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嬰兒臂膀大小的老鼠吱吱的叫著,也不怕人,瞪著眼睛瞧著他們。


    那些老鼠在死屍上不斷的啃噬著,露出森森的白牙,往日過街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今在這裏儼然成了活閻羅。


    而牢房內唯一的窗子,正巧能瞧見明亮似鏡的圓月,隱隱的透出青白的玉色,綠萼仿佛記得那日舒寶墨被絞死,她瞧著宮內的月亮,亦是如此明亮,明亮的好似將一切的罪孽都要照去。


    如今時過境遷,當初狠心將她推入死地的男人,如今亦是在如此月圓之夜遭了報應。


    綠萼的手伸進懷裏,拿出一件物什來,扔在於耺的腳下發著綠黴的稻草上,她的聲音猶如月光般帶著微涼,“這同心結乃是寶墨臨死前她托我給你的,她說原是等到你生辰那一日給你的,隻可惜她再也等不到那一日了。”


    烏黑的發絲,好似帶著女子的體溫,於耺拿起來,好似聞到了那熟悉的香氣,心好似被火燎一般的疼痛。仿佛有一把無比鋒利的小刀,戳著他的心。他捧著它,好似稀世珍寶。


    綠萼淡淡道:“她臨死前說過的,她從不曾恨你,希望我不要殺你,可我終究要食言了。你萬不該說要出兵江南——。”


    一行清淚從臉頰上滑落,於耺隻覺得臉上一陣癢,用手一摸,卻是滿手的濕涼。他有多久未曾哭了呢?如今竟為了一個癡傻的女人落了淚。舒寶墨真蠢,真蠢——


    他恍惚迴憶起來,那日他們出府私會,她竟拿著無數的銀票,拉扯著他的手,讓他帶她離開,隻因她數日之後便入宮為妃了。


    她眸子裏帶著隱隱的淚,眼中卻是細碎的月光,她的聲音裏帶著哽咽,“你帶我走,便是來日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我都認命。以後我們廝守一日,我便快活一日,廝守一年,便快活一年。”


    那一刻他卻是動了惻隱之心的,他很想拋開一切,帶她離開,可對於權勢的欲望卻讓他放開了她的手,他鄭重的告訴她,“以後婚配嫁娶,各不相幹。”


    可是這一生再也迴不去那一夜了,若再來一次,那一定不會拋開那女子帶著濕意的手,同她去天涯海角。


    在不提什麽王權富貴,他隻要她。


    綠萼向身後的任公公使了一個眼色,那任公公便掀開手裏的托盤,裏麵確是一對琺琅的瓷杯。


    於耺接過一杯,帶著血痕的手指摩挲著酒杯,如此的佳釀,確是用來奪去人性命的,杯中的酒色散發的芬芳的香氣,他的聲音淡淡的,“臨終前我倒有一事相托,還請成全。”


    綠萼沉吟不語,卻聽於耺接著道:“能否將我與寶墨合葬?”


    “那日她的屍身被內侍拉出宮去胡亂的埋了,當初的那些內侍在宮變的那一日早已不知去了何處,城外茫茫百裏,又去何處尋呢?”


    他臉色煞白,原來他便是死了都再也尋不到她了。


    “你這樣負心之人又怎配和她葬在一起?”極輕的一句話,從她的唇中吐出,卻好似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良久方悲涼笑道,“我負了她,她卻不曾怨我。其實我倒是希望她帶著對我的恨離開,如此我才能安心些。”


    他手裏細細的摩挲著那同心結,欲要喝下酒杯裏的毒酒,卻聽見澹台雲瑤的尖銳的哭喊聲:“皇貴妃娘娘,當初你被打入冷宮之時,是我拿出銀子多次救濟與你,當初皇帝不肯見你,是我裝病卻寵,隻求您念著昔日的情分救救我罷。”


    月色照在綠萼身上,素色的衣衫泛出淡淡的光輝,她臉上凝著淡淡的笑,那笑意卻不達心底,“你是皇上的妃子卻改嫁他人,你如此侮辱了皇上,便不能活著了。”


    “可是我又能如何?憑什麽當初後宮的嬪妃都禦賜了毒酒而卻帶你離開?我不想死,卻隻能如此活著。你可知當初宮變之日溫初珍如何了?被幾個侍衛侮辱了,如今亦是淪落青樓,我們不似娘娘這般的好命,我們若不為自己找出路,便再也沒有活路了。”


    綠萼仿佛又迴憶起了宮變那一日,那些慘痛而血淋淋的驚悸,心裏終究是有了隱隱的惻隱知人,吩咐身旁的任公公道:“讓將軍夫人迴澹台府罷,以後無詔,不許他們踏進京城半步。。”


    那人公公知曉她性情古怪,踟躕一下,卻聽綠萼接著道:“有什麽事情,我擔著。”


    綠萼出了大理寺的監牢,便瞧著遠遠備好的馬車,雲義高大的身影立在車旁,見她過來,亦不知如何請安。


    如今她亦非皇妃,而他又該行什麽禮呢?


    “雲將軍怎麽來了?”綠萼接過內侍遞上來的紈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搖著。


    “我是來同你辭行的。”夜間風大,雲義披了件玄色的鬥篷,愈發顯得風姿闊綽,他神色複雜,“我已向皇上上書,欲要去鎮守邊疆。”


    “怎麽,瞧見了今日於耺的下場了?也罷,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方是良策,功高蓋主,他自然不會讓世間再出一個金擇巍。”綠萼瞧著他問道:“你落得今日這般的境地,可曾後悔替他奪下江山。”


    雲義瞧了眼幽幽的涼月,道:“那麽你呢?可曾後悔沒有揭發於我。”


    “雲義,我曾厭惡過你,可卻並不希望你死。所以明知你意圖謀反,卻還是不曾告訴旁人的。無論多少年月我都記得當初在宜州之時,你替我厚葬我母親。這些年來,我隻當你是我的兄長。”


    “兄長?可是我卻不曾將你視作我的妹妹。我如今便要走了,亦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了,或許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但隻希望你忘卻昔日的仇恨,好好活著。”


    綠萼道:“將軍好生保重,邊關雖苦了些,但終究是性命無虞的。浣月嫁到匈奴,兩國交好,數十年間定不會掀起什麽波瀾。若是來日你見了浣月,便替我——”


    她斟酌了良久,亦不知要對浣月說些什麽,如今說這些話,倒果真像交代後事一般,不由得心生悲涼之感,“她的孩子如今都會走了,可我的孩子卻還在腹中。”


    雲義瞧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道:“當初我曾試探過皇上的心思,他說隻要你肯答應,若你生下男嬰,便立他為太子,來日定會登基為帝。”


    綠萼未曾料到李祁竟有這般的心思,若是旁人說她定不會相信的,可說的是雲義她便不得不相信,過了良久方才笑道:“他們人人都在爭江山,奪權勢,可我卻希望我的孩子一生平庸至極的活著,遠離朝政,遠離血雨腥風。”


    “可是這孩子終究注定一生不凡的,來日他生下了你又能如何?”


    “待他出生後,我便將他送至江南。”綠萼瞧著她,“兄長,至此一別,或許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了。隻願你一生安好,娶一可以白頭之人。”


    便是往日有千般的糾纏與算計,如今一句兄長,竟好似將一切都抹了去一般,淡了。


    內侍見她欲要上車,便俯下身子,綠萼輕輕的踩上去,那內侍竟似好無感覺一般,替她身子瘦弱,如今竟已這般的輕了。


    她用纖美白皙的手,撩開馬車的簾子,她上了馬車,卻見雲義依舊站在馬車旁,身後是黑沉沉的大理寺的木門。


    “萼兒,保重。”他的聲音極輕,幾乎除了雲義自己,再無旁人可以聽得清楚。內侍見綠萼已在車內坐好,方才放下煙羅的紗帳,車前懸著兩盞風燈,不斷的搖搖晃晃著。而漸漸遠去的馬車,最終消失在京城的巷角,可最終要去的卻是繁華的宮闈。


    皇後站在迴鸞殿門前,微涼的風,吹著她身上的百鳥朝鳳的錦繡鬥篷唿唿作響,她輕輕的扯了扯脖頸中係著的長絛,今日原是帝後合寢之日,不料皇帝竟枉顧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來了迴鸞殿。


    她在宮內等了數個時辰,卻遲遲不見禦駕,便差宮人去金鑾殿打聽,竟是早已來了迴鸞殿,不由得心下大怒,領著宮裏的奴才便過了來。


    她宮內的掌事宮女趕忙道:“皇後娘娘,咱們迴去罷,皇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曉,明兒您勸勸他便是了,若是今日您鬧上一番,隻怕龍顏大怒。”


    皇後冷冷道:“常言道“兔死狗烹”如今雲義和於耺一個死了一個去了邊疆,如今隻怕也要輪到我玉家了,如今他這般的打本宮的臉麵,不過是叫本宮難堪。”


    宮門已經被打開,迴鸞殿守門的宮人見了是皇後,忙不迭的跪下請安,卻見玉蕖越過他們,隻奔著主殿而去。


    院中養著的仙鶴驚起,籠中的鳥兒從夢中醒來,撲扇著翅膀。而她身後內侍手裏的八角宮燈,許是因為走得急了,明明滅滅。原是在殿外守夜的宮女翠麗,被宮燈晃花了眼睛,瞧不見來的一群人,不由得冷聲嗬斥道:“什麽人,這般的放肆,皇上還在偏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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