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勞累,加上海喝浪玩,楊憲太疲倦,神經太麻木,一睡下去就把握不住時間長短。楊憲從來沒有睡過這樣長時間的覺。翌日下午,外麵重重的敲門聲,才將他喚醒。楊憲驚慌地穿上衣服,不及趿拖鞋,便去開門鎖。

    敲門的是胡潛。胡潛抱一本大8k紙型綠色硬麵的《清溪縣誌》,進到房子。胡潛發現楊憲剛起床,便將縣誌放在茶幾上,走到內間,伸手要疊毛毯。楊憲擋住胡潛,說:“現在到底幾點,我的表老是不準,時針才到八字上。”胡潛說:“您的表的確慢了,現在準確的時間,應該是下午三點二十分。”楊憲聽了,先是“哎唷”一聲,接著說:“我還跟你說來著,酒這東西容易誤事。這不,耽擱了去開人代會。”胡潛說:“沒事,領導都知道您昨天喝大了,也跳了半夜的舞,需要好好休息。昨天早晨,藏處長和曹調研一出席大會,隻幾句話,代表們全投了讚成票。整個會議,開得非常順利。也是,上級的決定,在咱清溪貫徹中打折扣,就太不正常了。”楊憲聽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邊在痰盂上方刷牙邊問:“那麽,藏處長、曹調研他們現在在哪裏?”胡潛說:“今天吃罷中午飯,他們迴市委去了。曹調研說,明天早上,他從市上送藏處長迴省城。”楊憲聽了這話,似乎生氣了,著急地說:“胡潛,這就是你不對了。你誤了我的大事。人代會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我可以不參加,藏處長他們這麽重要的領導,我怎能不去送。人家是專程陪我上這兒的。不親自送別,多不禮貌。”胡潛哭喪著臉說:“我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下午一點,實在等不住您,我到您門上狠勁敲,裏麵仍隻有打鼾的聲音,沒有迴應。我急得團團轉。藏處長見這樣,說算了,別打擾,都是哥們兒,知根知底,還在乎什麽送不送的。他們就這樣走了。臨行前,曹調研當著王主任、郭書記、閆縣長的麵,說他與市委主要領導通了氣,劉書記看病沒迴來之前,縣上全麵工作由您主持。他還要他們轉告您不要有顧慮,工作大膽地去搞。”楊憲聽畢,笑著繼續刷牙。罷了,他邊接胡潛遞過來的毛巾擦臉,邊說:“不管咋說,我失禮了,以後要設法補上。”胡潛說:“這事我記著。等麥種畢,秋收結束,我帶上東西去市上和省上補心。辦這類事,我多少有點經驗。您一千個放心。”楊憲聽了,讚許地點了點頭。

    胡潛感到楊縣長對自己剛才的說法還比較滿意,臉上的皮肉也舒展了許多,皺紋似乎有所減少,隻是唇邊的一對旋渦樣東西,仍不時跟著嘴皮的跳動而漾動。猛然間,胡潛的膽子似比先前大了,把一直稱楊憲的“您”改稱為“你”了。他揉搓一遍鼻尖後說:“楊縣長,這下你睡也睡好了,也洗漱了,接下來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飯了。從早晨到現在,我心老是懸著,想你肯定餓壞了。我親自給廚房安頓了幾次,今天你什麽時候起床,什麽時候保證有熱飯吃。往後的主食,我也給他們作了指示,但是,清溪風味的,也要輪換著做,讓你嚐個遍。副食方麵,叫他們一天一個花樣,而且保證每頓有個豬肘子。我們這裏豬肘子利害著哩,人身體裏缺啥,它能給添補啥。總之,你喜歡吃啥,讓他們做啥。”楊憲說:“是啊,你這種安排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健康的身體比什麽都重要。我有一個觀點,就是:不會吃喝玩樂,就不會工作。這符合辨證法原理吧?”胡潛說:“楊縣長,你到底是高層次人!這話千真萬確!”楊憲說:“不過,我現在不餓。茅台酒到底是天下第一酒,喝足了,喝好了,幾天不吃飯,覺不來啥。你忙去。我要清醒頭腦,集中精力思考在清溪的工作。你看,我剛一來,縣委、縣政府兩副重擔,不巧都落在我的肩上了。我身體這麽單薄,能挑起挑好麽?”說完,楊憲從沙發上站起。胡潛看楊憲準備送自己,說:“楊縣長,你若餓了,就給廚房打個電話。自己的肚子,比啥都重要,可不能虧待著。現在,我還有件要事給你匯報。按早先計劃,這段時間,領導抽空預驗二層樓,我剛才看了一遍,工人準備得差不多了。你看,在啥時候其他領導跟你一起去看?”楊憲兩道眉梢往上一挑,思索一會兒說:“上麵千頭線,下麵一根針。領導們事忙,紛紛亂亂,每天都疲於應付,我看就不再麻煩他們了。我自己抽時間去看,得了。”胡潛說:“好。凡事就得這麽辦。這樣利爽幹脆。哄哄鬧鬧一大群人,不一定辦成一件事。俗話說龍多不治水。咱縣以前議事,有時人多了,這個說長,那個道短,形不成統一看法。到頭來,不是把好事拖黃了,就是把好事辦砸了。你現在主政拿主意,如果能立竿見影地改變全縣長期形成的拖遝風氣,最好了。這也是首先療治咱縣機關衙門作風的關鍵。我看可以把這事作為你在清溪的第一件政績。老百姓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你這第一把火燒得好,燒到點子上了。不知群眾怎樣拍手叫好哩!”

    胡潛激動地說完,發現楊憲以慈祥而讚許的目光看自己,心中漫上幸福。他欣欣然將門輕輕合上,用力將眉心和嘴上的皮肉往一塊擠擠,走向樓道。不一會兒,他又返迴來,將門推開一條縫,閃進半顆腦袋,說:“楊縣長,你剛來,清溪的情況還不熟,我特意從檔案局調出新縣誌,你有機會翻翻,以便對曆史沿革,人文氣候,工農業生產現狀有個了解,你以後工作起來,心中有數。另外,辦公室人手有點緊張,有一些業務要處理,恐怕沒時間了,晚上我再過來看你。”應聲還沒有聽到,胡潛就輕手輕腳重新關好門,快快地去了。

    再一天,清閑的時候,楊憲便打開《清溪縣誌》,仔細閱讀。他從縣誌上看到,清溪這個從殷商時候便小有名氣的隴東要衝,曆史上人才輩出,代不乏人,有許多鼓舞人心的美譽。清溪屬涇河流域,地勢西高東低,平均海拔1300多米,地貌溝壑縱橫,梁峁起伏,山川原兼有,年平均氣溫12度,年降水量400毫米左右,無霜期160多天。清溪地理環境複雜,氣候差異大,水力資源少,灌溉條件差,千百年來,靠天吃飯已成人們固有觀念。以旱作農業為主,糧食作物係種植的主要品種,一年一熟的夏秋輪番休閑、種地與養地相結合的耕作製度沿襲至今。清溪有秀麗的山川河流,豐富的自然資源,儉樸篤實的風土民情,囿於交通閉塞、工業基礎薄弱、文化教育事業落後,長期處於封閉落後狀態,經濟與外部差距較大。清溪民風淳樸,不尚浮華,民性剛直誠實,憨厚保守,安分謹業,鄉民大都依血緣宗族關係,以族為村,親族為戶,一戶一宅,多在向陽原邊或依山崖掏窯,連壁接住,因勢起屋,成村而建。群眾生活習俗與關中相似。讀到這裏,楊憲一愣。過了一會,似乎後麵的文字誘惑著,他拉迴思維,又閱讀下去。清溪群眾以節儉為榮,膳食糧多菜少,除婚喪宴會待客備辦酒席而外,日常多以素食為主,平時一日兩餐  (忙時三餐),味道酸辣。麵食中“酸湯長麵”遐邇聞名。該麵製作精細,細長如線,味道香美,百吃不厭,逢年過節,抑或招待親朋貴客,多以此為上等食品。楊憲讀得津津有味。他還準備翻人物誌,怎奈那裏麵古人稀少,近現代縣處級以上職務副高以上職稱的人名字密密麻麻,看不到頭。他頓感索然無味,扔下縣誌出去。

    楊憲路過服務員門口,發現艾妮坐在服務台上。他打算過去拉幾句閑話。艾妮分明瞥見了,忽然蹙了細眉,板了白臉,看裏麵牆壁。楊憲覺得艾妮的樣子可笑。但他怕別人看見或聽見,就沒笑出聲。他以正經的麵孔下了樓,從容不迫的步態由招待所走出。

    太陽跟前幾天差不多,依舊白晃晃地照來。柏油路麵被曬化了。招待所的鐵門,好像也要被曬軟。街上十分安靜。街麵沒有行人,隻有路兩邊高大楓樹的陰影裏,零散地坐著人。楊憲隻前行幾步,便開始喘氣。他嘴唇發幹,嗓子裏似乎要往出冒火。返身上樓吧,房子實在太單調,太沉悶。繼續朝前走吧,他怕那毒花花的太陽把臉、脖子和脊背曬烤得褪一層白皮。

    楊憲煩透了。他對燥熱的天氣一生氣,腿懶了,身子也疲軟,腦袋昏昏沉沉。他接著又走幾步,腳心跟鞋沾在一起,極像踩著了一塊濕泥,非常難受。楊憲心想,清溪這窮地方,啥寶物都不好好產生,就是太陽光充裕,強烈。他正來氣,扭頭突然發現,招待所大門門柱外側,不知誰屙了一泡屎。這屎大概拉出的時間不長,表麵還軟。那東西擺在顯眼處,居然沒人管,太傷大雅了,也太讓人掃興了。自己竟然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生活!一股更大的怒怨,從口腔竄出,幾乎與空氣中的熱氣摩擦,生出火花。楊憲朝迴走幾步,向招待所呐喊:“田裏仁!田裏仁!”隻聽得“嗵嗵嗵”,一位服務員跑出。這女孩發現是楊縣長在喊,轉身又跑了迴去。不一會兒,田裏仁裸著半截胳膊急步走出。田裏仁邊往黑著臉的楊憲跟前挪步,邊說:“楊縣長,你是不是餓了?餓了的話,我去說一聲,叫他們給你端來,都是現成的,還冒著熱氣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楊憲氣不打一處來。“我準備讓人家處理髒屎,人家卻口口聲聲問我餓不餓,真正掃了大興,倒八輩子黴了!”他越想越氣,怒目而視田裏仁,嗬斥道:“餓個屁!吃個屎!我問你,招待所是路人的廁所嗎?人把屎拉到門麵上了,你們竟不知不覺。好看不好看?你們都死淨了!”田裏仁起初被楊憲罵得暈頭轉向,如墜雲霧,不知東西南北,到後來,方曉自己疏於管理,終於鑄成大錯。他轉過頭,很快發現了那堆屎。“奇怪,我剛從街上迴來,那裏還幹幹淨淨,進去才三兩分鍾,怎麽就有穢物了呢。”突然,那個蓬頭垢麵叫汪福貴的叫化子形象,閃入田裏仁腦海。汪福貴原先是個教師,五八年鬧饑荒,一天晚上,他餓得實在受不了,扭了學校食堂的鎖子,偷偷進去,三兩口吃了一塊餅子。正當他貪婪地吃第二塊時,人從外麵進來,驚恐裏他爬上房梁。這事搞得他精神緊張,此後便瘋顛,一瘋就是三十多年。現在,他人老了,精力不濟,走幾步,停幾步,看似近近的一截路,他準能走半天。剛才,挺著黑煤樣臉子的他,就在招待所外麵斜靠著門柱喘氣,大概喘著喘著堅持不住,圖了個方便。像汪福貴這樣的瘋子,無知無覺,哪管衛生不衛生,體麵不體麵的事。田裏仁想,自己麵皮軟,看不得難腸人,一見,就產生同情心。如果自己當時能預見到後果,心一橫,咒罵幾句,汪富貴走了,就不會有這檔臊人事情。現在可好,自己疏於管理,給新縣長留下了瞎印象,往後的事咋辦?本來,招待所所長這個飯碗不好端,誰都覺得這碗裏肉肥,搶著吃。如今,新縣長剛來,一泡屎的把柄被抓住了,不定人家因這件事已不滿自己了。這還有啥說的。趕快收拾遺留問題。縣長要趕要殺要剮,那是以後的事。現在首要的問題,是把這泡該死的臭屎鏟除。田裏仁用鐵鍁端來一鍁爐灰,輕輕墊敷在屎堆上,然後鏟除得一幹二淨。倒罷屎和爐灰,田裏仁仍不放心,又要來笤帚,反複清掃。“老田,聽說你平時工作兢兢業業,上下比較滿意。如今咋了,一點門麵上的事,心都操不到。以後注意。再有這事,我可要發脾氣。”楊憲這幾句話,似乎給慌惶之中的田裏仁吃了一顆定心丸。他那因一泡屎而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了許多。察言觀色,田裏仁真切感到,新縣長再不會因這件事難為自己了。他心花怒放,無比感激寬宏大量的新縣長。“楊縣長,你批評的極是,我今後一定改正!”田裏仁彎著深度腰表罷態,在縣長的注目中,夾著笤帚,獨自進招待所。

    天氣不適,楊憲放棄了轉悠的打算,準備迴房去。他無意識迴望街道及路邊的樹,發現靠近招待所大門左首的樹蔭下,一位婦人望著他笑。“奇怪,我不認識她,她怎麽衝我笑?”他轉而一想:“別自作多情。那婦人分明給別人笑。”他向身後看了看,卻是無人。這就不能不認真對待了。對付主動朝自己笑的女人,楊憲還是有一些經驗的。他臉上立即換了另一副態相,風情萬種地踱至婦人跟前。這時,他才發現,婦人不是閑著乘涼,是在坐賣澇漕,隻是暫時沒有顧客罷。從表麵看,這婦人實在不像幹煙熏火燎工作的。婦人生得高大。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仍顯得年輕嫵媚。兩道彎眉,色澤又黑又亮,圓而大的眼睛,飽含著無限柔情蜜意。端正的鼻子下,有一片輪廓清晰的唇。婦人身體豐滿,一對乳,把襯衫的低領口頂開一條寬大縫隙。婦人大概特怕熱,連一般女士一年四季不離身的乳罩也不係。楊憲透過縫隙,已清清楚楚看見了婦人帶著汗珠的白乳頸和有大拇指蛋那麽大的黑乳頭。楊憲不曾見過女人有這般碩大東西。唿吸快要停止了。下麵猛地鼓脹起來。站著太顯眼,太傷大雅,他便不請自便地坐在婦人攤點的條凳上。婦人依然不錯眼地瞅他,不過,這刻,在楊憲大膽而灼熱的目光逼視下,婦人臉上漾起了幾分紅暈。

    楊憲問婦人道:“你剛才笑啥?”婦人迴答說:“笑可笑之人。”楊憲知婦人一語雙關,臉刷地泛起紅光,汗也跟著出來。婦人看楊憲拭汗,便道:“你們當領導的就是權大,拉尿拉屎的事也能管上。”楊憲明白婦人的意思,他也略略後悔自己管得太寬了,就自嘲地說:“倒不是我成心管這等小事。你也看見了,是該管的人不管。人家不管,我就得管。要不,老百姓怎麽會叫我父母官。按我的理解,所謂父母官,就是凡老百姓的事,不僅要管,而且要管好。要不,人家也不這麽親切地送稱唿了。”婦人說:“你嘴裏真是一道一道的。憑這一下,就能鎮住好多人哩。”楊憲說:“那未必,有的人我就鎮不住。”婦人問:“哪人是誰?莫非他吃豹子膽了?”楊憲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婦人迅即做出吃驚的表情,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我?我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能耐?你可甭胡說。君子口裏無戲言,縣長嘴裏講出的話,我看跟舊時候皇上下聖旨的威力是相等的。我可是良民哩!”楊憲笑嘻嘻地說:“良民不良民,得調查研究一番,得長期對你的實際行動觀察後才能下結論。現在作出判定,還為時過早。隻是我的確鎮不住你。你看剛才,我隻說了兩句,田裏仁一言不喘就跑開了。而你直衝我笑,竟然還 ‘笑可笑之人’。”婦人把頭歪向一邊,調皮的姿態道:“就是,我就覺得你可笑。是平頭百姓,即使笑了你,也不怕你把我咋樣。而你的下屬可不敢。田裏仁在你的吼叫裏,連大氣都不出,還直愣愣望著你諂笑。好像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陽,他獨得了照耀似的。他多像一棵向日葵。他對你感激都感激不過來,怨氣就談不到吧。我們當平頭百姓的卻不同,不怕縣官。”楊憲看婦人嘴巴利爽,辯論不過,打算不再延續這個話題。他環顧,發現婦人的鍋灶、板凳、家什一應俱全,問說:“你怎麽在這兒賣東西?按我的理解,這裏不能設攤。”婦人道:“如今這世道,按理的事多著哩,但你們當官的共同特點,就是不按理論。如果凡事按理,那麽,這世道,到處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了。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糊裏又糊塗,說也說不清楚。就說咱清溪吧,別人幹不成的事,我可以例外。別人不敢幹的事,我偏敢幹。這叫什麽?按時髦的話講,叫‘撐死膽大的,嚇死膽小的!’。攤子我擺這裏,自有擺這裏的原因。在不能擺攤的地方擺攤,必然有有頭有臉的人物答應了我,保證能給我撐腰子。所以嘛,我名正言順,合理合法。”

    楊憲本來肚子不餓,可看見做澇漕的家什,立馬有了反應,咕咕咕地鳴叫起來。他不好意思開口,隻是望著爐芯上明明滅滅的爐火出神。婦人當然聽到了咕嚕聲。她知道當官的臉麵薄,不會張口吃野攤的東西,怕降低身份,更怕不衛生。這位縣太爺也是一樣的。他分明肚子餓了,卻不願明說。如果其他人,她會不屑一顧。你們既然架子大,就在這兒硬餓著去吧,反正一半頓飯餓不死。而眼前這位爺,不僅位高,而且生得眉清目秀,有千般風情,分外招惹人喜歡的。特別是他那副嘴,一張開說話,她便愛聽。她心想:“如果我能攀附上這樣一位要地位有地位要長相有長相的爺,這輩子就不算白來人世了。”想好了,她笑眯眯地說:“縣太爺,你如果不嫌棄,我給你燒一碗澇漕,保證叫你喝了一輩子不忘。”楊憲說:“吃東西嘛,那裏都一樣,公家做咋了,私人做又咋了。反正都要用一雙手,兩隻筷子一個碗,哪怕飯多好多歹,都離不開這幾樣東西。所以誰也不能笑話誰,誰也不能嫌棄誰,誰也不能覺著自個兒高貴別人卑賤,誰也更不能自慚形穢總感別人偉大自己渺小。毛主席當年在延安,有時去老百姓家搞調查,趕上吃飯,就毫不客氣地上炕盤腿,坐著一塊吃了。毛主席都不嫌棄老百姓的飯,我這小流之輩還嫌棄個啥。”婦人聽了,燦爛一笑。她洗了手,利爽地做著澇漕。在打雞蛋、舀澇漕的一起一伏裏,婦人兩隻奶始終顫顫抖抖,楊憲盯得心都碎了。喝完澇漕,楊憲精神大振。還碗的當兒,眼睛牢牢牽住婦人眼睛。婦人並不避諱,隻是眼神裏多了幾分羞赧。婦人一隻手迎過來,準備接碗。楊憲趁勢,把婦人手抓了,捏在手心,揉搓了又馬上鬆開,好像欲通過手掌,傳遞什麽信息。“紅酥手!”楊憲感歎道。他的眼光像兩束電,又過來過去射婦人的奶子。“快別這樣,這不好嘛。才來幾天,就這樣不老實了。你不怕別人看見?急操操的,幹啥沒個地方!”婦人半笑半惱道。經婦人這麽委婉一說,楊憲方悟婦人並未拒絕自己,而在暗示。急遽道:“那麽,我們今晚耍耍,你同意了。”楊憲說完,十分急迫地看婦人臉,殷切地等待婦人答話。婦人看楊憲像捉不到老鼠的饞貓,笑得嘴角一次接一次上翹。過了一會婦人搖搖頭,楊憲犯難的樣子說:“我人生地不熟,要不,在縣委對麵柳樹林裏我們去散步吧。要說我對清溪的印象,第一個,就是那片茂密的柳樹林。它像一道綠風,沿著環形清溪河,把縣城緊緊圍攏了。柳樹林邊上流水潺潺,我估計感覺不一般。”婦人沉吟片刻,咬完牙後,斜眼看楊憲,問:“幾點?”“你們這裏幾點天全黑?”“九點以後。”“那就九點十分吧。記住,緊靠縣委大院新蓋二層樓的地方。要不,柳樹林範圍太大,不確定個準確的方位,我們有可能鑽煙筒,一個找不到一個。說好了,不見不散。誰變卦,誰是小狗。”臨畢,楊憲掏出錢包要開帳,婦人堅決不依。婦人說:“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楊憲說:“交情歸交情,飯錢還是要給的。毛主席吃了人家的東西都開錢,我怎能不開。”說完,他把拾元錢放在婦人手心,趁勢又捏了一把,笑嘻嘻離開。

    有一碗澇漕墊底,加之心裏裝了與婦人即將要愉悅的事,楊憲一下子不覺天熱了。他從縣委這一條街出來,過連接山根的大橋,繞城一路走走看看,他對清溪落後的嚴峻性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他發現,無論街上走的,還是城外地裏幹活的,農民幾乎很少有穿新衣裳的。滿目所及,他們身上不是打著補丁,就是破著洞。同時,城裏的街道分外肮髒,大凡小店鋪、小食堂前,汙水、洗鍋水潑得滿地都是,成群的綠頭蒼蠅,圍著濁物嗡嗡嗡亂叫。街道邊稍背人的地方,幾乎每一段,都有大小便的遺跡。這怎麽行呢。又一個工作計劃在楊憲腦子形成了。從明天起,工廠停工,學校停課,機關、街道、居委會停止辦公,商店、食堂停止營業,所有人員,集中力量打殲滅戰,迅速改變縣城衛生髒亂差狀況。這個麵貌不徹底扭轉,決不收兵。

    楊憲在外麵轉悠了近四個小時,才迴到縣委、縣政府大院。徑自上二層樓,他比前些天更仔細地觀察著。在二樓陽台,他低頭沉思半會,心中對該樓有了另一種想法。之後,他望著牆外。柳樹一棵挨一棵筆直地立站著,似乎很在意縣長的檢閱。

    已是傍晚時分。西沉的太陽,照耀得清溪川道一片輝煌。在縣城這座環島上,濃濃的柳蔭,橙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磚圍堤,白沙石砌就的高樓外牆……,所有的景物,互相映襯,格外惹眼。

    夜來得磨磨蹭蹭。直到西山終於將那些略帶桔紅的光束,一古腦收進背後,深藍色的天空才倏忽間不見了。

    “天將黑了!”看到西邊一片暗色,楊憲異常亢奮,心裏暗暗地感歎道。他走下二層樓,到招待所又換了一身衣服。天色完全漆黑後,他則從招待所走出,沿西首公路轉一個大彎,磕磕碰碰地從清溪河畔,往柳樹林方向走。

    眼麵前,除了這淙閃著微弱亮光的小河,楊憲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他兩隻手前伸,高一腳低一腳往前走。突然,他雙手摸到軟軟的東西。不及作出反應,他已被人從前麵緊緊環住。“別,別!你是……?”楊憲駭懼道。“我是李燕燕,你大姐!”“李燕燕?”楊憲的疑問沒過幾秒,硬硬的大奶子,已告知抱他的是誰了。心裏踏實了,楊憲便把一雙溫熱的大手,從李燕燕的身後環過去。李燕燕頭靠在楊憲寬大的肩上,長長地舒一口氣。她怕失去楊憲似的,緊緊勾住他的脖子,又把身子縮成一團,完完全全埋進他的懷裏。

    月亮從東山峁羞怯地爬上來。不久,銀光靜悄悄地瀉滿整個河川。外麵世界一片潔白。柳樹林因有高高低低的大樹小樹,且葉子密密匝匝,月光怎麽著都照不進來。盡管裏麵情侶多多,因被濃濃葉子遮擋著,即使站個麵對麵,也看不清臉麵。更何況,來此的癡男醉女,各自有急迫的事兒要趕著做,誰還有閑悠的情致理睬別人或窺探別人。

    楊憲他們放膽發泄著愛欲。

    擁抱了一會,楊憲不再吻李燕燕,急去摸奶子。從衫子下探進去,那奶子像冷卻了的饅頭,瓷瓷的,怎麽也抓不攏。並且那奶子太大,手整個兒捂上去,僅僅能觸摸三分之二。楊憲唿吸急劇短促。李燕燕知他受不住了,說:“幹脆,我睡了你摸,那樣,感覺會更好。”楊憲大氣裏摻和著小氣唿吸一陣,才說:“這兒盡是草,你睡哪裏?這麽可心撩人的身子,睡地上,我心疼。”李燕燕說:“你就嘴貧,會糊弄人。知道心疼,怎麽不想法子,讓我到招待所去睡你?”“那不等於要我的命嗎?”“我就猜知你要這麽說。你睜大眼睛看,我早有準備了。”經一段時間適應,楊憲已能看清周圍東西。李燕燕一說,果然,他發現腳邊有一片涼席。他驚喜地說:“你想得還挺周到的呀。”李燕燕說:“為領導服務,就是要全心全意嘛!”

    說完,兩人躺下。楊憲揭起李燕燕的衣服,上上下下挨著摸這那。僅此而已。李燕燕起初納悶,但她還忍著,偶爾呻吟幾下。到後來,實在不行了,便催楊憲道:“親哥哥哩,你磨蹭個啥,把人難受死了!”楊憲愧疚地說:“神了,不見老婆,我那東西不行!”李燕燕嘲弄的口氣說:“那當然,總不能見天那個嘛!”楊憲說:“你這鬼精子,說這話啥意思?”李燕燕猛地扭頭望遠。樹傾斜著,山傾斜著,黑黢黢的天際線似乎也傾斜著。罷了,她歎息一聲,說:“別騙人了。見了艾妮,怎麽就行了呢?”楊憲一震,轉而一細想,便悟李燕燕是在詐他。他嘴硬道:“你胡說個啥!”李燕燕咄咄逼人的口吻說:“我是胡說的那種人嗎?那天晚,你抱住艾妮不放,前前後後,一個人還包了跳舞呢!”楊憲慌忙問:“你怎麽知道的?”李燕燕憤憤地說:“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專給你這號人開辦的舞會,老百姓就沒辦法進去。想不到吧,我當時也在你眼皮底下!隻是,縣長大人的眼裏,哪能擱得下擺攤的半老婆子。你當時跟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眉來眼去都眉來眼去不及呢。”

    楊憲久久無言以對。他將手抽迴來。過了半會,他說:“不錯,我是和艾妮跳來,可那隻是跳舞,一事歸一事。”李燕燕理直氣壯地問:“光跳舞來嗎?她後來沒到你房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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