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下邊傳上來的奏折,皆是匈奴單於來京城的消息,李胤忙的不可開交,日日隻去瞧瞧養傷的綠萼,旁的妃子連麵聖都是難事。


    邊關戰事不斷,這些年在邊關殞命的將士不在少數,甚至包括柒寐的父親。如今匈奴單於進京拜謁,無異於是寒冬裏初霽的日光。


    於是這一天,李胤在禦花園裏設下國宴,宴請匈奴單於,但凡後宮有品位的妃子都前去赴宴。


    綠萼原想推脫不去的,可一道聖旨下來她亦是無可奈何,她靜靜的坐在宜妃身旁,手裏捧著芙蓉糕,半點胃口都沒有。


    浣月走到她的身旁,附耳輕聲道:“娘娘莫要再怕了,王爺已經安排好了,那匈奴單於定不會供出娘娘的。”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眼睛卻瞧著主位上的皇上和太後,手心依舊是冰涼,她知道,倘若自己去邊關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命便沒了,如今命懸一線,任由她如何努力還是忐忑不安的很。


    旁邊一個溫婉的聲音道:“妹妹身上的傷尚未痊愈,皇上竟舍得讓你受這樣的罪。”


    迴頭一看,卻是坐在她身旁的宜妃:“我原想著推脫不來的,隻怕人要說我輕狂,哪裏又敢拒絕呢?”


    她二人正說著話,就瞧見前方一個小太監跑過來稟報。


    “匈奴單於到。”


    大家抬頭去瞧,果真看見一對人慢慢的沿著階梯過來,而走在最前麵的恰巧就是匈奴單於,不過數月未見,那匈奴單於昔日的狂傲和不羈竟消了大半,隻怕當初綠萼那一刀著實不輕。


    那匈奴大單於走到殿前,單腿屈膝跪坐在地上,朗聲道:“唿延慶拜見陛下。”


    “平身,賜座。”


    那唿延慶起身,掃了一眼眾位妃嬪,最終目光停在了綠萼的臉上,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然後慢慢的向她走來。


    綠萼直覺得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整個人都僵硬在了那裏,手裏的杯盞滾落在地卻渾然不知。


    她隻覺得自己的四肢在顫抖,幾乎快要從椅子上摔落下去,就聽見他的聲音。


    “這位姑娘,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綠萼直覺得喉嚨一緊,險些昏過去,隻勉強鎮定的道:“本宮可從未見過你。”


    “哦?本單於可記得在夢裏似乎見過一位九天仙子,那樣貌神韻與娘娘神似,我還以為尚在夢境,竟唐突了佳人,我在這裏給你賠罪了。”


    一旁瞧著的眾人素來聽聞匈奴人十分的奔放,從不信什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隻向來被中原之人不齒,被稱作野蠻人,如今一見,眾人卻都麵露譏諷之色,隻以為見著萼妃貌美,才有意輕薄。


    “果真是狐媚子出身,竟這樣的勾搭男人。”坐在一旁的錦妃輕聲的譏諷道,這恰巧被綠萼聽得一清二楚。


    蘇築綠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看李胤,隻見他眉宇緊皺,深邃的眼睛裏滿是惱火。


    太後生怕惹出什麽禍端,便趕忙打趣道:“哀家聽聞你們匈奴女子奔放,個個卻是女中豪傑,來日要瞧瞧才是,哀家今日倒問問你中原的女子和草原上的女子有何差別。”


    那匈奴的單於看了綠萼一眼,似乎看到她蒼白無血的臉有些得意。


    “本單於倒是看倦了匈奴熱情的姑娘,反倒是十分的欣賞像這位娘娘這般貌美的溫柔佳人。”


    李胤俊美的麵孔上,不同於往昔,全是冰冷的寒意,連唿延慶都覺得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哪個腳底升了上來。


    綠萼掃了周圍一眼,隻見四周皆是輕蔑和鄙夷,她淡然的站起來,舉起酒杯巧笑嫣然道:“單於謬讚了,本宮可擔當不起。”她的手緩緩的拂上額際的花鈿,手卻止也止不住的微顫。


    “綠萼,來朕的身邊坐。”李胤掃了一眼唿延慶,隻吩咐一旁的順公公“還不賜座。”


    一旁的眾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連太後臉上都有幾絲不悅,一旁的錦妃和麗妃更是氣的不輕。


    綠萼雖百般的不願,可還是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了李胤身旁,旁邊的皇後的臉色有些難看,錦妃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綠萼身上沒有力氣,卻全憑著浣月的攙扶,李胤從龍椅上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小心。”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的黑暗,一下子沒有了思考,無力的癱倒在他的懷裏,揉了揉額頭,他旁若無人的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裏。


    “你總是讓人放心不下,一會兒的工夫不見都怕你生出什麽事故來,傷到自己的身子。”他將手放在她的額頭鬢發上,你有傷在身,朕原該不讓你過來的。”


    龍涎香氣彌漫在她的周遭,她被他環在懷抱裏,她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卻這樣的濃情蜜語。


    “皇上與這位娘娘琴瑟和鳴,可真是讓人羨慕啊。”唿延慶上前一步,“臣若是和聖上一般得了娘娘這樣額美人,這萬裏江山不要也罷了。”


    李胤的臉色沉了下去,眼前的這個男人,卻不複往日那樣溫柔和溫暖,卻顯得那樣的冰冷,綠萼知道,隻怕他此時對唿延慶早已起了殺意,不過是一直在隱忍罷了。


    此時匈奴的單於已經落了座,歌舞表演,席間觥籌交錯,一派歌功頌德的太平盛世之景,可綠萼瞧著席間的匈奴人不時地交換眼色,似乎打著什麽主意。


    綠萼再也忍受不住,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李胤輕輕的撫著她的背,她勉強道:“臣妾用藥的時辰到了,臣妾先迴宮了。”


    李胤點了點頭,她轉身欲走,便聽到徐公公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迴稟道:“祁王和王妃已經去給太妃請安了,隻怕一會的工夫便過來了。”


    綠萼幾乎是逃著離開的,腳下踉踉蹌蹌的,胸口上的上愈發的疼痛起來,她隻感覺自己死裏逃生一般。


    她與浣月轉入迴廊的拐角處,正見到李祁迎風而立,搖曳的樹枝在他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


    玉蕖與他並肩立在風雨中,見綠萼來了,微微頷首,轉身去了遠處的涼亭上。


    “王爺,那匈奴單於那樣的張狂,隻怕會將咱們的事情說出來,你究竟怎樣交代他的?”綠萼率先的開口,淡淡的聲音裏滿是惶恐和不安。


    “你不用怕。”


    “咱們該怎麽辦?”


    “他已經應允本王了。”他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皇上原本就懷疑那日舍身殺人的不是玉蕖,而是你。”


    綠萼身子一怔,猛地一哆嗦,“怎麽會?”


    李祁再次點頭,綠萼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對上他那雙殤淡的雙瞳:“難道今日皇上讓我去赴宴,隻為了試探?”


    他神色未變,微微啟唇,隻說了一句,“皇兄向來多疑,隻有這樣才能瞞過他。畢竟世人已經將那日以身殺敵的女子描繪的如同仙人,可玉蕖的容貌不過爾爾,自然惹人懷疑。再說那些時ri你原本就在宮外……”


    “可他在眾人麵前居然說曾經見過我,這樣皇上隻怕會更加的懷疑。”她激動的提高了聲音,眼眶有些濕潤,強忍著淚水扯出微笑,放低聲音道:“我不怕死,可我怕連累你。”


    “那唿延慶向來是好se之徒,若見了你毫無反應才讓人懷疑。再說本王見過匈奴單於的事情,皇上未必不知道。”


    她的秀眉因為他的話而開始深鎖,似乎要將他看的透徹:“殿下能不能告訴綠萼,他為什麽要這般的幫咱們隱瞞?倘若不是咱們,隻怕潼城早已是他的囊中物了,隻怕他應該對咱們恨之入骨才是。”


    李祁默默良久才道:“本王答應他,若是取得皇位,將你送去匈奴和親。”


    “你說什麽?”她的眼裏滿是驚愕,他怎麽能這般的待她?


    他握住她的雙手,溫和的笑道:“你莫要怕,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本王定有打算,隻怕他已經活不到本王登基之時了。”


    她倏忽之間覺得頭上的珍珠翡翠那樣的沉重,重的連站穩腳步的李祁都沒有了,她覺得他那樣的陌生,好像從不認識一般,好似迴到了那日在宜州的知府府邸,他身上有著連婦幼老弱都不放過的狠絕。


    她木然的掃了一眼他的神色,隨即冷笑:“原來在你眼中,我不過是件物什,想送人就送人……”


    她邁動腳步向前走,聲聲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殿中不斷的縈繞,確是十分的淒厲:“我這般愛你,肯為你生,為你而死,你卻這般的待我,反倒不如聖上……我雖不愛他,但他確實真心實意的待我。”


    他的目光隨著她的步伐而動,當她提及李胤之時,他的臉色突然閃過一抹難以令人察覺的陰狠之色。


    她的手一把被他扣住,單手將她拽進自己的懷裏,“本王說過絕不會負你,你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有冰涼的淚水落在他的胸膛,冰涼刺骨,她哭了,愛之深,恨之切,她絕不容許他負了她,這世上她誰都不信,隻除了他。倘若他有朝一日算計她,她連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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