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你……”


    看著一臉憊笑的李重進,柴宗訓差點兒沒忍住跳起來,但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虎著臉對他說到:


    “快進去,少在這兒給朕丟人了!”


    說完他一推李重進,強行把他給推進了帳篷之中。


    李重進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望著身後那群鶯鶯燕燕,忍不住樂開了花。


    剛已經帳篷,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熱浪混合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柴宗訓還好,隻是稍稍遮掩了一下口鼻,但那些宮女們卻紛紛發出驚慌失措地尖叫聲,然後一個個花枝亂顫地退了出來。


    原來在這帳篷之中,有許多傷兵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不僅有許多人血肉模糊,低聲的在呻吟,更有不少人褪去了衣衫,隻留下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些宮女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隻看了一眼,便紛紛被嚇退,一個個花容失色的退到了帳篷外麵。


    可是她們發出的嬌唿聲,卻還是引起了帳中很多軍士的注意,立刻就有人轉過頭來,驚訝地問到:“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了女人的聲音?”


    “哈哈,侯老二,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瘋了,這裏可是軍營,哪裏來的女人?”同時也有人在笑話他。


    可是不管是那個侯老二,還是那些在笑話他的人,當看到柴宗訓進來的時候,立刻統統靜止下來,用驚訝地目光看著他。


    “陛下?我沒看錯吧,真的是陛下來了?”那個叫侯老二的傷兵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結果用力太猛,發出了嘶嘶的唿痛聲。


    看上去他的傷勢應該比較輕,否則不會此時還有力氣在賬內活蹦亂跳。


    但柴宗訓卻已經點了點頭,走上去含笑對眾人說到:“沒錯,是朕來探望大家了!”


    “陛下!”周圍立刻響起一連串倒吸涼氣的聲音,然後所有的傷兵,隻要還能動的,紛紛坐了起來,試圖向柴宗訓行禮。


    柴宗訓連忙做出虛扶的手勢喊到:“大家不必多禮,你們身上都有傷,無需向朕行禮,先躺下吧,躺下!”


    眾多軍士這才重新躺迴了各自的位置,然後拿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著柴宗訓。


    柴宗訓早已習慣了被如此多的目光所注視,一點兒都不發怵,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問到:“營裏的大夫呢?”


    一個靠他最近的傷兵解釋到:“大夫們剛剛來過,不過那邊好像有更重的傷員,所以他們又走了。”


    柴宗訓低頭,看那傷兵好像是大腿上中了一刀,還在汩汩的流著血,可是既沒人給他包紮,甚至連止血的工作都沒人幫他做。


    他趕緊蹲下來,翻看了一下那傷兵的傷口,然後問到:“怎麽連幫你止血的人都沒有嗎?”


    那傷兵笑了笑,下意識的把自己的腿往後縮了縮,然後對柴宗訓迴答到:“小人沒事兒,不過是中了一刀,等會兒血就自己止住了,不礙事兒的!”


    柴宗訓抿抿嘴,對帳外喊到:“進來幾個人!”


    帳篷外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片刻之後,那個司製領著幾個宮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眾軍士一見到居然真的有女人走進來,才明白侯老二剛才並沒有聽錯,原來帳外居然真的有女人!


    不少軍士的心思立刻就活絡起來,看著那幾名宮女,連身上的傷口都覺得不痛了,一個個發出異常猥瑣的小聲。


    可是柴宗訓卻沒空去搭理他們,而是對著那名年歲稍長的司製問到:“你們當中,可有人會包紮傷口?”


    那司製搖了搖頭,其他的幾個宮女紛紛垂首,隻有一個宮女,看了一眼那名傷兵,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會包紮傷口嗎?”柴宗訓注意到了她,立刻起身問到。


    那宮女衝他微微一福,迴答到:“啟稟陛下,奴婢曾在尚藥局當過差,會一點點醫術……”


    “好!”柴宗訓立刻高興地讓出半個身子,對她說到:“你來幫這位軍士包紮,小心一點兒,不要弄裂了他的傷口。”


    那小宮女立刻露出一副楚楚可憐地模樣,看了一眼柴宗訓,又看了一眼身前的那名司製,似乎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那司製無奈地歎了口氣,對她微微點頭,似乎是在鼓勵她。


    好不容易她才鼓起勇氣,輕輕挪到柴宗訓麵前,半蹲下來看向那軍士的傷口。


    那軍士早在小宮女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屏住了唿吸,等到那小宮女蹲在他麵前,他忽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了,明明傷口很痛,卻死死地壓住牙關一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好像生怕嚇到了那個小宮女。


    小宮女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抬頭一看,正好看到他眼中的羞澀和緊張,似乎突然明白這大兵也沒有什麽可怕的,於是她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兒,低下頭,從那軍士身旁翻出來一卷紗布。


    正準備剪斷紗布為那軍士包紮傷口,突然柴宗訓皺了皺眉頭,叫住了她:“等一下!”


    那宮女渾身一抖,趕緊抬起頭來,卻發現柴宗訓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死死地落在了那卷紗布上麵。


    隻見那卷紗布又舊又黃,也不知道是用過多次還是不太幹淨,總之看上去就令人不太放心的樣子。


    柴宗訓低下身,從那宮女手中接過紗布,仔細看了一下,又放在鼻尖聞了一番,突然皺起了眉頭,對身後的那名司製說到:


    “把這個東西放在沸水中煮一下,注意,必須是沸水,然後再想辦法烘幹!”


    那司製楞了一下,呆呆地接過紗布,卻不解地問到:“為什麽?”


    “這東西不太幹淨,可能會引起感染。”柴宗訓也沒多想,順口迴答到:“還有其他的紗布,刀具之類的東西,統統拿到沸水裏去煮一遍,然後用幹淨的布匹擦幹,快去!”


    那司製動了動喉嚨,還有很多話想問,但看到柴宗訓一臉凝重的樣子,不敢多說,立刻就轉身朝帳外走去。


    但就在這時候,切好一個身影走了進來,跟她撞個滿懷!


    那司製“哎喲”一聲,差點兒跌倒在地上,手裏的紗布也掉落地麵,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


    走進賬內那人影立刻拉住她,同時嘴裏不住地道歉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注意到裏麵有人……”


    那司製一聽這聲音竟然是個男人,而且那人還拉著自己的手,當即又羞又怒,趕緊一把甩開他,然後飛快的撿起地上的紗布,逃也似的衝出了營帳。


    那人影眼見她如旋風般從自己身前掠過,臉色還有點兒羞紅,以為她是惱了自己,當即傻傻的站在那裏,望著她的背影癡癡說到:“姑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端木大夫!”柴宗訓也看清了那來人的身影,當即高興地大聲說到:“你來得正好,快來幫這位軍士止止血!”


    “陛下!”那來人聽到他的召喚,趕緊轉過身來,卻正是之前在營帳門口撞過他一次的端木春。


    也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迴事,每次進出營帳好像都會撞到人,到底是他的運氣太好,還是走路的時候注意力太不集中?


    柴宗訓也沒來得及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他再次側身給端木春讓出一個位置,讓他趕快過來。


    端木春也不敢怠慢,來到柴宗訓身旁,蹲下身去稍稍檢查了一下那名軍士的傷口,然後搖頭晃腦地說到:


    “隻是一點兒皮外傷,應該沒有大礙,止住血就行了。”


    說完他轉過身,開始在身旁摸索,可是摸了一會兒,突然詫異地問到:“我的紗布呢,誰把我紗布給拿走了?”


    好嘛,原來他剛才都沒看清楚那司製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


    柴宗訓也不囉嗦,直接對他說到:“是我讓人把紗布拿走的,先拿去用沸水煮過一道,再晾幹方可使用。”


    “為什麽?”端木春呆呆地望著他,竟問出了和剛才那司製一樣的問題。


    麵對他,柴宗訓就不會隨口敷衍,而是要認認真真的解釋一番了。


    他對端木春說到:“這紗布看上去很不幹淨,上麵應該沾了許多病菌,如果直接用來給患者包紮傷口的話,恐怕會引起感染,到時候就無藥可救了。”


    柴宗訓以前雖然沒打過仗,但也明白/軍中的將士多是死於感染的原理,而且他還經曆過那個漫長而又奇異的夢境,在夢境中學到很多知識,其中就包括連端木春他們這樣的專業大夫都不明白的道理——


    比如說細菌和感染之間的關係!


    但可惜端木春卻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尤其是“病菌”,這是什麽東東?甜的麽,可以吃嗎?


    端木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確信自己以前確實沒聽說過什麽“病菌”,於是不由自主的朝柴宗訓問到:“陛下所說的病菌,是個什麽東西?”


    柴宗訓抿抿嘴唇,剛準備繼續說出口的話也咽迴了肚子裏。


    他剛才隻顧著向端木春解釋為什麽要先用沸水煮過紗布,倒是忽略了自己竟然使用了一個現代並沒有出現過的詞匯。


    “病菌”這個詞脫胎於“細菌”,最早應該是出自於西方,是“微生物之父”列文虎克於1683年發現並在《皇家學會哲學學報》上刊登,直到1828年,德國科學家埃倫伯格才正式為它命名。


    在中醫的曆史上,雖然也曾有人注意到這些“微小生物”的存在,但因為中醫的“術理”和西醫不同,人們並沒有去仔細研究這東西,而是把它當成了一種抽象的存在,給了它一個大名鼎鼎的稱唿:


    沒錯,就是中醫曆史上最著名的背鍋俠——“邪”!


    中醫一直認為很多疾病都是由於“邪氣入侵”,比如風寒,風濕等症狀,中醫大多診斷為“外邪入侵”,而心腦血管疾病,又或者中風、腸梗阻等疾病,則被診斷為“內邪”。


    其實在這些中醫口中的“邪”,大多都是由與病菌入體而形成的,隻是中醫並沒有對微生物進行過係統的研究,所以大部分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用“邪”來代替。


    柴宗訓如今既然要向端木春解釋為什麽必須用煮過的紗布來包紮傷口,當然就不得不把“病菌”這一原本由西方發現的理論一並解釋給他聽。


    於是他躊躇了一下,稍微組織了一下言辭,對端木春說到:


    “所謂的病菌,其實就是我們中醫當中所說的‘邪’,端木大夫既然是老中醫,應該明白‘邪’是指什麽吧?”


    端木春疑惑地撓了撓頭,迴答到:“邪是什麽草民當然知道,醫聖的《金匱要略》曾雲:夫病固疾,加以卒病。能讓人生疾病的東西,就是邪……”


    “說的不錯!”柴宗訓不等他說完,就點頭稱讚道:“能讓人生疾病的東西,就稱之為邪,可是端木大夫有沒有想過,邪具體是什麽東西,它長什麽樣子,有多大,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為什麽會引起人體內的疾病?”


    “這……”端木春猶豫了片刻,突然就呆住了。


    古人一直說“邪能生疾”,“內外合邪”是中醫發病學中的重要內容之一,隻要是大夫,每個人在學醫之前都會被師父帶著辨認各種“邪症”,比如風寒,比如痰飲,比如淤血等。


    可以說,每個學中醫的大夫要是沒學過如何辨認各種“邪”,那他根本就學不懂中醫!


    可是自古以來,又有哪個大夫或是醫書向眾人解釋過“邪”的模樣和由來嗎?


    沒有!在端木春的記憶中,一個都沒有!


    他依稀記得當年自己學醫的時候,也曾向師父詢問過這個問題,但師父隻是含糊其辭的迴答他:“風、寒、暑、濕、躁、火,乃是自然界當中的六種變化,稱為‘六氣’,對應著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人的肌體可以通過自身的調節,來適應這六種變化,因此人便不會生病。但是當這六種變化發生的太過劇烈,導致超過了人體所能自行調節的範圍時,人體的正氣便會不足,導致抵抗力下降,從而引發風、寒、暑、濕、躁、火六氣入侵,誘發疾病,這種情況下的六氣,便被稱為‘六淫’。又因為‘六淫’是不正之氣,所以被稱為‘六邪’。”


    這便應該是中醫當中所說的“邪”的由來了吧?


    所以中醫當中所說的“邪”,便是指風、寒、暑、濕、躁、火這六氣?


    但這六氣無形無相,無色無味,無影無蹤,既沒人見過,也沒人能準確地形容它們到底長成什麽樣子,要讓端木春來向外人描述,他還真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張口。


    所以說,“邪”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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