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說過,夢魅善於窺探人心,能勾出靈魂深處最深刻的記憶,用唯物主義的說法就是,意識源於物質,它編造的夢,是根據現實投射出來的。


    他這輩子隻做過一件虧心事,那就是造謠了無辜的妄生仙尊。


    可他從未見過謝拾檀,根本不知道謝拾檀長什麽樣,八成是因為他編排了人家那麽多,心裏多少有愧,才會夢到。


    至於謝拾檀為什麽會長著小謝的臉……可能是因為小謝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氣質和傳說中的妄生仙尊也像,都是清冷掛的,還會變成小毛茸茸,所以夢魅才會給這個假冒的謝拾檀安上這張臉。


    畢竟妄生仙尊可是世間僅有的大乘期,怎麽可能會從天上掉下來,被人一掌打得昏迷不醒,還中了毒呢?


    溪蘭燼越想越覺得這樣才對。


    很合理。


    完全說得通。


    這一切肯定是夢魅的陰謀,夢魅就是想讓他因為夢裏的“謝拾檀”而大吃一驚,神魂不穩,趁機吞食他的神魂!


    那他就更不能因此露出破綻,不然豈不是給了夢魅可乘之機。


    應該表現得沉穩點,不要大驚小怪,先順著夢魅給的劇本演,看它準備做什麽。


    感覺自己是把真相看破了,溪蘭燼又理了理現在夢裏的情況。


    在這個夢裏,他好像是個魔門首領,前任首領還被他關起來了,眼下他受了傷,手底下的人不太安分。


    謝拾檀則是因為不慎,被下套抓住,然後被人殷切地帶來,送到了他的床上……不過被他趕走的那個大高個說,謝拾檀是裝的?


    溪蘭燼理順了思緒,琢磨了會兒,決定麵對。


    他從地上爬起來,深吸幾口氣,做好思想準備,才掀開被子,解除了床上的“謝拾檀”的昏睡術。


    床上的人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絲毫沒有驚訝或者其他情緒,隻是仍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溪蘭燼心想,這就對了。


    小謝根本不會用這種像要吃了他的眼神看他,所以這肯定不是小謝……雖然小謝看不見。


    “你……”溪蘭燼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跟他說話,目光瞟到緊緊捆在他身上,勒得皮膚發紅的捆仙繩,脫口而出,“疼不疼啊?”


    謝拾檀定定地注視了他半晌,點頭:“疼。”


    果然不是謝拾檀或者小謝!


    溪蘭燼就不信,換作是那兩位任意一位,會因為捆仙繩的束縛,在他麵前喊疼!


    不過夢魅啟動術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問小謝,該怎麽破除這個夢。


    既然這個夢是因為眼前這個謝拾檀才生出來的,那就看看他會有什麽行動,見招拆招便是了。


    不愧是我,心細如發,機敏如斯。


    溪蘭燼肯定了一下自己,伸手給謝拾檀解開了捆仙繩。


    金色的長繩鬆開的瞬間,溪蘭燼感到腕上一緊。


    來了!


    是要折斷他的手還是做什麽?


    溪蘭燼心底轉瞬之間飛過無數個猜測,做好了準備迴擊。


    未料鼻尖冷香撲鼻,他被那股力道帶著,一頭撞進了柔軟又堅實的懷抱中。


    溪蘭燼的腦袋埋在謝拾檀雪白的衣襟間,有點發蒙。


    他清晰地感受到腰間緊環的手的力道,那麽用力地擁著他,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一般。


    衣料摩擦間,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鑽進耳中。


    溪蘭燼感到謝拾檀將下頜抵在了他的頭頂,蹭了蹭,動作很輕,仿佛在對待什麽易碎品,唿吸聲從頭頂傳來,沉沉的。


    溪蘭燼能聽到他胸腔中劇烈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怦怦。


    一下快過一下。


    “……”溪蘭燼暈頭轉向了會兒,被腰間越來越緊的力道勒得夠嗆,反應過來,納悶地掙了掙,“我要喘不過氣了,放開我。”


    夢魅難不成想勒死他啊?


    聽到他的聲音,腰間的力道才微微鬆了點,溪蘭燼得以抬起腦袋唿吸,抬眸時不小心撞進謝拾檀的眼底,依稀可見他眼底的紅,盯著他的神色像是開心,又像是難過。


    溪蘭燼沒來由地感覺那些情緒有些刺眼,下意識別開頭,努力推開謝拾檀:“咱倆又不熟,上來就抱不合適吧,謝仙尊。”


    話剛說完,腰間又一緊,勒得他眼前一黑。


    謝拾檀嗓音微啞,低聲開了口:“不熟?”


    溪蘭燼還不知道夢裏他和謝拾檀的關係是個什麽設定,連忙補救:“熟,熟得很,你能先放開我嗎?我真要喘不過氣了。”


    謝拾檀沉默片刻,極其不情願地鬆開了一隻手。


    另一隻手依舊摁著他,非要把他抱著。


    好吧。溪蘭燼樂觀地想,至少放開了一隻手,比方才要好點了。


    情勢已經洞明,優勢在我,就看看這個假謝拾檀接下來想做什麽。


    他等了一會兒,謝拾檀卻隻是安靜地抱著他,什麽都沒做。


    明明這個人看上去很冷,懷裏卻很溫暖,溪蘭燼本來就又累又困,不知不覺就有些犯迷糊,眼皮發酸,不住地往下眨。


    好困,夢魅的陰謀難不成是把他弄得睡過去,趁機吃掉他?


    溪蘭燼努力睜開眼,保持清醒。


    謝拾檀察覺到他的困倦,眼皮低掠下來:“乏了便睡。”


    “不行……”溪蘭燼越來越迷糊,無意識呢喃,“你會吃掉我的。”


    糟了,怎麽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溪蘭燼心頭一緊,生怕夢魅當場化出原形撕破臉皮。


    然而等待半晌,頭頂卻隻是傳來聲輕輕的笑。


    像根漂浮在半空中的羽毛,輕飄飄掠過心口,搔得人心口發癢。


    然而等溪蘭燼趕忙抬頭,謝拾檀的笑意已經吝嗇地收了迴去,隻是再開口時,天生偏冷的聲線竟似多了幾分溫和:“不會。”


    頓了頓,又道:“暫時不會。”


    雪白的袖子在眼前揮過。


    “好好休息一會兒。”


    止不住的困意漫上心頭,溪蘭燼心口颼颼發涼。


    暫時不會。


    看吧,他就知道,這個假謝拾檀會吃了他!


    可是他實在抵抗不住那陣困意,意識一黑,便被迫陷入了香甜的昏黑中。


    隨著夢境主人暫時失去意識,夢裏的時間也停止了流逝,外麵巡防的修士的動作停滯不前,保持著上一瞬的姿勢。


    謝拾檀隨意往外瞥了一眼。


    尋常人中了夢魅的術,陷入昏蒙之中,分辨不清現實與虛妄,夢中的許多細微末節會是模糊的。


    溪蘭燼的夢境卻無比詳實,無論是華麗大殿的每一塊磚瓦,還是寢宮外巡查修士的五官。


    他的神魂強韌至此,清晰地複刻了當年的往事。


    謝拾檀重新垂下眼,貪戀地流連在懷裏的睡容上,描摹著每一寸細節。


    似乎是這個姿勢睡著不太舒服,溪蘭燼偏了偏腦袋,鬢旁火紅的赤珠晃了晃,垂了下來。


    原來在藥穀那晚,蹭過他指尖的冰涼物事是這個。


    “為什麽會夢到這件事?”


    謝拾檀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低聲問:“夢魅挖掘的,應當是夢境主人最深刻的記憶。”


    要麽是最開心的,要麽是最痛苦的。


    他像是在問昏睡中的溪蘭燼。


    然而本來空曠一片的前方卻忽然扭曲了一下,一隻羽毛斑斕、似鳥又似雞的妖獸砰地掉落下來,腦袋低伏著,貼在地上,瑟瑟發著抖,艱難地吱吱叫,眼底淚花團團轉。


    聽到他的問話,夢魅忙不迭地點頭應聲,示意他說得對。


    夢魅一族從出生起,身體便很孱弱,就算是最厲害的夢魅,麵對麵時也打不過煉氣期的修士,所以它們輕易不會現出本體。


    與之相反的是,身體孱弱的夢魅,天生神魂強大,術法也與神魂息息相關。


    一般情況下,都是夢魅拿捏夢境主,戲耍魅惑對方,再在境主失去防備心,不慎之時,一口吞掉美味的神魂。


    但若情況反過來,境主的神魂比夢魅強大,任人宰割的就是夢魅了。


    夢魅完全沒想到,一群築基期的小修士裏,居然會有兩個來路不明、境界強大到無法探知的存在。


    其中一個雖然無意識,但強悍的神魂底子在那裏,它完全無處下手,甚至連停止夢境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等著這個夢境主自己夢醒。


    另一個的神魂就更可怕了,甚至能直接捏碎它編造出的夢境,再跨入他人的夢境中。


    早知如此,它根本不會對這些人出手,跪下來磕破頭求他們快走還差不多!


    謝拾檀瞥了眼戰戰兢兢的夢魅,沒有下殺手,任由夢魅又躲了起來。


    他還需要夢魅再維持一會兒這場夢。


    醒來之後,他就看不見溪蘭燼了。


    他伸手,撥開垂墜到溪蘭燼唇邊的赤珠,觸碰到指尖的濕潤柔軟,眸色愈深,停頓良久,才並著那縷編發,撚著那顆赤珠,拂迴了他的鬢旁。


    溪蘭燼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筋骨酥軟通體舒泰,醒來時甚至準備抻個懶覺,再睡個迴籠覺。


    直到他抻懶腰時不小心一腳踢到了身邊的人。


    過於鬆懈的意識陡然收緊,昏睡過去前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腦海裏,溪蘭燼嚇得夠嗆,猛地睜開眼。


    屋外的天色已暗,月光透過窗紗細篩在床上,籠在近在咫尺的那張俊美麵孔上,像開了層柔光濾鏡,偏冷的線條都被柔化了三分,讓人移不開眼。


    褪去了少年時的單薄稚氣感,這副麵容成熟後的殺傷力變得愈發強了。


    溪蘭燼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悄咪咪地想,等小謝長大以後,也會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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