燼瞳孔震顫,錯愕地睜大了眼,張口結舌:“這種關係?什、什麽關係?”


    一絲不妙的預感從心頭攀升出來。


    果然,溪蘭燼聽到謝拾檀淡淡道:“我們是什麽關係,你不清楚麽,溪蘭燼,莫非你想始亂終棄?”


    溪蘭燼:“……”


    頂、你、大、爺的夢魅!


    他之前還冥思苦想,為何夢裏的謝拾檀一見到他就抱他,原來是夢魅把他瞎編胡寫的東西拿到夢裏來了!


    這個假冒的謝拾檀會叫他的真名倒是不奇怪。


    反正是在夢裏,夢魅知道他的真名很正常。


    他頭皮發麻了一陣,對夢魅的這個設定有點措手不及,呆了好半晌。


    謝拾檀眼底掠過幾絲不分明的笑意。


    溪蘭燼沉默了片刻,腦中靈光一閃,抓到了破綻:“胡說,我一個魔門的人,和你正道仙尊怎麽可能是那種關係,你還是我手下抓來的!”


    “嗯,”謝拾檀的語氣很平淡,“因為你拋棄過我一次。”


    溪蘭燼:“……”


    劇本給得這麽足的嗎,夢魅。


    被這麽豐富的劇本堵了口,溪蘭燼一時說不出話,隻能板起臉,扮演一個冷漠無情的渣男,把這戲給接下去:“你說得對,我已經拋棄過你一次了,所以現在我要拋棄第二次了,能麻煩你放開我,迴你的澹月宗去嗎,謝仙尊?”


    話說出口了,卻久久沒有得到迴應。


    溪蘭燼偏下目光,與謝拾檀對上,不由得愣住。


    謝拾檀嘴唇微抿著,垂下眼皮,沒有說話,眼底隱約泊著層淺淺碎碎的光,逐漸黯淡下去,多了層易碎感。


    好像是被這番話刺得難過極了,一時開不了口。


    溪蘭燼手足無措。


    明明眼前就是個冒牌貨,披著小謝長大後的皮,冒充照夜寒山上閉關等飛升那位妄生仙尊,底下是個覬覦著他神魂的怪物,他卻忍不住生出了愧疚心。


    或許是因為這副皮相深得他心,演得不太像謝拾檀,卻又像那麽迴事。


    溪蘭燼張了張嘴,隻好弱氣地收迴了剛才的話:“……開個玩笑。”


    謝拾檀沒有說話。


    溪蘭燼甚至都想讓夢魅別演了,直接點撕破臉皮成嗎。


    至少別用這張臉這樣看著他,做出那麽難過的表情。


    半晌,溪蘭燼無奈道:“我錯了,方才就是胡說八道的,別傷心。”


    謝拾檀重新抬起眼,淺色的眸子一錯不錯盯著他:“那你應允我。”


    “應允什麽?”


    謝拾檀語氣沉沉的,近乎是一字一頓:“別再離開我。”


    溪蘭燼都要順著脫口而出了,話到嘴邊,心中警鈴大作,又把話給咽了迴去。


    這可是修真世界,就算平時不會言出即靈,夢裏也不能亂說話吧?


    他要是答應了,說不準就會被夢魅留在這個夢裏,生吞活剝了。


    看他半晌沒應聲,謝拾檀竟然也沒有再繼續說話。


    這個夢境編織得過於真實,連觸感都與現實一般無二,趴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尤其奇怪,溪蘭燼硬著頭皮提建議:“那個,謝仙尊,咱倆能不能換個正常點的姿勢說話?”


    謝拾檀看了他許久,慢慢鬆開了按在他後腰上的手。


    溪蘭燼趕緊爬了起來,滾到一邊坐好。


    隻是沒滾遠,又被摁住了。


    溪蘭燼頭都大了。


    夢魅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家謝仙尊的人設,不要搞得那麽黏黏糊糊的,跟離開他一步就會死似的!


    謝拾檀摁住溪蘭燼,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貼近:“盤膝坐下。”


    好吧,隻要不抱著不放就行。


    溪蘭燼勉強聽話,盤膝坐好:“做什麽?”


    “給你調息療傷。”謝拾檀道,“伸手。”


    溪蘭燼下意識伸出手,便被握住了。


    一股微涼的靈氣肌膚相接的地方鑽進身體,疼痛的靈脈與翻騰的氣血被一點點撫順,不再那麽難受。


    對方的動作很輕車熟路,像是早就做過這種事,熟稔到無需多做他問。


    幫人調息療傷,無論對誰,其實都是件危險的事,其中一方若是有不軌之心,另一個人輕則受重傷,重則靈脈全廢,淪為廢人,甚至會走火入魔。


    溪蘭燼很想從謝拾檀這個行為中探查出不軌的成分,但很可惜的是,冒牌貨就是在那麽專注地為他調息療傷,撫平傷痛。


    夢裏的一切太過真實,連傷痛都是真的,身上帶著傷的確也很不方便。


    溪蘭燼隻能一邊警覺地注意著謝拾檀的動作,一邊開口問:“我看你也沒受傷,你當真是失手被擒來的?”


    這個問題很熟悉。


    謝拾檀睜開眼,沒有正麵迴答:“你覺得呢?”


    溪蘭燼還認真地糾結了會兒,會不會是謝拾檀得知他受了重傷,故意假裝中計,被擒來浣辛城特地見他,彎彎繞繞地想完了,才又記起這隻是一場夢。


    一場基於他對謝仙尊的內疚,七拚八湊,胡說八道,虛假的夢罷了。


    探究那麽多做什麽?


    想畢,溪蘭燼不吭聲了。


    安靜的氛圍彌漫在屋中,夜裏的魔宮萬籟俱寂。


    一切都很熟悉,輕而易舉地喚起了謝拾檀心底深處,某些曾是不可觸碰的記憶。


    當年聽說魔門內亂,溪蘭燼重傷,又見他多日不曾出現在正魔大戰的戰場上,他假裝落入圈套,來到了浣辛城。


    魔門的人意欲羞辱正道高高在上的妄生仙尊,故意將他送到溪蘭燼的床上,溪蘭燼掀開被子看到他,嚇得差點滾下床頭,當即就想把他送走。


    可惜請仙容易送仙難。


    謝拾檀在魔宮小住的那段時日,是他們都難得放鬆的日子。


    魔宮之中,溪蘭燼能信任的人不多,受傷的事不敢透露出去,否則便會引得豺狼撲咬,謝拾檀一來,局勢登時沒那麽緊張了。


    謝拾檀也不必像在澹月宗裏那般,一言一行都會被評判注視,應付不想應付之人。


    溪蘭燼笑他太悶,時不時帶他出去走走,有時是在浣辛城中,有時是在浣辛城外,不過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給溪蘭燼調養療傷。


    第一次療傷的時候,溪蘭燼便糾結著問過他,是不是故意被擒來的。


    那時他並未迴答。


    溪蘭燼也沒有再問過。


    後來想要迴答,已經晚了。


    凝視著對麵那張格外明豔的麵容,謝拾檀忽然打破了屋中的靜謐,道出了五百多年前,他未曾給予的答案:“我是來見你的。”


    溪蘭燼的睫毛顫了顫,陡然覺得握著他的那隻手有些灼人的燙熱,心慌之下,手一縮,收了迴來。


    突然打斷調息,他倒是沒什麽,謝拾檀來不及收迴靈力,被反噬了一下,低低悶哼了一聲。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溪蘭燼愣了一下,又生出幾分愧疚。


    怎麽搞得像他才是那個準備動搖人心誌,伺機吃人的怪物似的?


    他欲言又止了會兒,偏開頭,不去看謝拾檀的臉:“多謝你幫我療傷,我能自己調理調理了,今天就先到這兒吧。”


    被迷惑一次就夠蠢了,怎麽還能有第二次。


    真是美色誤人。


    謝拾檀竟也沒生氣,隻道:“不要勉強。”


    ……可惡的夢魅,就是想讓他愧疚是吧!


    溪蘭燼強迫自己不去看謝拾檀,盤腿閉眼,自行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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