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過李伯玉,趙小山就心安不少,心裏不慌,手有餘糧,一身的陰鬱之氣盡去,原來陰森壓抑的大牢都坐舒服了。


    現在的他要麽翹著二郎腿叼著稻草和獄友們閑聊培養感情,要麽就唿唿大睡,睡醒了就抓虱子玩。


    這大牢裏常年陰森森的,地上不是跑老鼠就是跑蟲子。


    他們又沒有床,都是直接睡地上的稻草上,身上頭發上都長虱子了。


    無聊時蔣重珍和趙小山還比賽抓虱子,看誰抓的快抓的大。


    結果往往是蔣重珍贏了。


    因為前幾天趙小山換了身幹淨衣服,比蔣重珍幹淨不少,適合虱子絮窩的土壤便少了。


    他們此舉惹的獄友們十分嫌棄,覺得這類比賽甚是惡心。但嫌棄著嫌棄著自己也加入進來。


    苦中作樂,不外乎如此。


    前幾天李伯玉托刑老六給趙小山帶了一床厚被褥,奈何原本昏迷病重的盧亞生身體還極其虛弱,一直遊走在生死邊緣。


    趙小山雖然不舍,還是將被褥讓了出去,狠狠聖母了一把。


    這一舉動讓其他獄友對其好感更甚。


    因著他是所有人裏年紀最小的,這些學子都親切的叫他小山,姓都不帶了。


    其中蔣重珍還表示,就算以後出獄了這個朋友他也交定了。


    趙小山幾次相幫,足以見得其人品貴重。


    什麽叫患難見真情,這就是!


    尤其是趙小山不時講個話本子說幾個笑話,逗大家夥開心,他們的牢獄生活竟空前好了起來。


    “這些年來寒窗苦讀每日裏勤耕不輟,何曾如今日這般放鬆自在。雖然條件艱苦難捱,但有各位好友在旁作陪,亦覺得日子十分快活。”


    “林大哥說的是,不過若是有酒,每日裏狂放豪飲,更為應景。”


    幾人想象著在京城刑部大牢裏唿朋喚友放肆豪飲指點江山的場麵,俱都笑了。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家族的希望,身上背負的重擔讓他們每日裏隻能循規蹈矩的讀書學習,以期一朝高中榜上有名光宗耀祖,何曾想過自己能入獄?


    今日這般,真是以前萬萬不敢想的。


    但,這又何嚐不是一次精彩的經曆。


    若幹年後,再迴想起今日種種,想必也是可以炫耀的談資吧。


    “小山,若我不想在家待了,就去找你,你那私塾還缺不缺人?我給你打雜去。”


    趙小山隻當他說笑,也跟著打趣,“舉人老爺來了給我打雜,我那小私塾難道比國子監還高級?張大哥可別折煞我了,你要來了我怎麽也要任命為山長啊。在我們那小地方舉人老爺就是和縣太爺一個等級的。”


    這幾天的交流中,趙小山並未掩飾自己的身份,他本來就不是書生,也沒啥好丟人的,好在幾個獄友一點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他當了玩笑說,對麵的張孝傑卻是一臉正經道:


    “小山,我說的是真的,我本是家中庶子,嫡母和嫡兄巴不得我出錯呢,現在我進了大牢給家裏抹了黑,以後還能不能科舉都未可知,說不得就會被趕出家門。到時候若無處可去,還望小山好心收留。”


    趙小山見他神色嚴肅,知道他並未開玩笑。


    聽罷也擺正了神色道:“張大哥,我家在青州府榮河郡密水縣樂平鎮的趙家村,小山不才,家中略有產業,在村裏開了兩間私塾,鎮裏有一個書坊,若張大哥你真的能去,我掃榻相迎。”


    聽他自報家門,其餘幾人也默默將他的話記在了心裏。


    正如張孝傑說的,他們進過大牢,是有案底的人,前路如何還未可知,說不定真有投靠的一天。


    趙小山見此更加上心,挑挑揀揀說了自家的情況,重點說了自己辦學的理念。


    聽到他辦作坊掙錢隻為開免費私塾,對他的好感度狂飆,看他的眼神還帶了濃濃的欽佩。


    “小山大義,吾等遠不及你。”


    趙小山覺得當初開辦學堂的決定簡直太正確了,不論走到哪,隻要一說自己學堂免費,往往能獲得很多讚美欽佩。


    當初在青州府如此,現在在京城還是如此。


    輕鬆的氣氛持續了幾天,就在幾人以為出獄遙遙無期時,監牢的大門終於開了。


    老皇帝終於徹底清醒了,他們可以走了。


    身體稍一恢複的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撥亂反正穩定朝綱。


    太子有負聖恩,主持會試卻造成如此大紕漏,致使大半舉子未能完成考試,不得不中途退出。


    皇帝昏迷後,又擅自調動城外的羽林軍進城,麵對舉子的不滿情緒,竟妄用武力鎮壓,以致上百學子無辜慘死。


    當朝太子如此無能,昏招頻出,毫無一國儲君應有的心胸智謀,不堪大用。


    今下令廢黜其太子之位,永禁西山看守祖陵,至死不得出。


    大皇子野心昭昭,會試期間買通珍饈署一應官員,製造混亂,絲毫不顧忌應試學子身體安危,為一己之私視會試如遊戲,毫無一國皇子之責任擔當。


    事後又派人慫恿挑唆受挫學子,並在京城多處製造騷亂,妄圖渾水摸魚,妄為臣子。


    著廢黜大皇子封號封地,削宗籍,廢為庶人,永禁禁宮至死不得出。


    承恩公妄顧皇恩,陛下昏迷期間妄聽太子調遣擅自調動羽林軍,置聖上安危於不顧,有負聖恩。


    著收迴丹書鐵券,抄家奪爵,男子全部充軍流放,女子寵入內宮貶為官奴,世代承襲。


    皇帝昏迷重病期間,首輔和明王力排眾議全程戒嚴封鎖宮門,將製造混亂試圖奪權的大皇子與太子一行人扣押宮內不得出,救駕有功。


    賜首輔林召棠忠字,賜丹書鐵券,死後牌位得享太廟,受大景朝國運香火供奉。


    封其母其妻為一品誥命夫人,其嫡長子入吏部任左侍郎。


    明王本為皇帝幼弟,雖平日紈絝,危機之時卻能力挺而出,保護皇兄安危,當為宗室典範。


    分蜀州為其封地,免其三年賦稅,允其三月內就藩,其嫡子聰慧勇猛,許其留在京城繼續為朝廷效忠。


    羽林軍副將金不煥肆意殘害遭遇不公之學子,手段殘暴不仁,事後又不問緣由將學子羈押多日,多行不義,立即革職查辦,交大理寺處理。


    順天府府尹石林,職責所在本該維護京城治安,防止暴亂,卻未能及時製止學子鬧事。


    不過念在其情有因,暫留其職,罰俸一年。


    本屆舉子會試時因飲食不佳致身體有恙,致使很多學子未能正常作答,乃朝廷失職,有所怨言情有可原。


    須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遭遇不公便心懷怨懟聚眾鬧事,心中全然沒有君臣大義。


    如此這般,即便奪了功名也是當得的。


    但,本屆學子畢竟是被小人挑撥蒙蔽,情急激動下言行越軌也情有可原。


    有鑒於此,老廟街動亂中所有已然身亡的舉子準其迴鄉安葬,朝廷不再追究其過往,子女家人不受牽連影響。


    所有在押舉子立即釋放,舉人功名可得保留,但終生不得參加科考,十日內必須離京。


    其餘未參加“遊行”的舉子正常等候會試結果,因其心誌堅定不人雲亦雲同流合汙,未上榜的舉子準加恩科。


    此詔一出,京城上下嘩然。


    太子被廢,大皇子被除族,明王得封蜀州。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都是轟動級別的大新聞。


    解除禁令後的京城百姓雖然還小心翼翼,但街頭巷尾無不在討論這件事。


    而處在刑部大牢中的諸多學子們聽到聖旨,得知自己不能再參加科考,前途盡斷,悔的痛哭流涕。


    好在陛下網開一麵,保留了他們舉子的功名,突然又有了劫後餘生的感慨。


    一時間,大牢的走廊裏充斥著舉子們的哭笑聲,好不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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