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小雪紛紛,最冷的時節裏,這座宏國北方的都城,也談不上是嚴寒。


    小雪落到屋頂,飛至窗沿,飄到千家萬戶的門口,聆聽著百姓們的歡聲笑語。屋裏暖洋洋的燈光透過窗子灑向戶外,光明之中融著幸福與歡樂,這是一年來百姓們少有的團圓時光。


    繁華的天涼街在這一夜,顯得更加流光溢彩,街旁的樓子裏紅燈高懸,紅燭大亮,暖籠四處鋪灑著,仿佛那些貴重的竹炭,不要錢一般,也為上京又多添了分暖意。


    行至天涼街中,舉頭便能望見街道上空,連結一片,五花八門的彩燈,街道延伸至何處,彩燈便掛到何處。粗略一看,彩燈的形象種類竟有上百種,隻覺新奇感倍增,卻不曾有看膩的感覺。


    作為宏國最繁華的街道,天涼街從來沒讓人失望過。


    今夜的望星樓,同樣是天涼街十幾家酒樓中,最光彩奪目的那一家。這座百層的高樓,自下而上泛著朱紅與燦金的流光,以望星樓為中心,整條天涼街,大有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感覺。


    年關前後的生意,是望星樓一年當中最好的,上京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愛在此擺宴,一家眾口享受這全城最奢靡的待遇。換而言之,這幾日在這座酒樓中,隨處可見家財萬貫的商戶,或是地位崇高的官員。對不少人而言,在此過年似乎也有了攀比或是巴結的意味。


    但在望星樓眼中這些巨商、大臣,與那些尋常被宰的客人沒什麽兩樣,充其量就是更肥些。


    依然是那花錢能包到的最高樓層,在望星樓的第九十層中,應東流悠閑地躺在鋪著羊絨的露台上,雙手交叉背在腦後,兩腿恣意地翹著,平靜地看著夜空中稀疏的幾顆明星。露台周圍擺滿了火熱的紅炭,冬夜的寒冷在此處被盡數驅趕。


    “沒意思,下雪天星星都少了。關鍵這雪還一直下不大,積都積不起來,就更沒意思了。”應東流忽地起身,說著便向樓內走去。


    “天不夠寒,雪自然不夠大,落地後也就化了,當然也就積不起來。”陸憐生隨著應東流一起走入樓內,說到。


    老馬打著哈欠,一股濃濃的酒氣從他口中散出,道:“想老頭子我幾十年前過年的時候,一入冬那就是北風唿嘯,氣溫驟降,大雪紛飛,積雪厚的地方,足足有一尺。哪像現在啊,天氣是越來越熱嘍,說不定再過幾年,北琅都不下雪了。”


    老馬的眼角已泛著淚花,說罷便躺在了溫暖柔軟的毛毯上,似乎下一秒就會入眠。


    應東流舉起曜星劍,便往老馬的屁股打去,接著說到:“老馬,趕緊起來,睡個屁啊,說好今天一起守歲的。”


    老馬口齒不清地說到:“少爺,老頭子我一大把年紀了,守什麽歲啊。”


    “你若不起,以後便再沒酒喝。”應東流的語氣忽然顯得有幾分強硬。


    老馬極不情願地撐起身子,爬了起來,叫苦道:“我的好少爺,大過年的,咋就不讓老頭子我睡個好覺。”


    “明日才過年。”應東流簡潔明了地說到。


    陸憐生想了想,對著老馬說到:“馬老前輩,聽說今日望星樓還有不少活動,其中應該不乏美姬跳舞,這種地方舞姬的檔次,您應該可想而知。”


    老馬挺了挺腰板,神色嚴肅的說到:“老頭子我都一大把年紀了,看起來像貪戀美色之人嗎?不過欣賞舞姿,老頭子我還是很有興趣的。”


    望星樓不是尋常酒樓,除了喝酒、吃飯、擺宴、住宿,還有些樓層平日不對客人開放,聽說有的樓層中,擺賣了修行秘籍,有的珍藏著神兵利器,還有的樓層定期開放,用於進行拍賣,聽聞今天第五十一層,便會在子時開放,舉行一場拍賣。


    應東流等的就是子時這場拍賣,所以今日也就順便守守歲。


    離子時尚早,剛剛又有不少山珍海味入了肚,應東流便決定四處逛逛消食。有銀子包下整層的也不止應東流一人,如此主要是為了圖個清淨。用餐時清靜自然是好的,但應東流可不希望一直清靜下去,人還是更喜歡熱鬧的。


    最底下的二十層,是尋常客人消費的地方,但事實上能進這座樓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所謂尋常也隻是較其他大人物而言。


    百層的高樓對比上京的任何一處建築,都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放眼宏國,超過三十層的高樓都是屈指可數。樓高則易傾,少有構架能承受住三十層以上的高樓,不說建樓需要何等珍稀的木材,關鍵是這技藝舉世罕見。


    望星樓是世間第一高樓,他的存在就是彰顯宏國富強的最好方式,不論是宏國人還是他國人,凡初次見此樓者,無不驚訝於此樓的巧奪天工,此等高樓似乎該是仙界的瓊樓玉宇。陸憐生時常在想,需是何等財力之人,能尋到那通天本領的工匠,繼而造下此樓。


    樓中各處盡是雕欄玉砌,但被繁華迷了眼後,這些似乎就像是隨處可見的砂石,不再能給人的內心帶去一絲波瀾。唯一新奇的便是貫通各樓層的通道,幾口通道四散在每層各處,每口通道處,各有一隻青年期的天翔獸。


    青年期的天翔獸身形不算龐大,僅能供一兩人騎行,樓內的數百隻天翔獸垂直上下,運載客人通往各層,省了爬樓的艱辛,否則百層高樓更像是繡花球,好看卻不實用。


    陸憐生立於一隻彩羽雀背部,望著周圍其餘幾隻上下而行的天翔獸,道:“不愧是望星樓,這般看來,這樓裏豈不是還養了上百名天翔師。都說修行十者,九者武師,天翔僅一,莫非上京大師級別以下的天翔師,都是望星樓的勢力。”


    應東流單手扶頭,輕搖了幾下,似乎是在對陸憐生無知表示無奈,隨即說到:“你別看著這些天翔師被當工具使了,就覺得人家一定是望星樓的人。隻要望星樓開的價夠高,全國各地都有人願來擔這份差事,這叫雇傭,為的就是賺快錢,修行者開銷不低,可不是人人都像本少爺一樣家財萬貫,天翔師還需提升自己天翔獸的境界,開銷更甚。為了白花花的銀子,讓自己的天翔獸被人當墊腳的工具踩踩怎麽了。”


    陸憐生眉頭微皺,似是有些許不悅,輕聲說到:“至少我有了天翔獸,一定不會把它當做賺錢的工具。”


    應東流白眼翻上了天,道:“最煩你裝清高,而且你有個屁的天翔獸。”


    望星樓的天翔師與天翔獸也有經過短期訓練,天翔獸上下飛行速度緩和,未有一絲不適,不管想去任意一層,隻需在行至那一層時,單腳跺三下天翔獸的背脊。


    隨著應東流三下跺腳,彩羽雀停在了第十層,此刻第十層的大廳,正是玉台高築,演繹著各類節目。不少身著錦衣華服的富貴人家,坐在台下的楠木大椅上,品著香氣四溢的好茶,優哉遊哉地欣賞著這一出出好戲。


    上麵的樓層也有表演,隻是樓下人更多更熱鬧些。


    一眾舞姬膚如凝脂、身材窈窕、婀娜多姿,披著紅色牡丹紗衣,頭上插著碧玉鳳簪,顯出修長的體態。舞技更是一流,時而如蓮花的花開瓣顫,時而如小鹿的疾走驚躍,時而如孔雀的高走闊步。引得台下的員外老爺,雙目直直盯著。


    老馬換上了一件幹淨體麵的素衣,但仍擋不住他粗鄙不堪的氣質,當台上舞至高潮處時,老馬不顧他人異樣的目光,站在了木椅上,一麵奮力鼓著掌,一麵大聲喊著一些低俗的語言。


    “應少爺的老仆還真是別具一格,與您也是極像。”台下一名少年白扇一揮,自木椅中站起,臉上掛著虛假的微笑,朝應東流等人走來。


    應東流像是看到了肮髒發臭的嘔吐物般,自己也不禁隱隱作嘔。


    “孫子,以後本少爺吃完飯不想看見你,因為惡心。”應東流目無下塵,冷冷的說到。


    賀仕傑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掛不住了,但想想又是在自己意料之中,便又態度極佳的說到:“應少爺,其實自長寧時,在下便有疑問,明明在下對您百般尊敬,也未曾得罪過您,您為何從一開始便要與在下針鋒相對,在下可是一直想與您交好啊。”


    應東流輕蔑一笑,道:“孫子,你這是死了個人,慫了。你若不陪本少爺繼續玩下去,說不定你的狗頭就在哪天飄雪時搬家了。”


    賀仕傑雙拳緊攥,目光中似有怒火迸出,但那令人作嘔的假笑依然掛在臉上。那刺客雖說是自己叔叔的家仆,但說好聽點那叫手下,上京落下初雪那天,那位手下便斷了聯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離奇消失。自己也因此受到了叔叔賀韞的斥責。


    陸憐生原以為屍體未處理,自己會官司臨頭,雖說不怕,但也麻煩。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當一位姑娘帶起一陣風雪時,這具屍體已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寒橋刺殺一事再沒有後文,賀仕傑隻得無奈作罷,他冷笑了兩聲,道:“應少爺,難不成因為一條路邊撿來的流浪狗,你我之間的矛盾便再無法調和了嗎?”


    “你我間的矛盾,一開始便與這傻子無關,隻是單純因為本少爺不爽你。”


    “在下明白了,既然如此在下奉勸應少爺一句,離家在外注意保護好自己。”


    應東流喜歡這樣的威脅,如果能夠不加修飾,更加赤裸裸些就更好了。賀仕傑似乎是將矛頭轉移到了自己身上,這般想來這比管陸憐生的死活更加有趣。辭舊迎新,新的一年似乎會有新的樂趣。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夜深了,城未眠,夜色更濃重了,夜空卻如繁花上錦般更加絢爛。徐徐仰望,一束束耀目的光束,自望星樓頂射向天穹,瞬間綻開,絢爛的煙花照映夜空,瞬息萬變的煙花,曼妙地展開一張張淺黃、淡紫、青藍的笑顏,墜落人間時,紛紛燦爛如星隕,??喧豗似火攻。


    今夜的上京滿是煙火,卻遠無法與望星樓頂,那衝天的璀璨比肩。燦爛煙火,終隻是刹那芳華,轉瞬易冷,當最後一道燦爛消失於夜空時,舊的一年已然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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