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山出獄了。


    這是他這些天以來一直盼望的事。


    可這一天真來了,他的心裏又空落落的。


    他和蔣重珍幾人乃萍水相逢,若沒有這次變故,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可這半個月以來,他們一起經曆了生死,可以說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若沒有他們,趙小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過去。


    現在他們終獲自由,可蔣重珍他們卻必須馬上離京,以後都不能再參加科考。


    何其殘酷!


    明明是皇子之間相互傾軋鬥爭,卻讓這些可憐的學子們買單,成了他們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即便如此,他們也要跪著磕頭說皇恩浩蕩。


    一想到這,趙小山的臉上不免露出一絲憤恨。


    蔣重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山,你不用為我們可惜,咱往好了想,雖說以後不能再科考,但我們的命至少保住了不是?”


    之前重病垂死的盧亞生剛恢複一點,虛弱的迴應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經此一事我算看開了,什麽功名利祿都沒有好身體來的重要。”


    張孝傑也附和道:“是啊,隻是不能科考而已,我之前還以為咱們會被革去功名貶為庶人呢。這不好多了,舉人功名在京城這地界不值錢,如小山說的,在地方可是和縣太爺一般的存在。”


    幾人坐在李伯玉派來的馬車上,極力說著勉勵安慰的話,卻是止不住的憂心忡忡。


    皇帝的聖旨上要求他們十日內必須離京,哪怕盧亞生身體虛弱不能長途跋涉,也必須盡快離開。


    趙小山知道他們是在安慰自己,心下更難過。


    這些赤城樂觀單純的學子,若是能進入朝堂,將會給大景朝注入怎樣的新氣象。


    然而,在他們人生剛啟航時卻被止住,如何不讓人惋惜。


    想到這,趙小山突然計上心頭。


    “諸位大哥,既然以後都不能科考,你們現在有何打算?”


    蔣重珍等人搖了搖頭。


    今天早晨他們剛接到聖旨,這麽短的時間裏,能有什麽打算。


    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諸位大哥,我這倒是有個後路可為你們選擇。”


    張孝傑幾人目光疑惑,難道還邀請他們去趙家村做教書先生?


    他們畢竟還有舉人的功名,若是做教書先生,在哪都可以的。


    完全沒有必要去那麽遠的青州府。


    畢竟皇帝隻是不允許他們科考了,也沒說他們身上有罪,根本不用遠走他鄉。


    趙小山知道他們的想法,連忙解釋道:


    “不瞞諸位大哥,我趙小山本是一介普通農民,能在村裏開作坊辦私塾掙下這麽大的家業,全都得益於淳郡公的庇護。”


    淳郡公?幾個舉子麵麵相覷。


    他們都是外地的舉子,前段時間才到京城,對去年皇家祭祖之事雖有了解,但不多。


    除了對當朝炙手可熱的幾個皇子偶有議論外,對宗室著實了解不多。


    誰都知道,皇帝一慣打壓宗室。


    通過明王這事就能看出來,明王是皇帝的親弟弟,現在都四十多歲了一直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除了一個明王的名號響亮外,一點權勢沒有。


    這麽多年都沒就藩,就是因為皇帝不放心放他走。


    如若不是這次救駕有功,皇帝絕對不會放他去蜀州。


    即便如此,還是將他的嫡長子留在了京城,說是為國效力,明眼人都知道,其實就是人質。


    趙小山知道他們對宗室不太了解,便耐著性子將周徹的情況說了一遍。


    “如今我家主公在梁州正是用人之際,若諸位前去,憑你們的學識,定能被重用。”


    不論是成為周徹的幕僚還是在梁州教書,都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幾人都是出自江南,那裏文峰鼎盛,舉人並不是珍稀物種。


    但到了梁州,那可絕對是香餑餑,受重視程度也定然很高。


    趙小山能想到這點,蔣重珍幾人隻會想的更多。


    他們身上的舉人功名雖然在,但畢竟留有案底,還是被當今陛下申斥過的。


    迴鄉之後除了去私塾教書,根本沒有其他路可選。


    什麽縣衙裏的師爺典史什麽的是想都不能想了。


    可他們寒窗苦讀多年,若不是這次會試出了問題,金榜題名不成問題。經了這一遭,卻隻能做個教書先生,他們怎能甘心!


    若去了梁州,雖地處偏僻,卻是在淳郡公微末之時投奔的。


    皇帝老了,他的幾個兒子又這樣不成器,焉知這天下沒有淳郡公的一席之地?


    畢竟,他能年紀輕輕就從縣侯升到郡公,從一個小小的密水走到梁州那等軍事重地,未來不可限量!


    即便淳郡公一輩子都是郡公,那一個郡公身邊的幕僚也絕對比一個私塾的教書先生有地位的多。


    趙小山的這個提議不啻於給他們提供了一條生路。


    想到這,幾人對視了一下眼神,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心動。


    蔣重珍是幾人裏和趙小山關係最好的,於是代眾人開口問道:


    “小山,若是我等真的去了梁州,如何能取信於淳郡公?”


    “這好說,我迴去便寫一封信給淳郡公,你們去了梁州直接報我的名號便好。淳郡公求賢若渴,若諸位大哥真的能去,定然比迴鄉更好。”


    他不敢把話說的太滿,畢竟這人去了,用不用,怎麽用,還是要看周徹本人的。


    他隻負責把人給引薦過去。


    蔣重珍等人得了這話,沉思了一會,迴道:“謝老弟你為我等籌謀,我們迴去商量一下再迴複你。”


    陛下要求他們十日內離京,還有幾天呢。


    這麽重要的事當然不可能當場做決定,趙小山也點頭表示理解。


    等把幾人送到客棧後,趙小山留下了自己現在的地址便迴去了。


    李伯玉一直在另外一輛車上,現在才得以過來看看趙小山。


    看到他比上次見麵時麵色好了很多,李伯玉這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人好好的跟著出來了,若是有了什麽閃失,他都沒法和趙家村的村民們交代。


    沒臉!


    剛迴府就見朱豐收顫顫巍巍的站在門口等著,一見他就撲了過來,痛哭流涕道:


    “主子,您可迴來了,是豐收沒保護好您,害您受委屈了。”


    趙小山拍了拍他,“我沒事,就是坐了幾天牢而已,倒是你,受了這麽重的傷,可有好好吃藥養傷?”


    朱豐收聽罷很是感動,主子就是心善,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關心他。


    “豐收命賤,養幾天就能好了。倒是主子您看著瘦了很多,可見在牢裏吃了很多苦吧。”


    趙小山當然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原本他就不胖,這半個多月就吃了一頓葷腥,不瘦才怪。


    “瘦點好,就當減肥了,過幾天吃點就能重新養迴來了。聽說這次是牛二救了你?牛二人呢?”


    善因能結善果,但也要牛二本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京城解了封禁,牛二哥便先迴柳州了。”


    牛二這段時間一直在京城,不是負責打探消息,就是照顧朱豐收。現在京城的城門開了,他便第一時間迴了柳州。


    隻不過走之前也表示,過幾天他再迴來。


    趙小山了然,轉頭對李伯玉道:


    “伯玉哥,雖說我們之前幫過牛大,但牛二也救了豐收的命,算是扯平了。如此知恩圖報之人不多,問問他們願不願跟著你吧。”


    牛二之前在碼頭拉纖,一身的力氣,人又機靈仁義,能打探消息,是個可用的人才,放在李伯玉身邊剛剛好。


    陛下雖然懲治了蔣重珍等鬧事的考生,但對那些沒鬧事的考生多有優撫。這次若沒考中還準其參加恩科。


    正常考試李伯玉應該沒戲,但恩科本來就是補考,是朝廷給的第二次機會,這次參考人數又少很多,李伯玉大概率能上榜。


    考上了他就是進士了。


    堂堂進士老爺,身邊沒有兩個得用的人怎麽能行。這個牛二就可以。


    趙小山一說李伯玉便秒懂,“行,我問問他,還有他大哥也不錯。”


    把話說完,趙小山沒去和杜子塵他們會麵,而是先迴房好好的洗漱一番。


    那洗澡水渾的,連換了三次才算完。


    頭發打綹的地方洗了好幾遍都沒衝開,無奈最後還是剪掉了才算。


    洗過澡後,趙小山又美美的飽餐了一頓,吃飽喝足後抱著大被睡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醒來,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神清氣爽。


    李伯玉讓家中下人準備了一桌子好飯菜,又將前院的杜子塵等人叫了過來作陪,算是給趙小山接風洗塵。


    這幾天趙小山失蹤,李伯玉都快瘋了。


    杜子塵他們還納悶,不過一個管事,至於這麽重要麽。


    李伯玉這才將趙小山的身份說了出來。又說了趙小山開辦私塾促進就業等義舉。


    杜子塵沒想到他們一直瞧不起的管事竟是這般少年英雄,頓時對前段時間的傲慢無禮十分懊惱。


    慨歎英雄出少年,人不可貌相雲雲。


    因此,杜子塵幾人這次再看到趙小山,態度便熱絡很多。


    趙小山和他們本來就交情不深,也不甚喜歡幾人的作風,若不是中間隔著李伯玉,他甚至不想和他們一起吃飯。


    隻不過和李伯玉的情況一樣,這幾人雖然才學不顯,運氣卻極好,這次恩科後很有可能得中進士。


    進士科出身以後最低也是個縣令。


    這種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因此,盡管趙小山心裏不耐煩,還是陪著笑臉和杜子塵他們幾個推杯換盞,分享了自己的牢獄生活。


    幾人聽的頻頻驚唿,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聽到蔣重珍幾人以後都不能參加科考,雖然嘴裏說著遺憾可惜,眼底的幸災樂禍卻是怎麽都掩蓋不了的。


    趙小山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裏覺得膈應極了。


    說實話,李伯玉交友的眼光實在有待提高。


    不說別人,就說那個梁寅城,之前還對李伯玉冷嘲熱諷的,得知他住在侯府的時候立馬換了臉色貼上來,然後巴巴的跟著眾人一起住了進來。


    李伯玉竟也同意了!


    杜子塵他們幾個的人品完全趕不上蔣重珍他們。


    虛與委蛇一番後,趙小山借口身體疲累便離了席。


    睡了一下午,到了現在還真沒什麽睡意。


    不過,能躺在軒軟的大床上,倒也很是舒服。


    想著這段時間的遭遇,趙小山直覺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老皇帝這次雖然緩了過來,但誰知道他的身體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大皇子和太子雖然被廢黜了,可還有三皇子呢,還有五皇子六皇子呢,還有那個明王呢。


    這些都不是省油的燈。


    若老皇帝再犯一次病,京城是否還會上演一次九龍奪嫡?


    他的小命隻有一條,真經不起這麽玩的。


    隻希望李伯玉的恩科快快考完,他們好早點迴家。


    他是真的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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